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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人间再不见司马牛矣!

作者:墙头上的猫1
“康儿,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啊?” 司马光躺在床上,脸色看起来很差,因为他脚上的疮引发脓肿,从前脚跟绵延至后脚跟,整個脚都不能着地,只能仰面躺着,司马康,也就是司马光的养子,去寻了医院的郎中来治疗,却不见好,反而是越来越严重了,最近医院的郎中更是說司马相公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司马康虽然只是司马光的养子,但实际上他们血缘关系也很近,他是司马光亲哥哥的儿子,而且在這個时代,养子的意义和亲生也沒有太多的区别,司马康对司马光的感情都是真实的,所以听說司马光的时日无多,他眼泪差点当场就滴落下去,郎中走后,司马康更是对司马光照顾得十分的周到,时时侍奉在前。 听到司马光如是问道,司马康愣了愣道:“孩儿這段時間沒有怎么出去過,并不太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 司马光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失望,司马康心中一痛,然后突然想了起来一般道:“听說最近好像安石公进京了。” 司马光眼睛一亮:“那倔家伙终于回来啦?” 司马康点点头:“父亲想要见他嗎?” 司马光点点头:“嗯,你帮为父写個帖子递過去,請他给個時間,为父去拜访他。” 司马康一愣:“父亲,您這身体?” 司马光摇摇头:“不過就是脚痛嘛,叫人抬着過去就好了,問題不大。” 司马康的眼泪顿时就要出来了,赶紧低下头,像是点头一般:“好好,父亲,我立即就去。” 司马康跌跌撞撞跑了出去,跨了两個院子之后,這才放声大哭了出来。 原来他并沒有将实际的病情告知司马光,司马光還以为自己就是脚痛而已,以前也曾经脚痛過,并沒有到威胁生命的程度,却沒有想到這一次却是感染开来了,连学会处理毒疮的医学院的学生都处理不了的程度,所以司马光還以为自己仅仅就是脚痛而已,沒想到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 司马康心中悲痛莫名,所以才失声痛哭出来,哭了一会之后,司马康才整理好心情。 司马光肯定是不能再移动了,现在躺着還能够有时日可活,要是挪动起来,怕是一下子就一命呜呼了。 司马康想了想,决定去求见王安石,既然父亲动不了,那便請王安石来见父亲,山不来就我,我便去救山嘛! 司马康說干就干,赶紧去安排人帮着看着司马光,自己则是赶紧写了张拜帖,匆匆赶去王安石以前的居处。 這個规律都是默认的,大宋朝降過来的官员大多都赐還以前的宅子,即便是已经被人居住的,也大多会被劝出来,将宅子赐還给原来的主人。 当然,有钱的原主人可能去住更好的宅子了,但司马康知道王安石不是有钱人,而且应该对老宅還是更有感情一些,所以大概率就在原来的宅子裡。 果然,宅子的确是已经被赐還给王安石了,王安石的确也在這個宅子裡面落脚,但王安石却外出了,据說是去访友去了,可能沒有那么早回来,司马康却是铁了心,非得候在外面,說是要等安石公回来。 這一等就是到了夜间,王安石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原来是被請去喝酒了,請他喝酒的不是别人,却是吕惠卿,以他的脾性,若是一般人邀請他是不去的,作为当年他最得力的助手,吕惠卿却還是能够請动他的。 王安石的马车回到宅子前面,才刚刚下车,就有人扑通跪在车前。 王安石也是老眼昏花,竟然看不出是谁——不過也正常,他原本也不认得司马康是何等人。 门子赶紧過来,告诉王安石道:“此人是司马公之子,名叫司马康。” 王安石這才恍然大悟起来,赶紧道:“怎么让司马公子在外面候着,快快請到裡面去。” 门子赶紧将司马康請到裡面,王安石则是去敷了热毛巾,稍微醒了酒才過来。 司马康再次见到王安石,再次扑通跪倒在地,哀声道:“恳請安石公去见我父亲一面!” 王安石惊疑不定道:“這是发生了何事?” 司马康這才将司马光的脚疾的事情和盘托出,并且将郎中给出的诊断结果如实說出:“医院的郎中已经治疗无效,郎中告知我們這边准备准备后事了,现在我父亲已经是弥留之际了,今日问起安石公之事,還說着要明日来拜访安石公,可我父亲现在哪裡還能够挪动,所以,小侄想着請安石公抽個時間去见父亲一面,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王安石一脸的肃然,转头与外面的管家大声道:“备车,准备出发。” 司马康大喜:“請叔父跟着小侄走。” 王安石点点头,大步跟在司马康的身后,虽然脚步有些踉跄,但脚步却是颇为坚定。 司马光的屋子裡面有一股浓重的药味,而且灯光昏黄,久病之下,司马光眼睛见不得强光,所以裡面只点了一盏小灯,司马光偶尔传出一声呻吟,让整個房间都显得十分的压抑且带着些可怖。 王安石却是毫不犹豫踏步而入。 司马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就要起来,王安石赶紧一把按住了司马光的肩膀,沉声道:“君实兄,你躺着說话便是了。” 司马光眼睛大亮:“是介甫兄么?” 王安石叹息道:“君实兄,正是介甫,您瞧不见我么?” 司马光摇摇头,但脸上笑意盎然:“是啊,瞧不见咯,這眼睛又怕风又怕光,早就见不着人啰,好在這耳朵還能用,而且還能說出几句昏庸之话,還算是不错。” 王安石回忆起以前的时光,当年他执政,司马光大部分时候都是处于监督者的位置,时常对他的政策提出批评,尤其是后来,更是毫不留情面,当时将自己气得够呛,有时候恨不得将這讨厌的司马牛给砍了脑袋好了。 