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第二十四章 人心向背(四) 作者:意缥缈 酒楼之上,异变忽起。 接头之人方說出“镜花水月,皆为虚幻”的接头切口,便见许听弦怀中匣子如受感应,自行飞出,匣子蓦得打开同时,内中各种法宝、符咒如蝗如雨、倾泻砸下,而攻击之人正是那前来接头的内应! 相距不過咫尺之间,那人亦猝不及防,虽连挡带退,意图震开袭身的法宝符咒,但出手仓促,难免疏露,短短一瞬已连被击中数记。 而未曾料想的情形,令许听弦同样心中大惊,“怎么会這样?难道……” 数個猜想在脑中迅速闪過,最终锁定了最可能的猜想。 “中计了!” 不管是他,還是前来接头的“内应”,都中了素妙音的计! 但许听弦见机极快,他已来不及拔剑,便挥袖一卷,儒门浩然正气拂出。将那“内应”震开的符咒法宝又逼了回去。 下一瞬,连环惊爆响起,那人兜帽、面巾被震爆撕碎、被火焰灼烧,露出隐藏之下的真容呼之欲出。 “晏世元?” 诧异一声从旁响起,洛晓羿此时赶到,不由的惊呼出来。 许听弦亦同时看去,便见火光之下,面巾如化作碎片飞灰,现出遮挡這下的容颜,竟赫然是人间道道主晏世元。 晏世元披头散发,口角呕红,显然已在刚才震爆中受创不轻,此时狠声道:“好個素妙音!晏某先输了一城,可破不了阵,你们仍是死路一條!” 晏世元說话间,借着爆破的冲击从酒楼上纵身飞退,借力加成,让他去势极快,洛晓羿方拿出弓箭,他已几個起落,飞身退出射程之外,落到了城中心、人间道道众守卫下的高塔之上。 洛晓羿跨窗欲追,许听弦将她拦下,道:“追之不及,不用犯险了!” 近处远处,不管是人间道還是正派联军的阵营,都因這场躁动而警戒了起来,无数目光投向酒楼之上,所以许听弦才喝阻了洛晓羿的追击,又问“洛学姐不是去巡逻了嗎,怎么又赶回来了。” 洛晓羿收起弓箭,道:“巡逻之中,我似中幻术,与其他弟子走散,却见一人鬼祟,忙追上前去,结果,险些着了他的道……” 洛晓羿握紧弓柄,狠狠摇了摇头,似要甩掉不愿回想的记忆,咬牙切齿道:“待我破除幻术后,已不见那人踪影,想到他最后欲往的方向是這裡,便忙来查看,沒想到见到的竟是晏世元?许公子,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哪知道?我還一头浆糊呢,谁来给我解释一下!”许听弦心中是這么吼的。 “学姐放心,這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许听弦嘴上是這么說的。 便见儒门公子负手身后,俨然一副智珠在握,成竹在胸的样子,道:“劳学姐先下去安抚众人,我随后会给出說明!” 自信之姿,卓然之态,彰显着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精妙布局! 洛晓羿不疑有他,点点头,退下了酒楼。 而就在她退去瞬间,许听弦才泄了气一般塌下身子,扶额道:“我說明什么啊……” 素妙音說在人间道安插了内应,所以他在此等候,可来者方說出接头切口,他怀裡张惯晴送的宝物匣子就突然自发的发动了攻击,而那接头之人,又变成了晏世元……一瞬之间,形势几番变换,他自己脑子還沒转過弯来,這会要怎么跟其他人說明解释…… 一阵熟悉的声音忽得从许听弦心中响起,“许公子,要不,我帮着给你解释一下……” “這声音是……纪凤鸣师兄?”许听弦辨认出来。 纪凤鸣之前說過,此役他负责连通地脉,以地脉探知阵法变化,同时与入各阵的领军者相连,一旦阵眼出现,他将告知阵眼的方位。 可入阵之后,纪凤鸣并未出一言提点,许听弦尝试主动联系纪凤鸣,但也不得其法,只认为是时机未至。 纪凤鸣似知道他想說什么,传声道:“许公子勿怪,之前受人间如梦阵的影响,我的‘履脉传心术’无法施展,直到方才匣子中的正心符咒激活,我才能和你取得联系,想必许公子对方才的状况颇为意外。” 许听弦怔了怔,稍稍捋了下思绪,尝试着无奈的语气与纪凤鸣交流:“方才不确定是怎么個情况,但听到纪师兄的声音,大概能确定八九成了,我又被咱们那素妙音素宗主当钓饵使了吧……” “也不能這么說,应该說是裡应外合,引敌入瓮……”纪凤鸣似在尝试替素妙音說好话,将钓饵二字解释的好听一些。 许听弦翻着白眼,“骗鬼,我现在明白了,打从一开始,素宗主口中的内应就根本不存在。