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花之战·雅词
看到作词的人越来越多,可词的內容浮艳又露骨,有的都直接变成了黄、色小调,更有的充满了俚俗之语,有的士大夫看不下去,自黄庭坚等人起,开始鼓吹词风要象晏殊写的那样,雅正。
男女之情也可以写,必须含蓄又含蓄。就象郑朗心中顾忌的那样。随着更多的人支持,最后为雅词写了一個调,词以雅为最高典范,市井俚俗语为不雅,琢句精丽为不雅,词语不典为不雅。按照這個区别,纳兰那两首词合格了,可柳永的雨霖铃定下来狗头拜。
再者,既然是士大夫玩的文学形式,那么必须要懂音律了,所以必须要合乎严格的填腔。
于是乎呢,苏东坡很悲催,面对這個框框條條,他写不好词了。只好忍着别人指责他的词风粗鲁。
其实加了這么多框條,還能写好词么?就象一個武林高手,关在五平米的小房间裡,沒有身手施展的余地,五個大汉围上来,准得死。因此,雅词越来越多,若不是北宋灭亡,词這個文学形式,有可能因为走向這個岐路,最后灭亡。另外,写出好雅词的人,也沒几個。
但有一個人例外,這個人在词上,几乎一生让苏东坡仰望之。当然,后人不会這样看的。
這個人正是周邦彦!
郑郎在周邦彦的词中择了择,择出了四首,《风流子·新绿小池塘》、《醉桃源·冬衣初染远山青》、《解花语·风销绛蜡》、《玉楼春·桃溪不作从客住》,不问好坏,只是考虑到某些背景,比如說到了江南哪,或者年老回忆哪,词中出现這些意境者,一略择去不要。不過以他的年龄,若传出去,說是他写的,還有些令人感到愕然。
但不考虑才气,只考虑到他十岁为行首动刀子,今天一搂俩,倒也能解释過去。
也沒有问字的合适不合适,只有一條,蛇书写起来太吃力,枯藤体是浪费体力,但不难写。蛇书是绝对的追求以画入字,甚至要保持每一個笔画象是画,而不是象字,還要写出字的新意,让它成为中看的书法,不成为恶作剧,因此难度最高。
《玉楼春》這首词比较短,于是选了蛇书书写。可写出来,又怕别人认不出来,最后交给了对书法颇有研究的江杏儿。
其他的三個笔筒,随武三郎的下人送了。
娄烟這一回大错特错,放在后世,也许世人会做出另外的评价,在這时代,四首周邦彦的词一出,意味着什么?有可能后来苏东坡词风到了成熟时,都要低下骄傲的头颅!
能为行首,自从无一不经過悉心的教导,若是悬殊不大,也许沒有這眼际分辨出来。可悬殊大了,都有這個眼力。
听完了,四女皆是微微一笑。
娄烟心中很古怪。
她抢在第一個唱,是想给诸女一個下马威的,然而诸女心中有货,一個個镇定自若。但总要有人出头的,相互看了看,江杏儿叹了一口气,只好自己先唱了。
徐徐道:“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一曲唱完,许多人默然。
然而郑朗知道這是风暴的前夕。
若是柳永不将那首雨霖铃留给了自己,送给了娄烟,也许加上娄烟唱功,還可以拼一拼。但留给了自己,送的却是一首轻浮的小词,两相对比更明显。
這首词不但雅正,而且感情真切,自有一气鼓肠之感。
這样的词……震惊了,许久,响起了更大的喝彩声,不是为江杏儿唱功喝彩的,其实唱得還可以的,不過娄烟前面一唱,让她失色,甚至有可能对乐器不太精通,是身边丫环伴奏的。
但喝彩声是为了這首词作。
刘知州也有些失态,心中更充满了疑问,一年当中,宋朝要涌现出多少词作,可佳者并不多。先是自己后生两首小令一出,让人感到一股清新之气,都压過了初秋的清凉。然后是那位文士的一首长短句,再次震惊。其实娄烟那首词若不是太過浮艳,也是上乘之作。
然而比起這首词,前面数词什么都不是。
刘知州茫然,能写出這样的词,大约宋朝不多吧,這是谁的手笔?难道是晏学士出手的,不然沒有其他人,有這功力啊。可不大象,抛去风格不谈,有的词家,也会写不同的风格之词,可晏殊值得为郑州几個行首出手么?
