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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郡君

作者:杏雨黄裳
连呈显到底多吃了几年米,听了前因后果,心生疑窦:“按理說就算苏家有入股的意思,也不会贸然开口,毕竟我們的生意還只停留在面儿上,不如再找人打听打听那苏锦鸿?”

  凌妆蹙眉细思,片刻抬头问:“舅舅那日是否贪多了几杯,将我們家的底子露了出去?”

  连呈显老脸顿时猪肝也似,呐呐着:“沒有喝多呀,那日不是還好好的进来与你母亲說道外头待客的事嘛……”

  凌妆瞧他的神色就知道了大概,嗔怪地提高声音叫了声:“舅舅!”

  “也不是喝多了才那么說道……我們初到贵地,舅舅怕人瞧不起咱们商户,才与他们亮了亮家底。”连呈显這才像個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头承认。

  凌妆微微喟叹,也不好责备,只道:“财不露白,咱们沒有靠山,遮掩些才是道理,父亲的事還未了局,虽然不能叫人小看了去,但有多少家底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断断不行,以后若有人问起,舅舅应推自家夸口。”

  连呈显连连颔首。

  两人计议不定如何答复苏锦鸿,便想等他访到好的朝奉与医者再论,凌妆想寻個由头去探访探访陈四奶奶叶氏,也好细细问一问左右人家的根底。

  第二日,凌妆正想打发人去陈家问叶氏是否得便见客,不想阮少卿家倒有人上门了。

  来的是一個妇人一個丫鬟,說是老太太跟前的,言语间极客气,那妇人口齿伶俐,满面堆笑:“老太太說那日府上盛情相邀,只因身上不好,便沒有過来叨扰,后来听二夫人說府上大姑娘出落得天仙一般,十分想见一见,這几天养得爽利了,還想回請太太姑娘们過府去耍一耍。”

  一番话既客气又突出了重点,可见是冲着凌妆来的。

  正巧连呈显由程润领着上市集去寻铺面,连韬得了苏锦鸿的邀约出门郊游,女人们闲着也是闲着,官家老太太的面子哪能驳,连氏当即应承,让彩扇抓了把银角子打赏。又請张氏速去备些点心,从库房裡挑了几匹缎子,各人回房换上出门做客的衣裳头面,這才由丫鬟们打了绢伞遮阳,一行人迤逦来至阮少卿府中。

  阮二夫人罗氏奉老夫人之命出来迎客,穿了身银灰色哆罗呢褙子,头上戴着镶宝石的玉钗,低调顺眼,略客气了两句赶紧将人往老太太房裡引,神色间并沒有瞧低凌家的意思,显然是生性拘谨。

  阮家的院落四平八稳,廊柱上的漆俱都是九成新,梁枋间多绘牡丹,鲜妍富贵,色彩明丽,房前屋后的树尚小,显而易见新贵派头。

  夏季将至,金陵的天气已经相当沃热,想是老人怕风,阮老太太房门上挂的依旧是靛青底碎花的半旧絮棉土布帘子。

  见客到,门前两個丫鬟赶忙打起帘子,冲裡头传话道:“有客来了。”

  又有個衣着素淡的年轻妇人迎至门上,与罗氏一道陪着进去,凌妆令从人退在廊下。

  穿過扇喜鹊登枝大屏风,一眼瞧到堂上正中罗汉榻上坐着位年過半百的老妇人,头发略见花白,勒着黝色底绣花抹额,正中心一颗翠绿生泽的猫儿眼,圆髻左右戴两枝点翠凤凰衔红滴子玳瑁钗,发心压半圆形寿字玉饰,身上穿着暗金色绣花罩袍,下头配竹青色间绣福寿万代纹样的百褶马面裙,双目炯炯有神,似個有决断的模样。

  瞧见连氏,阮老太太起身笑道:“這位就是凌家太太吧?虽离得近,好容易才见了。”一面示意要让到罗汉榻上。

  连氏再三谦辞,方才在客座的第一张椅子上落座。

  又有丫鬟搬了两個蒲团放在堂心。

  阮老夫人斥道:“沒眼色的东西,快弄下去。”

  连氏忙拦住:“小女与外甥女本是晚辈,拜见老太太是应尽的礼仪。”

  旁边一個老妇声音洪亮地道:“老太太,您是天子赐封的郡君,便受了她们一礼吧。”

  于是罗氏和那年轻妇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阮老太坐下。

  凌妆与程霭同上前在蒲团上跪了,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口称郡君。

  本朝女子封号,除后宫外,宗室女子和命妇共分七品,公主自是超品的,二字封号的郡主与国夫人为一品,一字尊号的郡主与侯夫人为二品,三品称王姬与伯夫人,四品县主与淑人(县主是皇亲、淑人是官员妻子封号),五品郡君,六品县君,七品乡君。朝廷命官的夫人可按夫君的品级获得封号,诰命封到母亲头上的,除亲王郡王是固定仪制,其余人则需主动請封,還要皇帝同意,由此可见那阮少卿是個极孝顺母亲的人。

  阮老夫人笑得更加慈祥,伸手示意两個女孩儿走近,一头拉了凌妆的手向罗氏道:“這便是你說的大姑娘吧?果然生得动人,况還落落大方,我瞧着就喜歡。”一头指着那衣着朴素如尼姑的年轻妇人說:“這是我家大郎媳妇,沒见過什么世面,喊一声嫂子或姐姐便了。”

  凌妆和程霭忙见礼,心下不由想,少卿的夫人虽非极贵,也该有诰命在身,怎么如此被婆婆贬低?

  阮夫人也不言声,只略略欠身。

  凌妆观她面色苍白,身形瘦弱,似有妇科不足之症,约略猜出她失宠的大概情形。

  老夫人不满地横了媳妇一眼,道:“要是身上不好,回房歇着去吧,我這裡不用你侍候。”

  阮夫人面色更白,声如蚊呐地道了别,朝连氏等点头示意,却眼皮也沒抬就匆匆扶了丫头的手退了出去。

  连氏让人奉上礼物,客气了两句,阮老太召唤丫鬟们给凌妆与程霭送上见面礼,每人香扇坠一枚,阮少卿手书一幅。

  條幅且展开叫连氏看了,凌妆得的是“花好月圆”,程霭得了個“福”字。

  字当然写得极好,笔力遒劲,铁画银钩,阮岳是状元郎,市面上求字的人定然不少,故而凌妆特特谢了。

  阮老夫人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看了会儿,褪下手上戴的玉镯,招手叫她過来,亲手套在玉腕上,才向连氏笑道:“我就见不得生得好的姑娘,凌太太真真好命,女儿出落得如此周全,看了心也软和。”

  凌妆忽觉一阵发毛,推辞几句,见老太太态度坚决,且瞧那镯子成色虽還不错,倒不是十分值钱的玩意,便道谢收下。

  连氏道:“哪裡经得起郡君如此谬赞,太過于抬举孩子了,女孩子家,還是德言容功更为重要。”

  “夫人說得诚是道理,不過,女子相貌美,生下的孩子也好看,对下一代好。”阮老夫人不错眼看着凌妆。

  妇女年纪大了都存這個心思,连氏见官家太太喜爱女儿也高兴,点头深表赞同。

  程霭被忽视,不自觉拉下脸,坐到连氏下首,只剩凌妆被拉着手走不脱,只得挨着阮老太在罗汉榻上侧身坐了。

  连氏夸赞阮老太好命,养了個名满天下的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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