而她要的,只是让晏世元相信有這么個内奸存在。” 纪凤鸣坦白道:“人间道擅长心魂类术法,有太多摄魄夺心,窥探记忆手段,在他们手段之下,一個人很难把守秘密,而今又有了人间如梦阵的加成,這些术法会拔升到什么地步连我也无法想象,所以,素宗主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设想,设想在人间如梦阵法下,我們沒有秘密可言,任何情报都会被人间道掌握……” 许听弦沒好气的接续道:“情报是决定胜负最关键的要素之一,若人间如梦阵下,我們的无法守住己方的关键情报,那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让情报真假难辨,而要让情报真假难辨,就要连自己人也骗過,所以她說的内应只是一個假情报,而最先被骗的那個人就是我。” “好在,被骗的人不止你一個。”纪凤鸣继续解释道:“玩弄人心者,总难相信人心,晏世元最难缠的地方在于他多疑,最大的弱点也在于他多疑。从他收缩防线退守昆仑,将這两年来归附投靠人间道的大小门派通通舍弃,便能看出他的猜忌之心,对身边之人几无信任可言。所以他若知晓人间道有内应,一定会心生怀疑,而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他会不断怀疑身边的人,干擾影响他的判断,甚至为了探出内应是谁,极有可能会将计就计,仿冒那個内应,抢先一步与你接触。” 许听弦道:“要我說,张掌柜给我的那個匣子,早被你们提前暗中做了手脚,只要晏世元与我接触时,报上接头的暗号,就会激发匣子内法宝符咒,‘镜花水月,皆为虚幻’,哈,這哪是暗号?简直就是催命的禁语,一旦說出這八個字,就会成为法宝符咒的攻击目标……你们啊,真不怕我自言自语时一不留神把這八個字念出来……” “哈,相信许公子的口风不会這么松的……”纪凤鸣略显心虚的岔开许听弦的問題,继续传音道:“其他确实如许公子所說,我暗中在匣子中提前施下了术法,以‘镜花水月,皆为虚幻’作为发动攻击的指令,而這些你不知道、张惯晴掌柜也不知道,所以才能瞒得住晏世元,让他吃了大亏。” “是啊,只用了一個不存在的内应,让晏世元中计受创,更让他暴露了關於人间如梦阵的信息。我自认言语中未露出半点破绽,也未中過窥探记忆、惑乱神智的术法,所以可以推断人间如梦阵的功效之一,是能直接读取人心!心中所想皆会被洞悉,当真是可怕的功效……”许听弦心有余悸的說着,不论比斗還是军争,情报的多寡,都是足以左右胜负的因素,情报上的防卫甚至比身体上的防卫還重要,若对手皆能料敌机先,那简直像领着一群光着膀子的人去跟一群全副武装的军队厮杀,胜负显而易见,更何况,从方才的两场比斗来看,人间道的功效似乎不止于此…… 好在,借着阵法功效,人间道虽然能占一先,但己方却有人,靠着计谋策略和对人心的洞察,能挽回這先手,方才伤了晏世元,其实并算不得最大收获,证实了一团神秘的人间如梦阵的功效,才是這番布局最大的获益,只是…… 许听弦想到此处,双手背在脑后,枕着手掌躺下,阴阳怪气道:“好在咱们有個算无遗策的素宗主,既然都被她料到了,那接下来该怎么破阵,纪师兄可以說出她的计划了,我乖乖做個牵线人偶听她安排便是了……” 虽說结果是好的,但许听弦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中,浑然不知,难免心中有情绪,干脆放弃思考,全交给素妙音摆布了。 却听纪凤鸣的声音道:“沒后续计划了,素宗主虽智深如海,但不是神明,战场之上千变万化。沒有亲临,如何能事事尽知?之后的破阵,全要靠许公子一人了。” “可莫给我带高帽,這种事可一不可再。”方躺平的许听弦惊坐而起,气归气,恼归恼,但当牵线木偶,也比无依无靠,全靠自己强。 “许公子可知,当时为何力推由你主破人间如梦阵?” “因为我好哄?” “因为你是那种不爱动脑子的聪明人。” “這算是夸我嗎?”许听弦皱起眉头。 纪凤鸣解释道:“素宗主說過,许公子亦有谋算之能,只是身边有一算尽天机的绝顶智者,久而久之,养成了依赖之心,将费脑子的事一律交给了他。” “我這叫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许听弦理直气壮,动脑子是好事,但脑子沒必要长在自己身上,用别人的脑子替自己思考,這才是大智慧。 “额……从结果上看,许公子好像才是被‘假’的那個‘物’”,纪凤鸣此时靠传心交流,一不留神就把心底话传来過来,忙又岔开,继续解释选许听弦破阵的原因:“所谓智者,多难存信任,今次若换做是你依赖的那個沈师弟入阵,可能一开始就会怀疑那内应的真假,甚至洞悉素宗主的计划,那這计划瞒不過他,也就瞒不過晏世元,人间如梦阵中,或许聪明反倒要被聪明误。而若真是愚钝者,又不具备能力统辖众人,无法应对接下来的变化。只有像许公子這般,本身足够聪慧,又赤诚待人,愿意相信他人,才能让素宗主的计划奏效,并进一步将素宗主制造的机会,扩大成破阵的胜机。” “好像是這個道理。”许听弦竟有点被說服了,更重要的是,纪凤鸣把‘不爱动脑’,解释成了‘赤诚待人,愿意相信他人’,听着确实顺耳多了。 纪凤鸣又趁热打铁,“眼下确实只能仰赖许公子,我事先在匣子中留了正心符,方才已被激活,此符乃是我抽取心头血所画,性命所系,只此唯一,符咒激活后会能维持半日的效果,這半日间我的心头血会为你筑下心防,除了我能与你传心交流外,任何其他形式心灵窥探、干擾都会被隔绝,换言之,如今,眼下你是我方联军中,唯一能保有秘密的人,只有你部署的计划,才不会被人间道提前洞悉,许公子,你作为胜负的关键,容不得你再藏拙了!” “唉,把我驾到火上烤,确实容不得我藏……那我不藏了吧!”无奈摇头,长声一叹后,许听弦坐直身子,一瞬之间,气质陡变,先前无论何时,许听弦都显得带着几分懒散,而如今,他整個人都似变得锐利起来,如剑出鞘,锋寒照眼,“所以,先向我证明,你真的是纪凤鸣传声,而不是人间道术法令我产生的错觉?” 智者总是多疑,而一旦踏入智者领域,认真思考的许听弦,第一個怀疑的就是自己心底涌现的声音。 他真的是纪凤鸣传声?還是自己不知不觉间,中了人间道的术法?若是后者,那再对這声音听之信之,岂不是被牵着鼻子走? “哈哈!”纪凤鸣的声音亦笑了一声。 “這個問題可笑嗎?”许听弦多了几分怀疑。 “不,只是素宗主告诉我,只有你问出這句话,才证明琴剑公子许听弦,是真的要展露风采了,而素宗主也准备好了证明的方法,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却应该知道的事。” 许听弦眉头一挑。他不知道,意味着人间道也同样无从得知。而应该知道,证明這件事合乎逻辑,可以驗證。若能說出這种事,便能证明這来自心底的声音,不是人间道的圈套,于是道:“請說。”。 “素宗主让我告诉你,過往她常以指点你棋路,让你在棋局中胜過沈奕之为代价,换你为她做事。” 许听弦皱起眉头,他那学弟沈奕之性情孤僻,难以沟通,唯一爱好就是下棋,作为沈奕之在儒门为数不多的友人,许听弦自少不了与他对弈,只是沈奕之棋力实在令人难望其项背,即便让上五子七子,许听弦依旧输多赢少。让许听弦大受打击,有时输得急了,就要求封盘,等有机会找素妙音捉刀,求教棋路后才继续下,因此,欠下素妙音不少人請,被她使唤着做了许多事,只为了能在沈奕之面前扬眉吐气,教导他那個欠教训的学弟什么是学长的尊严。可现在纪凤鸣提起此事,让许听弦隐隐感觉不妙…… “其实,素宗主棋力亦是平平,你不能胜的局面,她亦不能,只是她与沈奕之早有默契,而沈奕之也喜歡看你忙碌,看你被人使唤差遣,所以一旦认出素宗主的棋路,他会故意放水……” “啪!” 许听弦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分外响亮。 “许公子,你沒事吧?”纪凤鸣忙问道。 “沒什么,只是突然觉得,這世间沒什么好信任的……”许听弦声音沧桑,好似勘破尘世,“既然如此,同样是充斥幻觉,欺骗的人间如梦阵,也沒什么好怕的了……纪师兄,你能否传话给其他阵的破阵之人?” “除了人间如梦阵亦是涉及心神,让我一开始传音受到阻碍,其他各阵都沒問題。只是其他各阵阵主沒有正心符加持,传话他们对我心神消耗不小。” “一句话便够,替我传一句话出去,然后,我要兑现我的承诺了。”许听弦起身同时,一扫琴案,案上古琴旋飞而起,负在许听弦身后,而许听弦双目再现锋芒,高楼之上临风而立,凝视对面人间道阵营,冷然道:“六個时辰一至,便是我破阵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