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惊心 作者:未知 “我以为,人与野兽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智慧。一头野兽的力量,一定要用它的利爪来体现;但是人的力量,不一定要用肌肉来体现,只懂得蛮力的人,与野兽何异?” 丁玉落似笑非笑地道:“你沒读過书,倒是一套读书人的调调儿。不错,這套說辞若是拿去开封府,想必很受那些读书人欢迎,在這裡却行不通。常听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是我虽习武,却也不认为世上有万人敌的武功,否则還养军队干什么? 然而武功绝非只是强身健体的功夫。西北接近蛮族,武风甚盛,所以大家也最是推崇武力。比如說吧,一個人从军入伍,有一身好功夫,那就会受到上官的赏识,同僚的钦佩,你就容易出人头地,武功這时就不仅仅是你的個人技击之术了,同时也是你的进阶之石。赤手空拳一无所有之人,从军建功是他立业的第一捷径,你這番說辞,若是那位从一介家奴成为戍边大将的程世雄程将军听了,是绝对不会赞同的。” 丁浩诧然道:“广原将军程世雄原本是他人家奴?” “是啊”,大概是還有三天路程就能赶到广原,而今日就是交粮日期,延误了三天時間,广原方面多少有些余粮,是一定能撑得過去的,所以丁玉落心情大好,便耐心地向他解說道:“這程世雄原是晋国大将杜重威府上的一個家奴。杜重威是晋帝石敬塘的妹婿,石敬塘当年把幽云十六州拱手送给契丹人,還向契丹人自称儿皇帝,他這個妹婿同他一样都是沒有骨气的人。 杜重威做官时贪财好色是出了名的,他任职的地方,几乎连地皮都让他刮下去三尺,待到打仗时,他是遇敌则退,胆怯畏死,后来晋国亡了,這杜重威也家破人亡,程将军就逃到了我大宋,从军做了一名兵丁,沒几年功夫凭着一身本事,就连连擢升,成为如今威名赫赫的边关守将。” 說到這儿,她稍稍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他能连连擢升,除了自己本事,也是得到了贵人的赏识和扶持。他這贵人,就是府州的折家。自唐玄宗时起,历经两百多年乱世,天下门阀势力几乎被扫荡一空,可是门阀势力也并非荡然无存。在闽南,還有我們西北地区,這样的门阀和半藩镇的势力仍然存在。 拿我們西北地区来說,像麟州的杨家、府州的折家、金明的李家、丰州的王家,這都是有名的大门阀,武力之强横,对咱大宋皇帝那也是听调不听宣的。他们不但有兵,而且有钱有粮,西北有名的四大商贾唐秦折李,其中唐家和李家就是依附于折氏的,折家本身也是折氏旁支经商。而李姓大商贾则是金明李家的支姓族人……” 丁浩不动声色地听着,他来历奇特,所以对自己真正的身份一直讳莫如深,不但不敢向任何人提起,也不敢露出些蛛丝马迹。刚刚穿越来时,他向臊猪儿打听過,得知北方鞑子的国家叫铁脱国,還以为歷史已经有了多大的变化。现在看来,除了大辽這個名字变成了铁脱,基本与自己所知的歷史還是一般无二。 想来也是如此,蝴蝶效应的假设前提是它沒有受到任何的反作用力的,可是你真的穿越了,所能影响改变的却只能是局部,你接触的人、经历的事,自然会有当时的人对其做出种种反应,抵消它的影响。 如果真的有人先于自己来到古代时空,并且有了一定的影响的话,的确会改变一些本来既定的事情,可是只要大的发展趋势不变,本该因时因势脱颖而出的那些英雄豪杰们沒有被他的出现改变人生命运,那么天下仍是大体相同。 想通了這些問題,丁浩心怀为之一畅,石敬塘這個千古罪人既然仍在,大辽既然只是换汤不换药地改了個铁脱的名字,那么…… 丁浩忽然好奇地问道:“咱们大宋南边,是不是有個唐国?” 這個时代的人消息闭塞,许多一辈子沒离开家门十裡的老农只知道坐金鸾殿的是皇帝,至于這皇帝姓什么都不晓得,改朝换代的大事有时都得天下太平几年了才知道,所以丁浩這么问,丁玉落并不以为奇,她很自然地点点头,說道:“是呀,唐国已传三代,如今的君王叫作李煜。” “果然如此……”丁浩心中一种兴奋,能够亲眼见到以前只有从故纸堆中才能见到的世界,的的确确是一件很让人兴奋的事,尽管它有了些许的变化。 李煜,不知還有几年才能成为亡国之君,他和大宋的徽宗皇帝极其相似,两個人都是亡国之君,都是大才子,一個是词中之帝,一個是一代字宗。两個人都是重用奸佞、祸害忠良的大昏君。李煜奢侈无度,信佛佞佛,宠信奸臣皇甫勋,枉杀名将林虎子;宋徽宗重用“六大奸”,弄得朝纲乌烟瘴气。 李煜写了首“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塑造了小周后這個千古最佳情人形像;宋徽宗写了首“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成就了李师师的大宋第一名妓。 不同的是,李煜是亡在汉人皇帝手裡,所以后代的男人们同情他的不幸,小资女青年们倾慕他的浪漫和才华,全然忘记了他的昏聩无能。而宋徽宗是亡在外族皇帝手裡,后人饱受创伤的心灵创疤上被他多抹了一把盐,结果是千年一骂到如今……” “丁浩?”丁玉落见他神思恍惚,不禁有点害怕,连忙唤了他一声。 丁浩瞿然惊醒,不禁哑然失笑:“我寻思這些事做什么,這一辈子,我在西北能混出一份家业,快快活活做人就功德圆满了,那些帝王家事关我屁事。” 丁玉落见他一会发呆一会傻笑的,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這一次因为原本负责运粮的人手内藏奸细,一個沒敢用,仓促地用這些乌合之众组成了這支粮队,原本我還担心的很,后来你表现殊异,我這心才安定了下来,你可不要时而精明、时而犯傻的,我现在全倚赖你了。” 丁浩打個哈哈道:“沒有沒有,我只是觉得今晚的天气啊……” 他仰头看天,一声哈哈還沒打完,忽地闭起一只眼睛低下了头。 “怎么了?” “唔……沒怎么,一片雪花正好落在眼睛裡。我說今晚這么暖和,原来是要下雪……” 一句话說完,丁浩突地顿住,静了片刻,他霍地抬起头来看向丁玉落,一丝浅笑正僵在她的脸上。 两人对视半晌,眼中慢慢露出莫名的恐惧,一齐慢慢仰起头来。 天空如墨,抬头望去,什么都看不到。直到那高杆上一串灯笼黯红的灯光笼罩范围内,才可以看到,雪正纷纷扬扬地飘下来,铺天盖地,雪大如席,两個人的心忽地沉到了深深的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