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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兔子

作者:木漏日
正這么想着,便听到楚歇又来了一句:“河西郡,廊西要道的七十万拨款。宋尚书去安排吧。吵了好几日,也该消停了。”

  始终不曾插话的户部尚书宋谨低头道:“是。”

  将那忽敕尔送出城时,那左贤王凑近了楚歇,捏着他的手:“你骗我。”

  “我几时骗過你。”楚歇斜睨他一眼,“我是正经生意人。”

  忽敕尔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耳语了,声音冷漠姿态亲昵,“那日夜裡你骗我,說你在大魏无权无势,不過讨條命活。”

  哦,說這個啊。

  楚歇眼神清浅往那忽敕尔脸上扫過,也将声音压低了些,附耳回道,“人活一世,谁不是讨條命活。权势這种东西,今日有,兴许明日便沒了。如今见我谈笑风生,過几天,指不定我就被压往菜市场一刀一刀要了命。”

  大实话。

  忽敕尔笑了笑,权当他胡言乱语。

  座下的状元祁岁只觉得喉咙干渴,他性子是单纯,可脑子灵活,又怎会看不懂方才一片和谐氛围裡的暗潮涌动。

  楚歇明面上看着坏得很,既好色,又荒诞。

  可他着着实实地从那果敢英勇的外邦人手裡讨到了好处。

  以那幅清癯瘦弱的身子,推杯就盏间完全地制约了那马背上几乎一统北匈的果敢勇猛的战将。

  此人可在短短数年内攀上如此高位,也是有些缘由的。

  祁岁不免又想到那一日楚歇看向自己的眼神。旁人觉察不出,可他的确是感受到了。

  那刹那裡他眼神中的善意。

  祁岁捏紧手中的茶杯,楚歇……真是個矛盾至极的人。

  上回给了状元一個下马威后。

  楚歇像是很快又盯上了刚被封沒多久的小太子。

  三月倒春寒,宫裡四处芳菲,绿柳竹林抽新发芽,除了冷宫這块,四处生机勃勃。

  楚歇将人拎出来后去往风最大最冷的湖畔,将人扔在亭子裡抄书。

  风呼呼地从四面八方吹着。

  镇尺都压不住陡然掀起的纸张。

  他只能一手摁着纸防备着寒风,一手研磨提笔。

  沒有凳子,江晏迟只能站着弯腰抄写。

  手被冻得紫红紫红,脸却吹得煞白,为了方便指点握笔姿势,楚歇還不许他穿着厚厚的大氅。

  唉,殿下真是可怜。

  宫人们都不大敢靠的太近了,远远地望過去只觉得楚歇折腾的手段可真是钝刀子割肉似的教人难忍。

  但江晏迟每次都忍了。

  乖巧得像是一块任人拿捏挤兑的棉花。

  冬日裡日光暄然,照得人身上暖暖的。水榭亭台之上,一袭墨狐皮大氅盖身的楚歇手盖着腹上玄金云纹腰带,食指一下下百无聊白地叩击着,摇椅缓动。

  “怎么样,抄完了么。”眼风扫過亭心的身形瘦弱的少年。

  一阵寒风吹過,陡然听见质问的少年握笔的手如风中绿柳抖了两下,一点墨甩在纸上,染出一大片污渍。

  “掌,掌印……”

  少年唇色发白,抖着唇回头。

  却见他捧着金丝暖炉施施然起身,看到纸上晕染出的污迹,一個斜眼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重抄。”

  “……是。”

  楚歇盯着少年瑟瑟发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又耐着性子一般等他再抄了一個多时辰。

  刚刚扳倒太子殿下的楚歇显然過于张狂。

  新科状元也要敲打。

  一手扶持的新太子也要拿捏。

  江晏迟微微眯眼,故意又手抖了一下。

  墨水再次沾湿宣纸,浸透底下好几层,刚刚抄了许久的国史又不能做数了。

  還未回头便听后身后传来戏谑的声音:“太子殿下,以后若成了一国之君,可不能手抖成這样啊。要我看,還是写得少了,今晚再去抄一百页過来,明早交给我。”

  一百页,他是决计抄不完的。

  這样为难他,不過是为了明天继续惩治他做個铺垫。

  江晏迟一副怕极了却不敢反驳的模样:“……是。”

  楚歇轻咳一声,三月初的风,对于自己這具身体而言有些過于寒凉了。他笼了一下身上的大氅,又招人来换了個热乎的新金丝手炉抱着。

  原来男主小时候是這样的。

  初遇的时候就格外沉默,整個就是一個软柿子。

  连那姓祁的都不如。祁岁好歹狗急了還跳個墙,這一位倒好,稍微恫吓两句,直接吓怂了。

  看着還挺可怜的。

  虽然可怜,不過剧情裡会有一個白莲花拯救他,陪伴他,支持他,直到走過這一段最难熬的时光。

  那白莲姓许,名纯牧,字隅安。

  正是北境镇北侯许邑最看重的嫡孙。

  說来好笑。就這么一本狗血虐文,竟然還有两個配角崩了。一個是自己穿的反派工具人,大佞臣楚歇,一個就是正派工具人,镇国侯嫡系亲孙子,小侯爷许纯牧。

  脸谱化就好好做個沒脑子的工具人。可原文裡的楚歇和许纯牧不知道为什么,人物剧情线双双崩了。直接影响了本文所有任务线的推进。

  所以有自己几年前穿了进来。

  替代崩坏的反派,走正常的剧情,让书能按照原剧情正常发展下去。

  系统說今天便是另一位宿主——许纯牧穿過来的日子。

  想想拿许纯牧剧本的人真是爽啊,不用天天干這么些缺德事,不用顶着這幅弱不禁风的身子。出身武将侯爵家族高贵又英武。

  嗐。不想這些有的沒的。

  “先生。”

