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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作者:指尖灵
巴山蜀水。

  米仓山。

  清晨,大山裡雾气弥漫,填满了偌大的山谷,形成一片壮阔的云海。

  地处山半腰的屋子,就像大海裡的一片孤舟,独自漂在云海之上。

  云海裡,各种野兽和鸟儿早起觅食,发出各种叫声。

  哼哼叫的是野猪,呱呱叫的是老鸹……

  陈安站在自家门前的柿子树下,听着山林间传来的声响,极目眺望,所能看见的除了山還是山。

  山峰层峦叠嶂,无穷无尽。

  一切,对于陈安来說,是那么地熟悉,却偏偏又有着很强烈的陌生感。

  這是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的地方,又是在四十多年后变得完全不一样的地儿。

  他万万沒想到,不過是在家裡喝了顿小酒,觉得心裡烦躁得慌,于是骑着电三轮到镇上宾馆翻饺皮,谁知一觉醒来,会以十九岁的身体,再次躺在记忆中属于自己房间裡。

  走出屋子的时候,他特意到堂屋看了挂在门口旁边柱子上的新买来撕了沒几页的日历:1980年1月21日,大寒。

  還有二十五天便是七九年除夕,年关将近!

  想起上辈子的种种過往,陈安只觉得心裡憋的越发难受,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天:“狗日呢,折磨了老子一辈子還不够嗎?還要再来一次……”

  八一年的时候,从六月到九月,天漏了一样地下雨,那就真的要命了,整個蜀地出现了百年难遇的洪涝灾害,而他所在的区域,属于灾区中心。

  就在那年八月的一個深夜,后山山体的泥土再也容纳不下多余的雨水而变得稀烂,然后裹挟着山石树木,倾泻而下,将陈安一家子安睡的老屋推倒、吞沒。

  他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是光着沟子被人刨出来的。

  至于家裡的其他人,全沒了。

  那情景,如同一個噩梦,至今萦绕在他脑海中。

  就连陈安自己,左脚大腿骨被倒下的柱子给砸成粉碎性骨折,自此成了一個废人。

  从那以后,他孑然一身,感觉人生也沒什么指望,就靠种着两亩薄田和从生产队分来的十多只黄羊,還有找人学来的篾匠手艺,编织些箩筐、背篼赚点零花钱度日。

  一辈子下来,连媳妇都沒能娶上。

  谁特么愿意嫁一個深山裡的瘸子,除非是個傻子。

  想到這些,陈安沒有丝毫重生的豪迈,更沒有任何重头再来的勇气,只想骂這贼老天。

  他很有种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的感觉,心裡边一点高兴的念头都沒有。

  屋前通往河边的小路上,有脚步声传来。

  陈安扭头看去,见一個二十来岁的女人,挑着一挑水顺着小路上来。

  夜裡面下了霜,冻得小路上土皮翻卷,踩上去咔嚓作响。

  女人长相普通,挑着水,一步步走得很实在。

  她是陈安的嫂子瞿冬萍,身体壮实,大胸大屁股,膀大腰圆,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她进门六年時間裡,已经为大哥陈平生了两個女儿,一個五岁,一個三岁半。

  无论是老汉老妈還是大哥,都希望能生出個男娃,在他们的观念裡,這不仅仅是传宗接代,更是脸面。

  瞿冬萍挑着水来到屋前,见陈安站在柿子树下,有些诧异地问:“安娃子,今天起那么早?啷個不睡了?”

  陈安明白她为什么這么惊奇,身为家裡老幺,向来受家裡老汉老妈的宠爱,日子是過得最为舒坦的一個。

  平日裡,若不是因为尿急或是生产队上工催得紧,陈安肯定起得最晚的那個。

  都已经是大寒时节,随时可能下雪的日子,队上田地裡的庄稼早在两個多月前就经收起来,进入了农闲季节,队上沒什么活计可做,這個时候看到陈安早起,她当然觉得诧异。

  “我起来上茅司。”陈安冲着瞿冬萍微微笑了笑。

  “昨晚上下過大霜,到处白花花呢,這個时候冷得很,啷個不多穿点衣服。”

  “沒得事儿!”

  “你還是赶紧回去加点衣服,冷凉了不好治,又得花钱,家裡边沒得啥子钱了。”

  “嗯!”

  看着瞿冬萍挑着水推开堂屋大门进去,将水倒在水缸裡,再次挑着木桶去河边,陈安也跟着进屋。

  屋子是已经過世的阿公在五十年代的时候建造的。

  因为缺少光照,屋子裡始终弥漫着一股子霉味。

  堂屋裡,中间有一個一米多宽四四方方的火塘,火塘堆着厚厚的木灰,火塘上方,吊着一個铁鼎罐,鼎罐已经有些年深,外面被烟熏火燎得漆黑。

  在巴山地区,再過上些年,用鼎罐做饭,被视为落后和贫穷的特征——穷得烧鼎罐。

  当然,在這年头的山裡還非常普遍,只有极少数人家有灶房,搭了灶台,架上了炒菜蒸饭的铁锅。

  屋裡除了几條放在一旁的條凳,一张漆面斑驳的桌子和一個看着都笨重的橱柜外,再沒有其它。

  顺着左侧靠着板壁的楼梯上楼,陈安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沒有再睡觉,而是打开木窗,借着外面的晨光,找到木架子床头搭着的外衣穿上,就站在窗口看着下边。

  不一会儿,堂屋大门被推开,出现在屋前的是老妈耿玉莲,站在院子前梳了头发,然后找了菜刀,将背篼裡装着的猪草倒出来,找来剁猪草的木板,右手持刀,左手抓着一把猪草,从中间切断后,熟练地拢成整齐的一把,然后咄咄咄地剁了起来。

  陈安就這么安静地看着,看着嫂子挑了四趟水,装满水缸,抱了些柴火进堂屋中,很快火烟从大门口冒了出来,也顺着楼梯口飘到楼上,有些呛人。她在拢火烧水,等到老汉、大哥起床的时候,有热水洗脸,有热水喝。

  他看着老妈剁好猪草,然后搂进撮箕裡,送到猪圈裡喂那两头听到剁猪草的声音就开始哼哼唧唧的黑猪。

  直到太阳升起来,他才看到嫂子领着两個侄女去屋子左边的林子边把屎把尿,紧跟着出来的陈平,伸了個长长的懒腰,走向茅司。

  又過了沒一会儿,看到老汉陈子谦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蹲到柿子树下,卷起旱烟叶子……

  直到此时此刻,陈安脑袋裡似是有一道闪电闪過,一下子变得清明。

  老汉、老妈、大哥、嫂子,還有两個侄女,他们都還在,有血有肉,都活生生的!

  “只要避开那场天灾,他们都能活下来,老子也不用再当個废人……何尝不是一次新生!”

  突然悟了的陈安,一下子变得欣喜若狂:“老子在這裡怪天怪地,怪個锤子,這你妈是好事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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