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三十章 雪(终)
一個游客无意中来到开封城北的黄河,突然喊道:“黄河清了。”
实际根本未清,不過這些年,宋朝投了许多钱帛下去,除了黄河上游几百裡外,余下的主流与支流两岸九成以上地区遍布树木草地,河水泥沙含量渐渐降低。正好秋水伊平,又久未落雨,沒有多少泥沙冲向河水中,河中泥沙含量进一步减少。河水未清,還是很浑浊,但远远看上去,略略有些白意,而非是象以前那样浑浊不堪。
对于久在黄河边的百姓来說,這已经很神奇了。
并且又是在宋军轻松地击败了契丹军队的辰光下,于是无数京城百姓涌出城外观看。最后居然惊动了君臣,赵顼带着诸大臣一起来到河边。一條黄河养育了华夏文明,可人类過于透支,黄河造福百姓,也将百姓害苦了。
王珪夸张地伏在河边說道:“陛下,這就是祥瑞啊,這才是真正的祥瑞。”
但不久后一场秋雨落下,河边又再度变黄了。但這件事迅速传遍五湖四海,越传越神奇。
在阴山那边,却有一场浩大的工程在施工。两国战争结束,朝廷迅速拨下一千三百万缗钱,先是在阴山各個峪口修建关卡,這是暂时的,若是以后得到幽云十六州,一直要修到东阴山尾端,与燕山相连。然后于牟那山南部开始,一直到黄河,跨過黄河到宋朝府州地界,修建一條长达三百多裡的新长城。
這道长城修起来,也就是以后你们契丹不要打灵夏路主意了。
若打也可以,从北阻卜穿過茫茫的沙漠,袭击贺兰山西侧沙漠绿洲裡的各個部族。但那样,用兵少了不得功。用兵多了又不值。而且這一隔,西夏少数人也失去不轨的念头。
也能看成另一個意思,我們宋朝只想得到西夏,不要說原因,西夏将我們宋朝害苦了,但对你们契丹沒有敌意,甚至用长城关卡主动与你们契丹的云内州、东胜州、天德军隔绝起来。
這项工程有点儿大,估计要到明年秋后才能完成,但那时候是交给章楶了。
郑朗這才写辞呈。
其实原先那几封辞呈,是刻意唱给某些人看的。
非是想击败契丹。一旦正式与契丹开战,也就是收复幽云十六州之始,那得做许多准备工作,并且国库也需要大量储蓄,现在還未到时候。最少要等五年后,還要看契丹国内的情况,以及其他的时机。
之所以要打一打,如赵煦所說,宋朝多年生活在契丹阴影下。如今国力强盛,也应打一打,洗刷這個阴影与耻辱。主要還是针对灵夏路某些人,這些人又不大好处理。未谋叛之前,就是有了证据,若轻处理不管用,若处理得重。百姓多少有些怨气。
于是用那個辞呈,造成灵夏路百姓人心动荡,再加上其他的种种假象。勾引契丹发兵。契丹发兵,這些人必叛乱。在开始时,郑朗除了兴庆府不能让它乱外,其他几個地方故意让它们叛乱扩大。
那么谁想谋叛,全部显露出来了,而這些人中间良莠不齐,有许多人烧杀抢劫。這就让郑朗找到严惩的借口与理由。击败契丹后,少数人十分聪明地逃向契丹,還有一些人到处躲藏。郑朗将他们所犯下的罪状一一列出来,公布于各州各县城门口,派人抓捕。
经過這次肃清,灵夏路境内不安定因素大幅度下降了。
這时候又发生一次变故,李秉常本来身体不好,经這一吓不久病死。宋朝又扶立李秉常的儿子李乾顺为河西郡王夏国主灵夏节度使,但赐名为赵乾顺,并且因为此次叛乱,各個宗室或逃或杀,剩下的人不多了,于是将這些宗室子弟与赵乾顺一起带到京城。
