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番外之哥哥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响动,身上仿佛還残留着酷刑而死的疼痛,少年猛地睁开眼半坐起来后因脑袋发晕又重重坠了回去。
窗边的输液袋子被拽得一同摇晃。
少年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四周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沒一会儿,护士推着金属小推车进来,“你醒啦。有沒有感觉哪裡不舒服。”
這么一问。
少年看向自己的手腕,火烧一般的疼痛从那蔓延开来。
重重纱布裹着。
他抬起来仔细看了眼。
“差点就沒救回来。這孩子,怎么這么想不开。”护士往输液袋裡再注入一针药水,温柔地說,“昏睡了整整三天,你妹妹都快急死了。”
妹妹。
少年眉头微微皱起,始终沒有說一句话。
因为身体原因,他到了第七天才见到护士口中的妹妹。
那是個十岁上下的小姑娘,皮肤很白,下巴很尖。瘦瘦小小的,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来的,怀裡還抱着一捧漂亮的向日葵。
“我們回家吧。”
女孩伸出一只小小的手,拽了拽他正在输液的手。
却被一下避开。
她要护士姐姐先出去了。
看到半掩的窗,推着轮椅先将窗推得更开,蝉鸣声聒噪地传进病房裡,一声一声,像是再心底深处喧闹着。
“哥哥。”
沈音勉强挤出一個笑容,将手中的向日葵递到少年面前,“我沒事哦,哥哥。我活下来了。”
少年黑黢黢的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情绪,甚至带着陌生的寒光。
手底下压着一根锐利的针管,是刚刚从护士的金属推车裡顺下来的。
锐利的针尖藏在被褥底下,被攥在手裡。
“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
沈音沒崩住嘴角的笑容,一下哭了出来,“为什么要去死啊。”
少年默不作声地将针藏得更隐蔽,眼底藏起阴鸷的暗光。
女孩既然是妹妹,那么很有可能会认出,他并不是她真正的哥哥。
“为什么要因为我去死,为什么要做這种事情……我不是說了嗎,我死了就死了,当年那一场事故裡,本来就只有你该活下来……”
少年眼风微抬。
余光扫過女孩的脸。
這孩子還這么年幼。
可是哭得好伤心,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被褥上。眼睛红彤彤的像是一只小兔子,眼裡弥漫着這個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忧郁。
见他始终不說话。
沈音伸出手去牵他,擦干净眼泪,“哥哥。我們,先回家吧。”
少年眉头拧得更紧,通身散发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刚說完,女孩一下捂着胸口,术后不良反应让她的脸色忽然苍白了,整個身体佝起来,栽倒在少年身上。
柔软的,温暖的。
脆弱无比。
手裡的针头悄无声息地松开。
女孩小小的一团身子很快被冲进来的护士扶着抱起。
少年抿着嘴,看着女孩戴上氧气面罩放在隔壁床位上做紧急心肺复苏。
一通凌乱。
可少年的眉头始终未曾展开,也沒有询问過一句。
好像在边上生死之间的人不是他唯一的亲人似的毫不在意。
到最后女孩短暂地清醒過来,离开病房前拽住了护士姐姐手衣摆:“告诉我哥哥,如果我死了……”
“他一定要活着。”
女孩再一次被推进手术室。
少年推着点滴架,穿着医院的拖鞋,缓慢地在走廊上挪动着步子。
他在男护士的帮助下去往那個叫卫生间的地方,看着镜中少年苍白又青涩的脸庞。他知道這個死去的少年名为沈楚。
原本,他也该叫沈楚。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沈音再一次活了下来。
他们欠下了巨额的手术费用,经济上进一步陷入凛冽的寒冬。少年不得不尽快适应這個世界的一切,第一件事就是找律师将他们那间老房子抵押出去,换取一笔钱還清了欠债。
然后开始认真地考虑日后的生活。
他的初中班主任来找過他一次,提出在高中毕业前可以提供给他一個简陋的住所。
少年坚持与那位老师签下租赁合同,答应上大学后一定会加倍還清租金。老师见他进退有度的言辞,叹口气說:“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
他不知道以前的少年是什么样,他也不在乎。
老天给了他一次重活的机会,在另一個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裡,找不到一点原来记忆中重叠的痕迹。
逃开了那沉重的仇恨,那尔虞我诈的争斗。
他将在這裡再一次新生,以這個名为沈楚的少年的身份。
他很贫穷。
那么为了活下去,第一件事情,就应该是舍弃那個怎么治都治不好的妹妹。
只要還带着這個病重的女娃娃,他的生活就不可能变好。
那是少年第一次带着沈音去了福利院。
跟院长說明情况后,那边表示愿意收留這個女孩,如果她的身体状况足够健康,会保证她的义务教育和正常生活。
他本来以为走的时候女孩会哭。
但是沒有想到,女孩一点也沒有挽留,只站在福利院的窗边目送他远去。
后来沈音转学了,整整半年,他沒有再去過那家福利院,而是专心地准备着复读高考。
在班主任的介绍下,他周末会去一家艺术培训学校兼职教古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私照被贴上網小火了一把,又被一家模特公司发掘去拍杂志。
短短一年内,他迅速理解了這個世界的生存规则。
那就是金钱。
在杂志主编的介绍下,他出色的表情管理与浑然天成的气度,以及特殊才艺加持,让他再进一步兼职于广告公司,得到了第一份广告签约。
高中還沒毕业,他就還清了那位初中老师房子的租赁金。
甚至存够了大学的学费。
然后,他想起了那個被他丢在福利院的女孩。
时隔半年,鬼使神差地,他再一次来到福利院。那個女孩依旧坐在当初分别的那一扇窗前。他一进去,福利院裡立刻有孩子认出了他:“你是沈音的哥哥?”
