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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倦 第114节

作者:未知
就在下一瞬,谢嵐想明白了。 他曾說他不懂永夜之主为何会器重丁清,甚至在后来改造他的身体时,一遍遍以丁清来羞辱他。 谢嵐对永夜之主很敬重,他敬仰苍穹之上万物之首的力量,他也感谢对方能恩赐自己血液,让他一個谢家庶出的小儿子成了未来南堂的堂主,他不负所望地拥有了能迅速治愈堪称不死的身体。 可他总得不到对方的赏识,永夜之主总以他与丁清比较。 他說他是他手下第二個能融合血液之人,可他远不比第一個优秀,谢嵐记恨丁清,嫉妒丁清,他想丁清不過是個死人,一道符便可摧毁的死人罢了。 這個死人,却能分裂出一千多块魂魄碎片,她不光身体异于常人,魂魄也彻底被打碎且還能重新融合,她是真正的可以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却又能活過来一千次,一万次的人。 “沒想到你居然還防了一手。”谢嵐道:“我以为你见到自己的亲弟弟,至少会坦诚相待。” “我坦诚相待了。”附身于婢女的丁清道:“我只分了一半的魂魄碎片出来,堪堪达到能控制一個人行动的力量,如此便够了。” “你以为這把匕首能杀死我?還是能威胁我?”谢嵐嗤地一声笑出来,可那匕首缓慢进入他身体的速度,恰好阻止了他伤口的愈合。 丁清刺入的地方很准,正是他的脊骨,一旦匕首抽出,他便会瘫痪倒地不起,至少得一两個时辰才能恢复,即便如此,也足够她为所欲为了。 但丁清沒有,她像是熟知永夜之主折磨人的手段,让谢嵐疼,也不让他动。 谢嵐還想說话,一根筷子却从下方抵住了他的喉咙,木制的筷子很脆弱,但人的喉咙更不堪一击。 “我還想留着你的舌头,听你回答我几個問題,所以……别說让我生气话。”丁清低声道:“你知道的,你的主人能让你单独行动,可我老大不会,他吃過的恶鬼,比你听過的還要多。” 第112章 [vip] “第一個問題, 丁澈附身于你多久?” 谢嵐额角冷汗直冒道:“五年。” 那便是他刚死后沒多久的事儿,从鄞都城出来后,丁清被迫回到了永夜之主的身边, 在那连续七日的折磨裡,丁澈的鬼魂就已经被永夜之主掌控了。 “第二個問題,你可知永夜之主现如今身在何处?” 谢嵐感受到那根筷子戳穿了自己下巴上的皮肤,疼痛尚且能忍,他的声音沙哑了几丝:“我不知道, 我已经许久沒有见過他了。” 骗人丁清是好手, 谢嵐有无說谎,从他的心跳声便能猜出大概来。這么說, 孟思思所言永夜之主正在日益衰退,‘林’的身体即将死去大约也不是胡编的了。 “第三個問題……”丁清的声音卡在喉咙裡一瞬有些发哑, 虽已经知道答案,可她還是不死心地问了句:“他有沒有折磨過丁澈?” “折磨?”谢嵐笃定地摇头:“沒有折磨。” 丁清不信, 她手中的筷子已经戳到了谢嵐的舌根, 谢嵐几乎說不出话来, 可他仍旧坚定道:“他才沒有折磨我們,他只是想锻炼我們, 如果、如果沒有他……我們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在哪儿?他、他不過是……想要我們变得更好、罢了!” 他這话,仿佛就在說丁清是忘恩负义。 丁清觉得分外可笑, 却丝毫笑不出声,谢嵐彻底沦为了永夜之主的奴隶,连带着附身在他身上的丁澈,也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算哪门子的变得更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丁清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毫不犹豫将筷子一捅到底, 筷尖直接穿過了谢嵐的喉咙,谢嵐甚至来不及痛呼一声便有大汩鲜血从嘴角溢出,丁清捏着他后颈位置往前用力一推,木筷子断在了他的喉咙裡,疼得谢嵐面容扭曲。 腰后的短刃抽出,谢嵐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沒有嘴,他无法吐出咒语,那在巷子中即将破裂的幻境裡的一切,就全都由她掌握。 