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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机锋

作者:小号鲨鱼
拂云脸色转为苍白。

  “死去的僧人是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名叫元觉,自小在寺中出家。”

  感觉得出,拂云明显松了口气,“谁杀了他?”

  “不知。我与尉迟来到的时候,他已被人击中头颅。凶手……”

  說到這裡李淳风突然停了下来,侧過头,双唇微张,似乎想到了什么。

  “凶手怎么了?”

  “跟我来!”

  沒头沒脑地說了一句,直奔寺塔而去。剩下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跟随。刚到后山,两名僧人已经拦住了去路。

  “贵客留步,敝寺浮屠正在修缮之中,請勿入内。”

  看了和尚一眼,青衫男子沉声道:“寺庙虽是方外之地,僧侣却不是化外之民。连凶案也可以不必报官么?”

  此言一出,僧人顿时失色。尉迟方见状按刀上前,喝道:“公务在身,不得阻拦!”当先走了過去,李淳风、拂云二人紧随其后,一路行到塔下。

  依旧是风动梵铃,古木参天,空气中却似乎带着一丝淡淡血腥,有种无以名状的凶险。

  “是這裡了。”转過头来,李淳风道:“尉迟可记得,那日净修大师被杀之后,元觉有什么举动?”

  “他?对了,他守在此处,不让我們上塔。”

  “嗯。净修被害不久,他也遭到毒手。两人死状相同,都是重物击中头颅,很像同一人所为。如此便有两個可能:第一,元觉本来就是凶手的目标,第二,元觉是因为发现了凶手的秘密之后被灭口。从净修死后元觉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下一個牺牲者,第二种可能更大。”从袖中取出一枚花生果,随手抛起又接住,“那么,当天他做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表现,令凶手知道他发现了真相?”

  他抬起头,呆呆凝望天上白云,当日情景一一从脑中闪過。尉迟方见他出神,正要开口,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嘶哑佛号。

  “阿弥陀佛。”

  就在树下,侍者推着一位老僧悄然出现。僧人身形瘦小,面容干枯,若不是苍老如同树皮的皮肤包裹,随时都会散成一具骷髅。唯一充满生气的是双眼,光芒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大师。”一向落拓随意的青衫人神情端肃,深深行了一礼。来人正是昉熙,慈恩寺主。老僧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拂云郡主,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慈和笑意。

  “郡主么?八年前,曾见過你。那时恰逢敝寺开光,你和公主、驸马一同来,”伸出枯干的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個头只有這么高。”

  少女眼中现出一丝怀念之色,八年前,昉熙尚未老迈如此,而自己只是個父母膝下无忧无虑的幼儿。依稀记得当年也曾来這树旁玩耍嬉戏,一转眼物是人非,父母双双辞世,只有這松柏亭亭,依旧常青。

  “拂云见過大师。”

  “郡主驾临,本该相迎;但寺中昨日有歹人潜入,些许俗务,要先行处理。”

  “哦?”李淳风明知故问道:“有歹人入寺?可曾丢了什么?”

  看了他一眼,僧人心平气和地道:“不曾。但歹徒杀了寺中僧值。”

  “哎呀,就是那位元觉大师么?”酒肆主人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惜!可惜!”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元觉勤修佛法,涅磐之后必然已登极乐,也不为可惜。”昉熙垂下双眼,合掌道:“佛家对生死,原本看得淡些。”

  “那么大师对自己的生死呢?”

  话语中暗藏机锋,竟是步步进逼。昉熙淡然道:“如日之升,如月之降;如水之行,如风之逝。”

  “好一個日升月降,风行水逝,”李淳风拊掌道:“但不知执着二字,又作何解?”

  听他语气咄咄逼人,尉迟方不禁担心,暗地裡拉了拉他衣袖。昉熙脸上露出微笑:“施主這般,便可称为执着了。”

  哈哈大笑,酒肆主人躬身一礼,转头向寺外行去,另二人也即告辞。老僧端坐在椅上,双目微闭,神情淡漠,远远望去仿佛塑像。

  “为何离开?”

  “难道你有方法在老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塔去?”

  “……還要上塔?!”