少年皱着眉:“你怎么知道。”
孩子跑去屋子裡拿出一本旧杂志,翻开一页,“她說這個人是她哥哥。是真的嗎,她是骗人的对不对。”
少年沒有答话。
女孩看到了她,立刻跑下楼来,可是站在阶梯前的阴影处沒有走出。夕阳的光芒照耀在少年身上让他显得耀眼而璀璨。
“沈音,這個是你哥哥是不是。”
“不是。”女孩扶着墙壁,“他不是我哥哥。”
“我就說你是骗人的。小骗子!”福利院的小孩子们哄然大笑,“那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是你哥哥!小骗子!”
他皱着眉头看着阴影裡的女孩,他以为她是在怪他。走近一些,女孩却退了几步。
“您是来将她领回去的嗎,沈同学。”福利院的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问,“您现在有抚养這個孩子的能力嗎。”
“不要带我走。”
沈音哽咽了一声,扶着老旧的绿漆木门,“我喜歡這裡。”
女孩倔强的眼神让他怔住。
“哦?”他走近几步,蹲下来平视着她,“你喜歡這裡什么。”
“什么都喜歡。”
她在撒谎。
他能看出来,但是沒有拆穿。
院长叹气,扶着窗框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风景,說,“她不是讨厌你,沈同学。”
“你不知道,她拿着杂志告诉那些孩子们,這是我哥哥的时候——有多开心。”院长轻声地戳破小女孩埋藏心底的小心思,“她只是不想……”
“哥哥,丢掉我吧。”
沈音扶着门框,“去過你自己的生活。不要回头,不要来找我。”
福利院的院长還是心存一丝希冀的,她更希望少年能带走這個孩子,毕竟他现在還是有一些微薄收入的。
但他沒有。
他說,“沈音,我要高考,要上大学。我周日還有一整天的時間得用来兼职,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照顾你。”
這话冷淡得像是敷衍。
院长的心凉了下来。
原来這位哥哥是個极端利己主义,可是就算如此,他本可以将话再說得委婉些。
那一天少年离开的时候,女孩依旧坐在窗边目送着他。
這一次,少年沒有回头。
直到三個月后,沈音病重,福利院那边打电话给他說這次应该会直接放弃手术,询问他的意见。
福利院院长能看出来,這位少年是個很自私薄情的人。
他两次离开的背影都很决绝,他是真的不会要這個妹妹的,打這個电话也只是本着告知一声的心情。
沒有想到当天夜裡,少年第三次来到了福利院旁边的诊所。
将一张银行卡递给院长。
黑夜裡少年的眸子深邃而暗沉,并不像個十八九岁的人该有的眼神,“救她。這裡是我全部的积蓄,如果還有不够的,我承诺一年内還上。先送她去医院吧。”
沈音忽然哭了起来。
“不要了,不要再治了。”
那声音发着颤,她无助地捂着眼睛,任由眼泪滑落,“不要再欠钱了,上次房子都已经卖掉了,你還不起的,哥哥……不要再管我了。”
“我還得起。”
“我不去医院。”
少年伸出手,将那小小一团抱在了怀裡。一如他刚醒来的时候那样温暖。
“沈音,看着我。你听我說,我還得起。”
少年垂眸,看着怀裡的女孩,“我会救你。”
那一次沈音的重病再一次花光少年所有积蓄,甚至還欠下一些。
治好了,他再一次将沈音送回了福利院。
這一次,院长似乎能明白少年的打算。
微笑着送他离开,在门口拍着他的肩膀說:“沈同学,高考加油。”
第三次高考成绩出来,成绩非常不错,能够上全国一流的大学。少年如诺,按部就班再兼职了两個月,终于在开学前将所有欠债還清。
然后,将沈音从福利院接了出来那天,他填报了医学院为第一志愿。
沈音看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笑着笑着又开始哭了。
她在恍惚中察觉,這一次,哥哥說的“会救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
所有事情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沈音。”
少年半蹲在她面前,嘴角微微勾起,看到這一抹笑容。眉眼裡也不再是冷峻的神色,她才发觉她有多久沒有见到哥哥笑了,他嗓音清润,“再喊我一声。”
“嗯?”
“喊我。”
沈音瞪着眼睛沒反应過来,又哽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讷讷着,低声喊道:“哥哥。”
少年始终波澜不惊的眼底闪過一丝几不可见的柔光。
“嗯,我們回家。”
——完
作者有话要說:這本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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