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恩怨將休
天上出現了一道狹長的裂痕,順着看過去，卻是全然的另一個世界——連着雲洲的天。
長空萬里，蕭見青乘着風，他站在兩界交匯的地方,看見無邊無際的萬里河山。
來自於雲洲的濃厚靈力在他所劈出的裂縫前不斷涌來,還有一種和鋼鐵森林般的燕城截然不同的馥郁草木芬芳。
那是雲洲,那是……他的故鄉。
蕭見青握着曉光,喟嘆一聲,不着痕跡地從臨走前傅昀涯塞給他的儲物戒裏掏出一把靈丹吃了，感覺因爲天雷而受的傷被減輕了許多。
竟然還是甜的。
他有點意外。
藥聞着清香撲鼻,大多數時候卻都很苦,因爲害怕藥性相沖，一直也沒什麼方法緩解這樣的味道，進嘴不怎麼好喫。
他很久以前還曾抱怨過,現在倒是沒這個煩惱了。
蕭見青嘴角揚起，笑了笑，幾乎不用刻意去看，就知道那個讓丹藥變甜的人如今正在哪裏。
天穹之下,雲洲的人和燕城的人一樣看着他。
他們用了更快的速度認出那道幾乎烙刻在所有人記憶深處的影子。
有的人欣喜,有的人懼怕他,他們帶着各不相同的情緒道：“蕭見青回來了！”
他不僅回來了，並且還很健康,不曾看出一點受傷的跡象。
甚至就憑劈天裂地的一劍，他們甚至覺得，蕭見青的修爲和劍道更上一層樓。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立刻傳遍整個雲洲,傳到每一個角落。
但在任何人有所動作之前,他們先看見面前的空間出現一陣扭曲，深黑色的旋渦在碎裂的空間出顯現——無視空間的限制，一步踏出便可到雲洲四方，那是獨屬於大乘期修士的特權。
站在雲洲頂峯那幾位大乘期的修士，已經很久未曾出現在大衆視野下了。
可是這一次來的人，他們卻已經將身份猜得差不多了。
兩個人分別從他們撕開的空間旋渦之中走了出來。
爲首的是一名女修，她紅衣如火，眉間有一簇緋色焰形紋樣，明明儀態萬千，氣質卻凌厲得叫人不敢直視。
她身後的男人高立雲端，頭戴白玉蓮花冠，手搖摺扇，穿一身明藍色的袍子，典雅而奪目。玉骨折扇後面，露出雙介於狐眼與桃瓣之間的，風流含情的眼睛。
“是兩位掌門！”
“不愧是天下大派，竟然來得這樣迅速。”
“蕭見青可是他們殘山的小師叔，在易水派也地位崇高，他們必然是最先來的。”
下面的人議論紛紛，小心翼翼地仰望着空中的三位大能。
一時只覺得威壓當面而來，劍上揮之不去的殺伐氣、屬於劍修的凌厲逼人、屬於大派掌門的威嚴氣勢，只要散出一點，便能叫所有人歎服。
就連燕城的人不知道這三人究竟是什麼境界、什麼地位，也都看得呆了。
蕭見青眼中驚喜難掩，施以一禮：“師姐、師兄。”
被兩位從頭到腳都是氣派的大能上前摻起。
葉弦說：“師弟不必行此大禮，你能平安回來，我們便已很是開心，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易緋笑吟吟道：“何止是回來？我看師弟這一趟回來，修爲還漲了不少呢。想來，再過不久我們就可以爲你辦進階大乘的慶典了。”
他們兩個聲音都不大，卻無比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語氣裏的的關懷和親密在話中體現無餘，還傳達了更重要的消息。
蕭見青果然變得更強了。
甚至就要進階大乘了嗎？這究竟是什麼嚇人的速度啊！
殘山易水兩派之中，雖然易成林垂垂老矣，但是再添一個如此年輕的蕭見青，未來雲洲的格局必有大變化。
而且說起來……
“一直只聽說殘山負債累累，今日一見葉掌門，倒覺得不是如此啊。他們劍修不是牢牢佔着負債榜前十嗎？”
“想什麼呢！那畢竟是天下大派，是大乘修士。”
“這樣一看，殘山真是個好地方啊。”
雲端之上，三人將一切收入耳底。
美豔的宮裝女修嘴角抽了抽：“行，真行。還是你倆會演。”
這兩個人剛纔上來那副正經的模樣，無論什麼時候見了，都只能讓她感嘆。
劍修爲了門派臉面，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尤其是他們刻意端起架子，看着還真像那麼回事。
衆目睽睽之下，蕭見青努力地繼續端着，同時用只有三人能聽到的聲音緊張地道：“師兄，你這是哪兒來的新衣服？”