  “自然。”

  “可玄奘已经层层看過,并沒什么特异之处啊。”

  “如果沒有特异,如何解释二僧先后死亡的事实?”

  “只怕又是无功而返……”

  “這一次不会了。”李淳风双目炯炯,语气平静,“因为我已知道,元觉那一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如果所料是真,或许今晚便可知道詳情。”

  “太好了。”白衣女子明眸如星,一脸跃跃欲试,“我也去!”

  “不行!”尉迟方脱口而出,立刻又觉得太過生硬,连忙补充:“此行恐怕有危险,郡主金枝玉叶,怎能亲身历险?”

  “莫忘了我是谁的女儿。”下颌扬起,俊丽中现出一种英气,“虽比不過尉迟兄,也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這倒是,郡主巾帼英豪,李某甘拜下风。”

  脚步不停,說出這句话的人懒洋洋向前走去,语气仿佛调侃。拂云不禁微愠,咬着下唇道:“本以为李兄是倜傥男子,沒料到也……”

  “岂敢岂敢,在下是真心之论。這‘手无缚鸡之力’用来形容李某這种无用书生還差不多,怎敢拿来唐突郡主。”

  拂云這才有了笑容,“既然李兄也如此說,那便一起去吧。”

  “不。”

  “为何?多一人,多一份助力。何况……”

  话說到這裡突然顿住。李淳风看她一眼,淡淡道:“深浅难知,人若多了,照应不来,反而易生枝节。”

  少女笑颜如花,“我信得過李兄,无论发生何事,以你的聪明智略,一定有办法护我周全。”

  “我却信不過自己。”男子眼中掠過一丝怅然,“世事瞬息万变,翻覆只在反掌间。李淳风也只是個寻常人,岂能洞悉先机。”

  “可是李兄……”

  做了個噤声的手势,酒肆主人转過身来,直视拂云双眸。

  “不要去。”

  這一声斩钉截铁,不容辩驳,目光却出乎意料地温和诚恳,甚至颇有温柔之意。這男子终日闲淡,偶尔谐谑,仿佛世间事浑不在意中;此刻突然露出不同于往常的正经神色,竟是分外动人心弦。拂云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青衫男子微微一笑,道:“好姑娘。”

  他說得自然随意,似乎对方并非金枝玉叶的郡主,而是平日裡相熟亲近的女孩儿。一瞬间,红晕从颊至颈,在女子白如玉瓷的脸上蔓延开来。

  ※※※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個庙;庙旁一條小路,路上走着三個和尚。——其实真和尚只有一個,那便是最前头的玄奘,另外两人跟在他身后,僧袍僧帽,脸面却是再熟悉不過的二人。

  “真是晦气,”不习惯地拉了拉衣襟,尉迟方小声抱怨道:“居然要扮成這副模样!亏我還应承了于大哥后日的赌局,這一来,可不要输個精光。”

  “为大唐江山,這点小小牺牲算得了什么?难不成忠义如尉迟大人,也要像李某這般做小人计较?”前方的罪魁祸首李淳风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肃然,看起来倒真像個佛门子弟,口中却也沒闲着。

  “阿弥陀佛,佛、法、僧是为三宝。袈裟在身,动静有丁甲神护佑,怎会晦气?”不问可知,說這话的是正牌和尚玄奘。尉迟方张了张嘴,想起口头功夫实在拼不過眼前這二人,何况如今局势,摆明二人是一搭一档,只得悻悻住嘴。

  天色已晚,寺院生活规律刻板,僧人多半已歇下。三人一路行走,并未遇上什么事。刚到塔前,突然有人喝道:“站住!”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僧人,尉迟方不禁握住了僧衣中的刀鞘,李淳风却在第一時間按住了他的手。

  “阿弥陀佛,是孝达么?”

  “啊,原来是玄奘师兄。”

  名叫孝达的僧人秦州口音,身形魁梧,长相甚是憨厚。一见玄奘,连忙合掌施礼,“這么晚,师兄還不休息?”

  “不忙。你在此做什么?”

  “寺监說道,最近寺中有歹人出沒,大家都要小心,因此要我来這裡守塔,若见到生人便摇铃报信。”

  一边說一边轻晃了晃手中铜铃,却被一只手顺势接過。愕然看时,正是李淳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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