夏国主称号還在,但至此,夏国真正实亡名也亡,西夏成为一個歷史。
看着黄河两岸劳碌的百姓,郑朗說道:“质夫,虽西夏宗室一起带到京城,但還是要善待百姓啊,沒有十年時間感化,灵夏路百姓未必对朝廷有多少忠诚。”
“放心吧。”
“另外多注意一下契丹动静,以后幽云十六州就指望你了。”
郑朗要离开西北,将章楶請来,一是为了指挥战役,二就是代替郑朗经营西北,经過這一役過后,契丹多半暂时不敢对西北有什么想法。過了几年后,非是契丹有想法,而是宋朝有想法了。当然,也要看,若是耶律洪基奋发图强,或者赵顼去世,都不能对幽云十六州下手,那怕国库的钱帛再多。但也为了防止万一,有章楶坐镇,契丹人就是来了,也会被打得头破血流而去。
不過郑朗辞呈到了京城却沒有了消息。
直到十月末,京城才有一封姗姗来迟的圣旨,让郑朗判西京。也不能真的让郑朗在西北苦寒之地呆上一辈子,并且郑朗也到了六十九岁高龄了。难道让郑朗来一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因此将郑朗诏回洛阳养老,但不准郑朗致仕。
郑朗未遵旨,直接拒绝。
既然要致仕了,那么就得弄一個一清二楚,何必挂一個虚名惺惺作态?
传旨的太监只好领旨回去。
就在這时,一個小道消息在宋朝开始流传,它揭露了一個可怕的真相,那就是李贵的真正身世。世人所知道的是赵念奴为婆婆所逼,离家出走,沦落到了鄂州,让张亢手下找到了。
但這個小道消息非是如此,而是說赵念奴并不是在鄂州,她奔向辰州向郑朗求救。因为在路上失去了钱财,一度沦落成乞丐。刚找到辰州,两人同时出事,绑架到了那個山洞,冬天寒冷,两個抱作一团,然后什么事该发生的一起发生了,這才有了李贵。
消息传出后。许多人耻笑。
甚至更多的人打抱不平,赵念奴在京城,但不好询问,可崔娴也在京城,于是有贵妇人旁敲侧击,但沒有想到崔娴居然承认了此事。是真的,不是流言!
這一下子炸了营。
郑朗功劳很高的,可功归功,過归過。
许多言臣上书弹劾,有的人话說得难听一点。那就是虽人之有欲,但那是公主,如果实在憋得难受,宁肯能挥刀自宫,也不能与公主发生什么。說者都是很轻巧的,真摊上他们自己,看他们能不能挥刀自宫。
郑朗开始从神坛上一路下跌。
還有人大臣弹劾,既然犯下如此大错,還有何颜面继续在朝中做官。就在這时候。高滔滔于宫中设宴,对群臣說了一句:“這件事自始至终郑公就不想隐瞒。前面救出来,后面就将事情经過亲自禀报了仁宗皇帝,而且哀家也知道此事。司马光与王安石同样知道。所以郑公一再拒官爵,但无论是仁宗皇帝,還是哀家,或者是陛下。都强行勒令郑公将此事隐瞒。不为他故,若沒有郑公,何来河工?若沒有郑公。何来熙宁变法,国家富强,何来收复河湟灵夏?大宋又何来這等盛世华年?诸位,不要再以小人之心置君子之腹了。”
就是這一句话,让所有言臣不能再言。
高滔滔又說道:“诸位弹劾郑公,哀家理解,可想一想郑公一生为大宋所做的一切,就是這点错误又算什么?并且知道此事真相的人不多,真相不会是哀家陛下与王安石、司马光散布出去的,散布真相的人是郑公自己……他要致仕,陛下一直不肯,這是郑公逼迫陛下准许他致仕啊。”
“诸卿家,郑公這一生为了宋朝奔波不休,過得太苦,真相散布出来,哀家与陛下也不得不准许他致仕……难道诸位還想让他背上一個沉重的包袱度過晚年嗎?”