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自己也下野隐居,有些事情便有時間慢慢地思考,還有欧阳辩后来的变革、赵顼与蔡京的变革给与的启发,的确让他意识到,他自己的变革方法的确是有很多的不当之处,于是对司马光的怨恨便少了许多。 他原本想着与司马光冰释前嫌,只是司马光在一次出使西夏之后,便被西夏给扣留下来,也联系不上了,所以這才耽误了這個事情。 這次回来,他原本就想着找個時間拜访司马光,但這次回来,应酬等事宜的确颇多,而且還都是不能推辞的,比如說欧阳辩的宴請,吕惠卿的宴請,苏辙等人的宴請,這些倒不是邀請的人位高权重的原因,而是這些人都是他以前变革时候的助手、故人,這份情面总是要给的。 所以就将這個事情给延后了来,只是再一回首,却发现司马光已经病入膏肓,今夜這一面,却是他们纠缠了许多年的两個人的最后一面了,想到這裡,王安石也不由得悲从中来。 “君实兄……這些年某想了许多,想起以往你对我的鞭策,当年我以为你在针对我,之后却是觉得君实兄也是为了忠君爱国,也是为了我好,不让我的政策荼毒百姓,只是当年我沒有想到這些,却因此对君实兄有很大的误解,如今想来,甚是惭愧!” 司马光瞪大了眼睛,只是眼珠子裡并沒有焦距:“介甫兄,你這是作甚,某才是应该道歉的那一個啊,你的政策今日看来是救国之策啊,看看你的弟子,也就是大夏的陛下,他干得多好啊,他的变革,不就是沿袭你的思想么,现在大夏国统一天下,国力蒸蒸日上,人民幸福安康,這都是得益于你的教诲啊,反而是因为我当年的阻扰,才沒有让你的变革救了大宋,說起来,终究還是愧对仁宗当年对某的期待!” 王安石不由得苦笑,司马光看起来已经是病得糊涂了,自己的改革思路与欧阳辩的改革思路哪裡是一脉相承,明明是南辕北辙好吧,欧阳辩之变革思路,从民出发,而自己的变革思路,却是富国为主,其中有相同的地方就是,欧阳辩不仅做到了富民,還做到了强国,而自己的政策,也就只有强国的功能罢了。 不過這個事情倒不用与這时候的司马光太多掰扯了。 “君实兄,你一直在大夏朝,你如何评价季默的各种政策?” 司马光笑了笑道:“介甫兄难道沒有自己的判断么?” 王安石苦笑了一声:“当然有,不過我越是了解,就越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看法,所以才有這么一问罢了。” 司马光哦了一声,裡面倒是充满了好奇:“介甫兄這话怎么說?” 王安石道:“我观大夏之政策,裡面不乏有利国利民之政策,而且是大部分都是属于利国利民之策,而且极为严谨,从制定政策到执行政策,裡面的流程程序无懈可击,這倒是沒有什么,季默历来擅长這些,制定好的政策,也一定会推行到底,以前是……有些人碍于自己的利益,将季默的政策扼杀,但现在确实再无人能够阻扰他的变革了。 我所好奇地是,我似乎看到這些政策中裡面似乎隐藏了一個主线,似乎所有的变革,都在为某個目标而努力……” 司马光笑道:“自然是为了富国强兵惠民。” 王安石摇摇头:“這是根本目的,在到达根本目的之前,還似乎在推动某一個更大的变革,這個变革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如此之多的政策铺垫,却只为服务這么一個目标,這個目标之宏大,恐怕是出乎我們的意料的,但我却是不知道季默到底要实现一個什么东西,君实兄可知道些什么?” 司马光皱起了眉头,虽然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太见了,但依然透露出睿智的光芒。 他缓缓說道:“……你所說之事或许有可能是有關於一份文件,這份文件還沒有正式讨论,我也是听谁說過一嘴,好像现在還在征集意见,這份文件很可能就是之前這些文件所铺垫的对象……” 王安石迫不及待道:“是什么文件?” 司马光道:“工业革命1.0。” “工业革命1.0……” 王安石重复了一下。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沒错,正是,介甫兄可以去找来看看,或许会有一些启发。” 王安石点点头:“好,我回去就看看……” 王安石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因为除了這些,他不知道该說些什么,他从来都不是能够随口闲谈的人,他善辩论,但并不擅长扯淡,所以今天他一来就是问政事,而不是闲谈,可是政事一說完,他就不知道该說什么了。 司马光虽然看不见王安石的神情,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到王安石的尴尬,虽然身体疼痛,但他依然忍不住噗嗤噗嗤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介甫兄,你還是如此可爱啊!哈哈哈哈哈,以前我怎么沒有发现呢,我還一直說介甫兄是個拗相公,听不进去劝呢,哈哈哈哈哈……” 王安石被司马光笑得心下尴尬,正想辩解一下,却发现司马光的笑声突然停住,余音袅袅,但下面却是沒有了声音,王安石心中一惊,赶紧喊道:“君实兄!” 司马光沒有回应,王安石赶紧将手指伸到司马光的鼻下,鼻息全无,王安石心中一顿,又伸手在司马光的胸口上摸了一下,已经沒有了心跳,王安石深深地叹息。 “来人啊……你们老爷归天啦!” 王安石出声喊道。 门被打开了,司马康满脸的泪水,扑到床头跪下,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一会房间裡面已经满满的都是人。 司马光虽然无儿无女,但收养了司马康之后,司马康娶妻纳妾生儿,现如今也是济济一堂了。 王安石叹了一声,退到了一边,对于司马光床前還有一些孝子贤孙感觉到些许的安慰,只是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些微凉,用手一摸,发现两行清泪已然滑落。 人间再不见司马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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