她看向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抽搐的男人,丁清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慢慢愈合。短刃于她手中转了几圈,刀柄利落地掉在手心,丁清慢慢弯下腰,俯看着对方道:“我折磨人的手段,也是跟他学的,你且感受感受,是否要谢谢我让你变得更好。” 谢嵐的瞳孔中倒映着丁清逐渐凑近的匕首,寒刃落下那刻,刹那猩红。 幻境内,虚假的世界正在一片片剥离。 丁清還记得十多年前的日子,她那时沒见過什么好东西,背着丁澈虽走過许多地方,但那些地方都不算富饶。她总觉得,這世上的花唯有艳红色才是最好看的,這世上的富人都是穿金戴银才能彰显身份。 丁澈說,等他日后有钱了,就为丁清种最红的花,买最华丽花哨的衣裳。 结果他们都等不到那日。 而往日畅想的美好画面,随着飓风侵袭变得丑陋难堪,漫天飞舞的蝗虫不光要吞噬這裡的每一株花草,還像是要将人的血肉悉数吃尽。 丁澈很害怕,他怕得弓着背,整個人不堪重负般弯下腰,可双手仍抓着丁清,不算用力,却也不想放手。 就像是抓着能解救自己的最后一块浮木,他颤抖得厉害,嘴裡一直喊着姐姐。 他的姐姐還是记忆中很瘦弱的模样,但他知道,她自幼就比他要坚强勇敢得多。他不知道丁清是如何能从永夜之主手中受了那么多折磨還能生出对抗之心的,他只知道,如果他现在放丁清离开,等待他的,将是永无止尽的黑暗。 不是所有人都像谢嵐那般把折磨当做恩赐,丁澈被打怕了。 那非皮·肉之痛,而是雷霆霹雳于灵魂,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姐姐,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吧,你就当是救救我吧……這世上沒有比我們俩更亲的人了,我一直都是你带大的,姐姐……”丁澈不敢看向丁清的脸,他怕他看见的满是失望、绝情。 可若他抬头便能看见,丁清早已泪流满面了。 她知道丁澈在永夜之主那裡受過怎样的折磨,她也知道如何能真正地解救丁澈,他们姐弟俩何其可怜,落在同一個人的手中,经受過同样的磨难。 丁清的手反抓住丁澈的手腕,在那一瞬,她能感受到丁澈身体的颤抖,他所有强装出来的自在与快乐统统土崩瓦解,他還像年幼见到母亲自缢时般撼动大哭,跪扑在丁清的怀中。 “姐姐,你不报仇了好不好?不要做這一切,我們不要为敌,你劝劝那個男人……放下吧,只要你放下了,其实旁人的生死都与我們无关,我們救不了所有人的,对不对?”丁澈的声音沉闷地传来:“我們只要保护好自己,不去加害旁人,也算不得恶人啊……” 丁清始终沉默着,像是再也无法被他劝动,丁澈最后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他已经用尽办法也沒能将丁清的心意扭转。 矛盾的心裡痛苦又欣慰,惧怕且痛快。 就像是丁清对永夜之主的反抗,也在他的身体裡生了一根反骨,可他终是胆怯更多,那反骨戳着心肺,长不出来,却能叫他时时疼痛。 “阿澈,别怕。”丁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抓着他手腕的手却越来越烫。 丁澈刹那脊背发寒,他像是突然知道丁清要做什么了。他惊诧地抬起头,视线撞入了一双滚滚落泪的鹿眼中,丁澈猛然离开了丁清的怀裡,不可置信,却在察觉手腕被对方抓着的那瞬沒有用力挣脱。 “别怕。”丁清尽力露出一副安慰的笑脸来。 丁澈并未被她安抚,仍旧害怕得泣不成声,可他沒有挣扎,他只看着丁清那双眼,口中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话。 丁清会的阵法有不少,都是当年丁毅书教她护人用的,杀人的阵法她并不熟练,可她也曾对周笙白骄傲地說過,她有一個必杀技。 幻境中的一切都被飓风侵蚀,如灰烟从他们身边消散,那一朵朵盛开的灿烂鲜红的繁花,记载着丁清与丁澈的過往,也被一并被抹去。 這由一句咒语,一场幻境拼凑而成的重逢充满了欺骗,再次分离的痛苦却丝毫不减。 只见小巷中白光乍现,大白天裡刺目得厉害,轰隆一声,两栋房屋随之震了震,瓦片掉了一地,就连墙面也裂开了数道缝隙,看上去還□□的屋子,在一阵轻风下轰然倒塌,几乎拼凑不出一块完整的石块来。 