這麼多年了，他就從沒見師兄穿得這麼好過，實在不得不讓人好奇這身衣服的來歷。
“什麼新衣服，”葉弦瞪了他一眼，“這可是我壓箱底的衣服，爲了接你來特意換的。你個小沒良心的。”
易緋在旁邊幫腔：“是啊，爲了讓別人忽略他只有這麼一身還湊活的衣服了，你師兄可是基本不把這身傳出門的。就連和世家那些傢伙開會，都是平常那個樣子。今天這麼來接你……”
她在老友幽怨的目光下停住了，雖然該揭的老底已經全揭開了。
蕭見青保持着他那唬人的冷麪形象，情真意切地說：“師兄，辛苦了，我們什麼時候纔可以脫貧致富呢？”
葉弦：……
三人寒暄的功夫，又是幾道空間旋渦出現在雲洲天空。
除了易緋和葉弦外，其它幾位正道的大乘期修士也先後趕到。
蕭見青的身份和修爲在雲洲舉足輕重，他重新回來，他們當然要來道賀。更重要的，則是來看看他如今的狀況。
結果剛一到場，各懷心思的人就確認消息不假。
更強的蕭見青回來了，雲洲的格局，因爲他，將要產生劇烈的變動。
但無論心裏想得是什麼，他們都做足了面子，對蕭見青噓寒問暖，還誇讚他是幾千年不世出的英才。
蕭見青不動手時的表現一貫冷淡，非常輕鬆地糊弄了過去。
只有下方兩界的圍觀羣衆越看越是心驚。
這麼多看着非常厲害的人都來了，蕭見青竟然還如此八風不動，他原來是這樣的強者！
今天大乘期的大能都快聚齊了，蕭見青竟然面不改色，甚至還握着劍，他果然像傳言裏一樣越階殺人不眨眼，真是恐怖如斯！
兩界未曾謀面的修士們在這一事宜上達成了驚人的一致。
但今日屬於正道大乘期的大能，還有一位並未到場。
那就是易水派的太上長老，易成林。
不過以他深居簡出，常在孤木峯的態度，現在並未出席，也完全不叫人覺得奇怪。
只是對於蕭見青而言，這實在太過重要，關乎很多。
葉弦和易緋也深知他的打算。
他們原先就曾經溝通過，如今終於有機會將計劃實施。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易成林成爲操縱一切的幕後之人，但是他們現在已有防備。
“師父近日身體不大好，”易緋複述着“易成林”的傳訊，“希望你等會到孤木峯去見見他，他很關心你。”
她說着，就好像全然不曾察覺到這人的異樣一般。
其餘的修士聽到她的話，知道短暫的寒暄已經結束，剩下的事情，就是門派內部的東西了，當即也不願久留，回去商討蕭見青進階後，他們這邊新的對策與方案。
蕭見青聽到易成林擺下的明顯的鴻門宴，點了點頭。
那人不會允許他久拖下去，即使此番不去，不久後他也一定會親自找來。
不如直接就在今天將事情了結了。
“既然敢現在叫你過去，他一定有所準備，”葉弦祕密地傳音，“除了你以外，他應該也在顧慮我們。”
在“易成林”眼裏，蕭見青無論怎樣，都只是一個返虛期的修士，沒有兩個大乘期的人威脅那麼大，屬於努努力應該可以幹掉的範圍。只要幹掉了蕭見青，世上便少了這個宿敵，而現在雲洲和下界的封印已開，他身爲不死的魔物，放棄易成林這個身體不要，下去尋找神器，就有了更多的把握。
但一旦對蕭見青出手，他的師兄師姐必然有所察覺，最後的僞裝就要剝落。而兩位大乘期的修士，可不是什麼好糊弄的對手。一定不能讓他們在自己和蕭見青對戰時插手，妨礙幹掉蕭見青的計劃。
“大約是用什麼將我們限制住，不能出手，”易緋說，“孤木峯多年以來是他的地盤，被他經營。而今我們確實不知道其中的精確佈置了。”
他們也並不知道此人的真實實力究竟是什麼樣的，他實在太會藏拙。
而且同爲大乘期，如果“易成林”不願意出來，就連他們也沒辦法強迫他出現。
蕭見青並不意外：“當年的恩怨早就該瞭解了，如今只在我們之間分出勝負也好，我沒問題的。”
葉弦面色不善：“若不是我們現在無法對他直接出手……”
像易成林當年對蕭見青殺心那樣重，卻不能在他到達返虛期之前對他下殺手一樣，葉弦和易緋從理論上來講都受教於他，如果不是“易成林”先對他們、以及與他們直接相連的人出手，他們是沒有辦法還擊的。
偏偏這種規則又只存在於直接相傳的師徒之間，蕭見青對於易成林師父的教誨之恩，在現在卻不能有同等效力。
“不管他做了什麼計劃，我們一定會盡快破開的，”易緋說，她關切地看向蕭見青，“青青，你一定要保全好自己。”
“好，”蕭見青鄭重地答應。
