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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美强惨

作者:木漏日
上元佳节那一日。皇城阴云整日,预示着夜裡的狂风骤雨。

  可花灯依旧摆上闹市,爆竹声声不曾停過。

  段瑟跟随父王初来皇城那一日正是上元佳节,城中琳琅满目的花灯晃得她睁不开眼。

  那时的她才十岁,不认得魏字,也不会說魏语。可父王将她当做质子扔在皇城,自己却偷偷溜回了南疆月氏国,策划了一场惊天的刺杀。

  大魏的永安帝和太子都被杀死,砍下头颅双双滚落长阶。

  史书记其为永安之变。

  很快,月氏被大魏报复,国灭不過顷刻。

  月氏皇族皆沦为阶下囚,受尽大魏的□□与折磨。

  段瑟从十岁那年起,鞭打怒骂,从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后来,一场醉酒的意外再次改变了她的人生。因为与一位罪恶滔天的月氏人厮混還有了個孩子,当时還是太子的昌平帝险些被废黜。

  后来昌平帝登基,下令将她彻底幽禁,一條长长的锁链再次困住這個女孩十五年。

  十五年的囚禁,未曾想過终有一日得到自由。

  深冬裡她第一次被接到楚府的夜裡,兴奋得半夜都沒能睡着。

  她抓着那孩子的胳膊,說:“予儿,我們自由了。真的自由了……再過半個月便是上元佳节,阿娘带你去花灯,好不好。”

  “好。”

  “花灯……真的很美。”

  他的娘亲就是這样。

  记不住别人的践踏□□,记不住那二十年的折磨痛苦。

  却记得初入皇城那一夜的花灯,绚丽烂漫。

  江晏迟声音难得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好。”

  不過還好,一切都過去了。

  今日正是正月十五。

  可事情有些不对。

  楚歇一反常态地命人看守着他,将他软禁在屋中。他听到外面的人說,越国公府裡来人了。

  天色渐暗,江晏迟在屋中等了很久,沒有等到他阿娘回来。

  隐隐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一刀割裂衣角,将双手双腿束紧,悄悄从窗户溜出去,□□越室,攀上楚歇卧房屋顶。

  动作极轻,掀起一块砖瓦。

  顿时,脸色渐青。

  “国公爷,如此,可是放心了?”楚歇的声音传来,“這月氏皇族最后的血脉已断,到底也是往上三辈的事情,江晏迟如今可是陛下唯一的血脉,总不至于還要死死揪着這处不放吧。”

  “掌印办事果真利落。”

  越国公沉声,“還好一开始便将他母子控在府裡了,楚大人果真是有先见之明。想来若是這段瑟趁乱逃出皇城去,再想斩草除根就麻烦了。”

  這……是什么意思。

  目光下移,顿时眼眶欲裂。

  他瘦弱的阿娘躺在阶下,嘴角沾着刺眼的血迹,脸色灰白毫无生气。

  她死了。

  楚歇杀了她。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浑身颤栗着,险些直接从屋顶上跌下。

  脑中嗡地一声乱了。浑浑噩噩地跑到大街上看到花灯盏盏,觉得方才看到的景象像是一场梦。

  楚歇从一开始将他们从冷宫接出,就是打算杀了阿娘。

  啪嗒。

  有雨落在他脸颊,冷若冰霜。

  夕阳未落,大雨倾盆。

  江晏迟在街上行尸走肉般走着,很长一段時間都回不了神。有個收摊的打爷瞧着孩子可怜,送了一盏漂亮的荷花灯到他手上,說:“孩子,今年花灯看不了了,快些回家去吧。”

  浑身被雨水打得湿透,绕了一圈,竟又回到楚府。

  手中提着的花灯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

  他冷眼瞧着那巨大的‘楚’字。

  手指头都在发抖。

  過了好一会儿,楚歇从裡面走出来,打着一把伞遮在他的头顶。

  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唉,小殿下出去怎的不带個随从,這冬日的雨伤身,快些进来。”