地面残余震颤,空气裡飘浮的焦灼味随着灰烟渐渐散去。 不远处的酒楼房内,谢嵐倒在地上,他的四肢分离,分别被不同的阵法困在其中,身子被削成了人棍,就连一对耳朵都不留。 他的心口被挖出了一個洞,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中心脏正在跳动,他的心脏旁還有十多根木筷穿体而過,钉在了周围,阻止伤口愈合生长。 谢嵐艰难地喘息着,从他大张的嘴裡能看见断裂的半截木筷刺在了舌根处。他浑身上下唯有一双滴血的眼可以转动,血腥弥漫,疼却无法痉挛,无法叫喊,将一切苦楚憋屈在身体裡,可他還无法死去。 丁清深知他的极限在哪儿,如她所言,她折磨人的手段是从那個人手裡学来的。 她离开前,满手鲜血,眼神冰冷地看向谢嵐,吐出一句:“若你還能见到他,替我带一句话给他,天道好還。” 天道好還,恶有恶报。 就在丁清离开后的一刻钟不到,客栈外传来了轰炸声,谢嵐所在的酒楼也受牵连,屋外的人尖叫着逃离,唯有他颤抖着双肩,用力呼吸,也无法引半個人入屋,带他离开。 屋外的惊叫声不断,百姓越跑越远。 有人叫喊着怪物,甚至有人吓晕了過去。 众人只见一抹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入了斑斓的废墟中,巨大的双翼扫過屋瓦,噼裡啪啦地拨开石砖,拥有這对双翼的男人发丝凌乱地爬跪在地上。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废墟中寻找着什么,十指生出了利甲,玄衣染脏,在方才房屋坍塌的前一刻,白光从小巷中透出来时,他的心脏就已经停了。 “丁!清!”周笙白喊着她的名字,几乎要将她嚼碎了吞下去,他双目猩红,几欲滴泪,心中的自责几乎成了痛恨。 痛恨自己。 “丁清,丁清!!!”周笙白整個人埋在了废墟中,咬牙切齿恶狠狠道:“你骗我,你又骗我!你总是骗我!” 她总是不守信用,她难道不知道若她再一次在他眼前出事,他怕是会活不成的! 他不该轻信她的话,就不该放她去找什么丁澈! 周笙白只觉得一瞬窒息,心口痛如刀搅,待于泥灰中摸到一個纤细的金环时,悬于眼睑的泪突然滴落,溅在地上,那金环被他紧紧抓在手裡,不敢拿起细看。 “清清……”又一滴泪落下。 接着泪水接二连三,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周笙白的双翼收敛,整個人脆弱又颓然地跪在碎石堆裡。 金环攻心,他的嘴裡尝到了一丝腥锈味。 “她疯了嗎?!那是個怪物!她還敢過去?” “小姑娘,你快回来,那人是個怪物啊!” 人群嚷嚷,吵得人头疼。 “老大。” 声音从背后传来。 周笙白闻声回眸,他发丝披散,空气中飘浮的灰沫落在了他的发上,肩上,仿若一夜白头。他的鬓角生出了细绒的黑羽,薄唇猩红,利齿伸出,宛若一只半人半兽。 丁清也是披散着头发的,但相较周笙白,她显然干净太多。 娇瘦的身影水色长裙沒沾到半点灰尘,鹿眼露出诧异,随后又恍然,紧接着惭愧至极。 她心疼地朝周笙白跑去,不顾那些胆大尚未离开的百姓如何议论,随着她的每一步,右足上的赤金足环都发出了叮当声响。 丁清跑到他跟前,拉着周笙白的手想将他带起来,一次不成,他有些腿软,第二次才扶着那高大的身体半直。 周笙白手裡的金环被他捏到变形,待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過是涂了金面的假金环,裡头是铁,更不是赤金所做。 他像是劫后余生般压在了丁清的身上,瘦弱的身形晃了又晃才稳住,她懊恼道:“我……我去取這個了。” 丁清吹开他发上的灰尘,摊出掌心的黄玉簪,银杏叶于阳光下折射着温润的光泽。 她又紧接着道:“我不是与你說了别暴露,要信我嗎?” 周笙白心有余悸,這才体会到丁清失语时的疼,他几次张嘴发不出声来,可心裡仍是气急,张口,獠牙穿過她的衣服,咬在了她的肩头上。 微末血腥味冲入口鼻,周笙白才觉得自己像是真正活過来了,渐渐安心。 小疯子沒事。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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