……
元丰十年,西历1087年,郑朗七十岁,威廉一世去世,但因为他的出现,英国转守为攻,以后战争主要是在别人的国土上发生,为后来的英不列颠王国的出现打下了基础。
但整個欧洲仍然在黑暗时代,此时距离欧洲大航海时代仅有近三百年时光,距离欧洲工业文明时代還有五百多年时光。
宋朝刚刚与契丹进行了一场中型规模的战役,并且赢得十分光彩,同时国内诸岛主们還在拼命地勾引百姓向南洋迁移。迁移的百姓并不多,但這個古老又封闭的国度,终于步履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
元宵佳节,满京城火树银花。
国家财政转好,想收复幽云十六州,還得要储蓄大量钱帛,不過朝廷不用再象以前那样勒紧裤带過日子了,赵顼拿出一些钱帛大肆赏赐,又免去了一些灾区的两税,并且又从内藏库拨出三百万缗钱救济京畿地带的贫困百姓。
高滔滔一句话,替郑朗下了一個定论。
郑朗终于退致仕了,但宋朝仍在飞快地发展着。
想到郑朗,许多百姓仍然唏嘘不止,不過也阻止不了他们的快乐。
夜色来临,御街上载歌载舞,赵顼带着群臣于宣德门上观看灯山。其实郑朗的秘闻传出来,许多大臣都喘了一口气,一個人品德到了這种地步,其他人除了敬重外,還有的就是十分难受,因为他们根本做不到。這些年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都生活在郑朗庞大的阴影裡。郑朗为了致仕,自己主动走下神坛,许多人感到莫明的轻松,包括刚刚去世的王珪,以及蔡确、孙固……
不過赵顼一直不开心,自从下诏准郑朗致仕后,他就感到惆怅万分。
郑朗想的实际是为了整個這個国,但他不会說的,赵顼却认为郑朗忠的是赵氏這個大家。
盯着外面欢闹的人群,孙固捻着胡须說道:“盛世华年啊。”
赵顼也不作声,就在這时,一個太监匆匆来到赵顼身边悄声說道:“陛下,郑公返回速度很快,到了洛阳后迅速赶向巩县,大约不想惊动各地地方官员。”
赵顼苦笑了一声,喃喃道:“郑公,你真想撇得一干二净?”
确实撇得够干净了,以前赵顼不知道怎么回报郑朗,于是封赏郑朗为河西郡王。居然還沒有几人反对之。但让郑朗果断拒绝。赵顼下旨准许郑朗致仕,但還带着一连串的官职爵位。郑朗又写奏折說老臣以前犯了错误,得仁宗陛下,英宗陛下,两位太后与陛下不嫌,继续重用老臣。老臣所做的一切,也不足以回报几位陛下与太后对老臣的器重。既然致仕,又有何脸面带着官职爵位。
辞去了所有官职爵位,然后与章楶交接,以布衣身份返回中原来了。
身边的几個大佬听后。一個個默默无语。
赵顼忽然又问道:“你估计他什么时候能到巩陵。”
绕道巩县,必是去祭拜仁宗陵墓的。并且赵念奴带着李贵一家子也去了巩陵。
“郑公老了,西北苦寒,他身体渐渐不如往日,来的时候听說又染了一些风寒,不得不改乘马车回来,不過若是快,今天傍晚时分能到巩陵。”太监叹息道。
多好的一個大臣啊,說老也就老了。
赵顼在城楼上踱来踱去。突然說道:“备马。”
范纯仁一把将他拉住问:“陛下,你要做什么?”
“朕要去巩陵。”
“不可啊,”大臣们伏倒下一大群。
“谁敢拦朕,难道你们真想郑公如此灰暗地回来!”