  拿了干布先将他头发擦干,又命人给他将试衣服换下。

  一边守着人打热水来,一边說:“小殿下是想去看花灯?今年冬天雨多,怕是看不了了……不過,乞巧节的花灯也很好看。到时候……”

  江晏迟握紧手中湿漉漉的花灯。

  声音嘶哑着问:“我买了……买了花灯给我阿娘,她在哪裡。”

  楚歇愣了一下。

  “她最喜歡花灯的……我看外头像是要下雨了,怕买不到,所以才跑出去……還好,還是买到了一盏……”

  “她回南疆了……”楚歇将怀中书信掏出,放在小殿下手裡,“昨日夜裡更我要的车马,不忍心跟你告别,只能让我转达……”

  “故国虽已不再,故土却還能归去。小殿下,你阿娘她……从来都不喜歡皇城的。”

  江晏迟很久都沒說话。

  “那我以后……還能看到我阿娘嗎。”

  楚歇微笑。

  “自是可以。等殿下长大了,我带殿下去寻她可好。”

  說完了,一下一下揉着他的发顶。

  “你阿娘回家了。殿下不必担心她,她說每個月都会写信给殿下的。”

  說谎。

  此人口中,沒有一句真话。

  江晏迟垂着头,紧紧咬着牙,硬是沒让楚歇看出自己的异样。

  過了好一会,才說。

  好。等我长大了,楚大人一定要带我去找我阿娘。

  這世上根本沒有平白无故的善意,只有冷漠无情的利用与抛弃!

  父皇是這样,楚歇,也是這样。

  嗯,一言为定。楚歇的声音依旧带着假惺惺的温柔。

  他们,都该死。

  江晏迟抬起眼,眼神懵懂好似单纯地望着楚歇:嗯。

  上元佳节风雨刺骨。楚歇因亲自接江晏迟回来受了些寒气,当天夜裡发起高热。

  江晏迟看到府裡竟有常驻的大夫,更是生疑。忙碌了一整夜后,楚歇难得地连早朝都吩咐了不去,直接昏厥得得人事不知。

  這便是现世报了。

  江晏迟心想。

  看着进进出出的仆从们眼生寒光,盼着他今日夜裡能病死了才好。

  深夜裡,他手持利刃潜入楚歇房中。脚不仔细提到一個红色空药瓶,咕咚咚滚出几尺,江晏迟拾起来闻了闻。

  是鹤顶红。

  见血封喉的毒药。

  几個时辰前,楚歇便是用這個逼死了娘亲。

  将手中刀刃握得更紧,顺手将大开的窗户都关上。

  同时心裡闪過一丝疑虑,他病得這样重,为什么還要开着窗受冷风吹。

  今夜府裡很乱,江晏迟观察過了,暗卫都离得较远,主要守着府邸四周去了——就像是要死守着楚歇生病的消息不外露一般。

  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江晏迟走到塌边,便看到楚歇向来白皙若雪的面容染着绯红,像是春日盛开的桃花瓣一般鲜嫩娇娆。

  那人皱着眉,仿佛在睡梦裡依旧很不安,微喘着,胸口不断起伏,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错觉。

  一头的细汗。

  手中刀刃高高抬起。

  他如蝶的睫羽扇动一下,缓缓睁开一丝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面前有人,伸出手抓住江晏迟的手。

  那手滚烫得像要烧起来似的。

  “去……开,开窗……”

  楚歇气若游丝地吩咐,甚至都看不清来人是谁:“快……”

  江晏迟纹丝不动,见他不时将要彻底醒来,只将匕首抬得更高。正欲下死手,却见楚歇稍稍清醒几分,却像是更喘不過气来,松开攥着自己手臂的手,摁着胸口整個人猛地蜷缩起来。

  “开……开……”

  开什么。江晏迟皱眉。

  整個人被激得咳嗽起来,那咳声震动肺腑,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揉碎了一般。

  门外迅速传来脚步声,江晏迟身形一個偏转,藏于内室阴影处。

  “呀,窗户怎么关了!”

  奴婢们立刻将房间四处的窗户都打开,這才上前去为那人擦着汗,一边换着衣物一边說,“快去,叫朱大夫来!大人怕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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