他一定會好好回來的，還有許多人在等着自己。
他作揖告別師兄師姐，目光向燕城的方向掃過，然後帶着應承下的所有許諾掉轉方向，直接朝易水派而去。
再掠過雲洲大地時，恢復了的記憶讓他看見的一切都有所不同。
蕭見青忽然想起雲洲和下界之間的那一個封印。
那原本也是七千年以前的事情。
魔神死後，身體並未完全消散，化爲神器現世。
什麼才能算得上是神器呢？
它能讓人白日飛昇，直接化身大能，更能讓本就很有實力的人更上一層樓，從此成爲下一任毀天滅地的魔神也說不定。
這樣一件東西，叫所有人都趨之若鶩，偏偏當場就認了打敗魔神的蕭見青爲主。
可他並沒有成神成聖的野心，身爲一個劍修，除了曉光這樣的神劍，也沒什麼能動他心絃。
蕭見青對於神器沒有興趣，可是人心難測，這樣一個能叫所有人爲之瘋狂的東西一旦在雲洲流落，或許會引起一陣陣腥風血雨。
如果可以，蕭見青選擇將神器束之高閣，一輩子看守。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狀況大約撐不了那麼久，只能將它託付給界靈。
他還準備了後手——在雲洲和一處偏僻的小界之間設立封印，如果界靈不願再看管了，便可以將神器封印過去，從此讓它不再出現在雲洲。
他們兩個共享氣運和無盡的壽數，到時候，界靈可以替他將封印徹底關閉。
只是當時，連他都沒想到，這個後手竟然真的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而他們在那個小界相逢。
曉光的劍穗晃了晃，同蕭見青一起劃破長空。
——
易水派，孤木峯。
垂垂老矣的鶴法修士整了整自己臉上垂下的可怖的皮肉，站起身來，看向意料之中的來人。
“青青回來了？”他的聲音和往日一般和藹可親。
曾經將他視爲長輩的白髮劍修這一次卻對他不假辭色。
曉光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已經出鞘了，薄如蟬翼的劍鋒之上，彷彿有洗刷不淨的血腥氣。
如今向着易成林。
“哦？”那老人的笑立刻消失了，皮肉堆疊在一切，掛在骷髏架子上。
如果對自己起了這樣大的疑心，還有這些反應，蕭見青大概找回了曾經的記憶。
“看來你知道了，”他陰惻惻地說，“那麼他們兩個也知道了？”
蕭見青根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看着面前這個人，他的氣息隱藏的實在太好了，相處的那些年裏，自己和師兄師姐都沒分辨出來過。
但是如今，他不藏了。
屬於魔神的特徵簡直一展無餘。
“你不會讓他們加入的，”蕭見青直接說。
“當然。”
“易成林”，或者說魔神道。他拍了怕手，整個孤木峯上，無形的東西混雜着魔氣升騰而起。
“我們之間該有一個結束了！”他猖狂地說，“沒有人會打擾到我們，也沒有東西可以。分出勝負吧，蕭見青！”
在他陣陣魔音般的可怕笑聲中，蕭見青依然面無表情。
“七千年前，勝負就分過了，”他很平靜地說，“不過再殺你一次，我沒有意見。”
魔神冷笑：“拿你如今未恢復到巔峯的修爲嗎？這些年在雲洲同境界沒有敵手，竟然讓你自負到了這個地步！”
“我不敢託大，但是我得謝謝你，”蕭見青緩緩搖頭，他很真誠，“你的陣法能隔絕天雷，真的幫了我的大忙。”
不然修爲再恢復時，他又得頂着天雷打架了。
“速戰速決吧，”蕭見青說，他沒有一刻和這個人就七千年前的恩怨繼續扯皮下去的慾望了。
他現在只想出劍把對方再次砍了，讓一切迴歸平靜。
然後——
“明天八月十五，我還要好好過一箇中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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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四年，一起走過，積澱下的情誼總有些難以割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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