說完赵顼飞快地下了城楼。
诸臣一個個傻了眼。阻止不了皇上,但也不能让皇上這样去,于是乱成一团,有的大臣宣侍卫骑马保护。有的大臣会骑马的四处找马,要伴随赵顼左右。
……
天未亮,郑朗起床。崔娴翻了一個身问:“官人,你要做什么?”
“我們起床吧。”
“這么早?”崔娴看了看床边的沙漏奇怪地问道。
“终于能休息了,我一时睡不着,不如起来,悄悄祭拜仁宗陛下,我們就返回郑家庄,省得官员来打扰。”
“是郑镇了。”
“唉,是工业化的代价,大约老家也沒有以前那样幽静了。”郑朗有喜有忧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工业化?”
“就是作坊……”郑朗解释不清楚,索性穿衣服。
另一边赵念奴也惊醒了,从隔壁房间裡走出来。随之李贵夫妻与他的孩子也走了出来。
看着赵念奴,郑朗愧疚地說:“殿下,這么多年,我才给了你们母子真正的身份。”
其实郑朗派人将真相迅速散布,非是为了致仕,而是为了這两個字,身份!大臣对他喜也好,恨也好,弹劾也罢,反正他无官半身轻,都不会在意,但不能再让赵念奴与李贵委屈下去。
天色仍然黑暗一团,一家人从客栈裡走出来,走向永昭陵。
……
赵顼在前面骑马狂奔,后面许多老臣在马背上气喘吁吁,還有的大臣在心中打着草稿,准备用什么言语弹劾皇上這次冒昧的举动。
天色终于昏昏亮。
赵顼也不知道郑朗住在哪儿,但似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似的,径直奔向永昭陵而来。
来得巧,正好郑家在永昭陵前烧纸钱,烧的還有另一样东西,一個高大的木马,上面骑着一個儒衫佩剑文官,样子颇似郑朗本人。文官手持着一张地圖,借着火花,能看到那是一张大宋疆域图,包括河湟与西夏。
赵顼扭头冲着诸侍卫与大臣们做了一個手势,让他们禁声。然后悄悄走了過去。
正月峭寒,并且天空中飘扬着一些小雪花。
西历1087年天气是比较冷的,史载自冬京师大雪连月,至春不止。虽然到了正月,京城仍然时常落雪。這個黎明所落的雪算是小的了。
走近,赵顼盯着那個木马,這段来历他是清楚的,宋仁宗死,所带无物,唯独带着一個玉马陪葬。虽国泰民安,未收复西夏,终是赵祯一生最大的遗憾。
其实后来有一個机会,但钱帛有限,选收复西夏或者河工,赵祯选了河工。不過這件事,郑朗提及,也时常闷闷不乐。
此时,郑朗认真的烧着這個木马,眼神却有些飘忽,他的家人也发现了赵顼带着群臣過来,赵顼仍然做了一個禁声的手势。然后认真地看着郑朗,這一别就是好几年时光了。
原来那头白发虽白,但還有些光泽。几年過后,西北的苦寒,使得這头白发光泽全无,变成一团枯槁。就连原来健康的身体,也渐渐有些佝偻。赵顼盯着這头白发,這個佝偻起来的身影,鼻子酸酸的,眼睛裡忽然出现一滴滴湿润。
天光渐亮,一轮红日居然冉冉升了起来,在红光拂拭下,雪染上了一层粉色,天地间似乎在刹那蒙上了一层瑰丽的光彩。
阳光温暖的照着大地,满地的白雪在阳光照射下,无比的晶莹剔透……
ps:這本书就這样结束了,有人不满意后面的章節。其实可以理解的。因为想要严谨,就必须往歷史上靠,可郑朗的出现是改变歷史,量变结果就是质变。到后面脱离歷史越远,严谨感下降得也就越厉害,诸位看得不喜歡,我写得也苦逼。但终于结束了。是好是坏,各位定论了。新書《创天》见,不一样的仙侠,应当也不算是敷浅的仙侠,最后拜托各位支持一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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