  正在专心抄字的小太子未有回头,但从声音来判断,应当是有些胆怯的模样。

  “我可以……见一见我的娘亲嗎。”

  楚歇神色未变,只是過了半刻都沒答话。

  在小太子眼裡,娘亲现在還在南疆隐居呢,楚歇想着多少眼睛盯着這处,在江晏迟彻底坐稳皇位之前,段瑟必须跟個真正的死人一样无迹可寻才行。沉默好一会儿才搪塞道:“再等等吧,想见你娘亲,那得当個听话的好孩子才行。”

  小主角沒說话了。

  楚歇渐渐有些困了,拢了拢身上的暖炉,在寒风裡打起了盹。

  江晏迟冻得手都僵了,往手心呵气时回過头看到沉睡的楚掌印。

  意外地,這個人睡着后神色极其温和。

  舒展的眉眼裡都透着恬淡,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乖巧。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半点看不出来醒来时阴冷跋扈的模样。

  江晏迟皱起眉头,为心底一时涌起的想法而惊愕,而后转为几分讥诮。

  楚歇就是只阴险狡诈的豺狼。

  怎么会是一只无害的兔子。

  夕阳西下,风渐渐冷了。江晏迟握笔的手迟疑一下,看着楚歇的睡容。心想,只怕夜裡又得病得要死不活。

  這么想着,一滴墨又染上宣纸,将一贴写得工整的字迹染污。

  心头又有些乱,将宣纸揉皱了,抛进池子裡。

  楚歇再醒来时,天边将要收起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

  江晏迟胆子小,找人要来一盏灯,還在矜矜业业地抄书。

  看這天色,他该不会真的写了三個时辰沒歇半口气吧。

  明面上不能看顾他,楚歇只能假装自己累了,匆匆起身打算从亭中离开。

  沒关系的。

  等许纯牧穿過来就好了,会有個知心人陪在小主角身边。

  伸手扶了下栏杆,险些直接跌进湖裡。

  一双有力的手扶着他的胳膊,将他身形稳住,在他身后柔柔地喊了一声:“掌印?”

  拇指中指摁着两边太阳穴揉摁几下,楚歇道:“无妨。”

  “您是病了嗎。”

  小太子沒有松开扶住自己的手,顺势竟想搭脉。楚歇一下清醒過来,厉声:“放开!”

  江晏迟一個哆嗦,忙不迭地退了几步。

  楚歇自觉语气严厉了些。

  可江晏迟是個在冷宫裡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身上是多少有些医术傍身的,万不敢让他摸出些什么。

  “你這一手伤疤脓血的,是不怕弄脏本座的衣裳嗎。”楚歇沉声。

  太子将头低得更下。

  “是风予莽撞了。還請掌印宽恕。”

  楚歇从喉咙裡挤出一声冷哼。

  “掌印可以先行回去的。”江晏迟道。

  狐狸尾巴可算露出来,楚歇一笑,语气裡带上几分戏谑:“怎么,才三個时辰便忍不了了?”

  “掌印要的字帖,风予定然每日勤勉抄写,送去府上。只是,掌印似是身子不爽快,若是拖得病了,反倒成了风予的罪過。”

  楚歇愣了一下。

  眼神颇有些古怪地问一句:“此乃真心话?”

  “如何不真心?”

  少年眼底一片诚挚。

  這男主……怎么回事。

  他以为江晏迟之前是年纪小不想事儿。可如今身居太子也有一段时日了,按理說怎么也会忌惮自己擅权太過,怎的倒還像是一只单纯的小鹿一般乖巧可人。

  从楚歇眼底看出了疑惑。

  江晏迟温婉一笑,道:“我自冷宫中出生,比宫中任何奴婢都活得卑贱,我原以为要那样過一辈子,却不想,楚掌印将我和娘亲救出那水深火热之中……”

  “此等大恩,风予此生不忘。”

  哦,原来如此。

  楚歇心底有些软了,可顾念着人设還是沒有表现出来。

  他還是难以想象這样一個性子绵软待人温善的小皇子三年后将会在這风云诡谲的西京皇城彻底掌权,扳倒擅权宦官,镇住边境藩王,再一次集权于中央,登基为帝。

  不由得多說了一句:“你還是太小了。身在這权力的漩涡裡,恩与仇,又哪是三言两语辨得清。”

  迎风吹来寒风,轻咳了一声后,楚歇转過头,却冷不丁对上一双寂然的眼眸。

  江晏迟极快地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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