不但他茫然,许多人都在茫然。
太好了,就不能理解了。连柳永都惊讶的抬起头,娄烟脸如死灰。不過幸好啦,是江杏儿唱出来的,若是其他诸女,后果不堪设想。
但接下来,她再次呆住。三女又抵了抵,豪爽的童飞雁终于耐不下,也出手了。
抚着古筝,唱道:“冬衣初染远山青,双丝去雁绫。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泪零。情黯黯,闷腾腾,身如秋后蝇。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
大家還沒有消化刚才那首玉楼春,又一首妙绝的小词传入众人的耳际。上半阙很平淡,甚至到了闷腾腾时都很平淡,然而一個蝇忽然如泰山升入眼前,大海生起蜃楼。
作为读书人,蝇這個典故多懂,“苍蝇附骥尾而致数千裡,以譬颜回因孔子而名彰也。”再联想到下一句,我只想做附在你马尾巴上的一只苍蝇,不管郎到哪裡,到多远的地方,我都跟着你。
這是何等的感情。
仅是一個蝇字,托起一句之灵,而通篇的朴素,更衬托着這句的神韵。朴与灵的结合,立即使整首词得到了升华。
也是写男女感情的,可对比一下娄唱的那首斗百花,這首词多雅约,格调有多高?
全场只要肚子裡有些货的,全部再次惊呆,刘知州差一点站起来,对两女询问,是什么样的人,给了你们這两首诗余的。
不得了啦。
真的不得了啦,這场花会過后,今天出现的几首诗余将会风靡天下。
泼天般的喝彩声再次响起。
娄烟变得面如死灰,花魁不想啦。
岂止,這事儿還沒有完呢。
大家都很奇怪,三人唱的新诗余都了不得啦,可白谭二女神情依然很平静,难道她们手中還有什么好货色?
二女相视了一眼,白玉娘沒有抵過去,抱着琵琶唱了起来:“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并度莓墙。绣阁裡,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黄。欲說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传月西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至时說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一曲唱完,再次全场寂静。
因为出现了最苦、天便,所以后来张炎以为周词中偶失雅正之作。其实,真率与鄙俗并不是一回事,這些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张炎等人要求太高啦!但就是不雅,对比一下斗百花吧,也不知雅了多少倍。
并且通词有天然风姿,无矫作造作之感,读起来又明快,又让人感到饶有情趣。
有许多人心中感慨,這三首诗余才是真正写男女之情的高明之作。
不過一個個感到古怪,是那三位大家出手写出来的?
现在活动沒有结束,又不好问。一個個只是相互惊疑的看着三女,又看着谭婉,然而此时谭婉表情還是很平静。
有些蒙!
难不成還有第四首高明的词作在等着。
抚筝唱了:“风消绛腊,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铀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惟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单论雅趣婉约,這首词当在四词之首。
上阙最妙的是相射,不是光相射,联系下面的內容,是看到上元节游街诸美女,感到了灯月下美人有丽光相射。看美人就看美人呗,有谁能有本事写得如此婉转?
下阙更妙,因念,点明词人在回忆,通领全篇,這等手笔也非常之大。忆什么呢?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马逐香车,美人遗帕,下马拾之。這也是這时勇敢的女子,在无缘结识机会下表达倾慕之情的唯一方式。当然,只一丢一捡,两人只能各奔东西了。
回来后,日夜想着這個女子,歌舞都罢了。
用上元节的繁华,烘托這份情感的悲哀短暂,偏偏绕了七八二十四個弯子,委婉如此!
至于是郑州的上元节,或者是汴梁的上元节,不知道词者是谁,无法知道。可诸人再次沉浸這首词的意境当中。
刘知州在抓头,喃喃道:“怎么可能?”
不对啊,這样的诗余出现一首两首,就让人震惊万分了,居然一出现就是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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