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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下)
沒錯,魏昭在青年才俊當中也是出了名的英俊,他的臉、他的女人緣和與之相對的不解風情,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長輩們的茶餘飯後,在同齡人的羨慕嫉妒恨中,作爲一個經典笑談被提起。
魏昭不解風情,可他記性極其好,並且在是不是遇上桃花劫的情況下,卯足了勁兒記住遇見過的女修,以防哪天有莫名的官司找上門來。他可以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沒見過這樣一號人物,更無從獲取人家的芳心。哪有聽了個傳聞就情根深種的?更別說得天命者還知道魏昭的未來了!
你會愛上一個註定要發神經外加殺人加上毀滅世界的人嗎?魏昭想,會這麼做的人,不是本身厭世的魔修,便是個腦子不好的瘋子。
公良至?不算,良至老早對他情根深種,這不是沒法子退貨嘛。
“我纔不是膚淺的顏控,人家最愛你的敢愛敢恨。”花雪月對着玄冰淵唸叨,“誰動你一根頭髮,你就殺人全家,害你之人百倍奉還,睚眥必報,這纔是真性情!磨磨唧唧的聖母真是太噁心了,哼,雖然也長得不錯,但蕭逸飛那種貨色,怎麼能比得上*oss一根手指頭?無毒不丈夫,真男人不談原諒!天若阻我我便逆天,真是太酷了!”
……魏昭覺得自己在一炷香時間以內被打了幾次臉。
“要不是沒有主角光環,你怎麼會失敗?”花雪月說得有些激動了起來,“都怪作者不愛你!你明明比誰都厲害,要是沒有作者從中作梗,怎麼會有人漏網?你早該成功得道滅世!”
到了這種時候,魏昭已經能確定,這位名叫花雪月的女修不是修真界的一員。她談起“殺”與“死”來如此輕巧,像個從未見過死亡、被保護得很好的大小姐,又像個對半懂不懂的新鮮事物提了又提、自以爲能以此顯得成熟帥氣的青少年。魏昭嘴角抽了抽,上前一把抓住了花雪月的因果線。
魏昭看到了這一輪中的外來者到底做了什麼。
花雪月完美地走了原著的路線,避開所有能避開的戰鬥,借用一切能借用的力量。她有點小聰明,又有天機在手,賺得了一副好身家好修爲,實戰經驗居然還不如公良曦得道那一輪被保護着的蕭逸飛。她不是沒殺過人,只是事到如今好像依然沒把一切當真,那就是個僥倖得了天命的姑娘——除了本身厭世的魔修和腦子不好的瘋子歪,還有誰能對滅世津津樂道?大概只有此世之外,將一界悲歡離合當做戲劇看過的旁觀者。
不能怪她,真的,對一個故事抒發感慨不過是嘴皮子一碰,哪裏需要考慮諸多,哪裏需要背上什麼責任呢。花雪月豈止不是修真界的人,她恐怕都不是昆華界的人。那是個純粹的“讀者”,對她而言,昆華界只是一本書的背景罷了。
“不是你自己想變壞的,都是他們逼你!全是社會的錯!”旁觀者正在唏噓:“玄冰淵環境太糟糕了,他們都不知道,而像我,就能完全能理解你……”
真是可笑,在域外喫着瓜果看着戲,竟然能拍着胸口聲稱她完全理解魏昭的境遇,她憑什麼理解?魏昭忍不住對這位自說自話的外來者升起幾分厭惡,天道還真是另闢蹊徑,這是到了窮途末路嗎?用這樣一個不知生死之重的人來當救世主,沒準比選擇魏昭這一反派來還沒戲。
不過花雪月沒殺蕭逸飛。
她立場有些偏頗,但到底沒大奸大惡,只是天真和愛慕虛榮。她讓蕭逸飛成了個三流修士,對她心懷感念;她進入乾天谷後排擠了幾回公良曦,公良曦生性豁達不與她計較,她也覺得沒趣,不再搭理。花雪月看起來無意殺魏昭,沒想方設法圖謀公良曦的龍珠。如此算來,這麼多次當中,倒是這一次有可能讓男女主角與反派都活下來。
或許是因爲這次動手時沒有多少憤怒爆發,魏昭沒一口氣看到結局。他也不急,因爲玄冰淵上的光柱已經升起。
花雪月的臉登時亮了起來,她雙眼冒光,彷彿即將面對的不是魔龍,而是哪個要登臺的角兒。魏昭站在一邊,看着魔龍離開玄冰淵,並在必經之路上,被亮起的大陣束住。萬道金光籠罩了那片天空,霞光化作光牢,將黑霧纏身的魔龍牢牢束縛。魔龍怒吼掙扎,而花雪月緋紅的臉上帶着一絲緊張,手忙腳亂地修補着陣法。
“別怕啊,昭昭!”花雪月叫道,“等你好了就帶你去喫香喝辣,想殺誰就殺誰!”
魏昭看明白這是什麼陣法了。
公良至沒用過這個陣,但他們滿世界遊歷之時,看見雷音寺的高僧用過這一陣法。那高僧當初在抓捕一隻即將開靈智化的妖獸,魏昭沒看見他怎麼佈置,只見過大陣發動時的模樣。萬道金光拔地起,裹住了其中的金雕,百鍊鋼亦爲繞指柔。金雕竭力掙扎,最終還是敗下陣來,馱着高僧飛回了雷音寺。
這是個度化大陣。
魏昭嗤笑一聲,笑花雪月之前長達一刻鐘的自述說得多麼漂亮,最後真正面對魔龍,終究還是保命爲上,度化要緊。不說被度化的人與妖獸還剩下幾分本真,光是她之前讚美了多久大反派的桀驁不馴,這會兒做的事就夠自打耳光。上演的這一場活脫脫是部鬧劇,魏昭反而失去了憤懣,只專心等待結局。
金環一道道束住龍的四足、身軀、尾巴,足足勒了九九八十一到才罷休。魔龍搖頭擺尾,震得天地簌簌震動,但金色大陣終究緩緩收束,伴隨着梵音高唱,讓龍不情不願地匍匐。
花雪月呼地鬆了口氣,伸手去摸龍角,魔龍張着嘴似乎要咬她,又礙於種種威懾沒能咬下去。女修心滿意足地笑起來,說:“不枉我去偷渡雷音寺的壓箱寶貝呢!嘿嘿,只有人家這樣的鐵桿粉,纔會連作者微博上的廢稿也不放過。不過設定還是有bug,這玩意對付昭昭就夠嗆,怎麼可能打更高級的boss?都怪太監爛尾啦。”
轟隆!就在花雪月說完這句時,魏昭聽見一聲巨響,彷彿天機道破後高懸的劫雷。
那聲音直接在魂魄內響起,而後好似斷裂的冰山轟然落地,在冰川上劇烈摩擦,留下讓人牙酸的可怕嘎吱聲。有什麼東西裂開了,魏昭猛然回頭,同時外來的天眷者一樣茫然地看向身後。就在他們後面,那個魔龍方纔出現的地方,霧氣如火山噴涌,有什麼……
不,沒東西出來,只有什麼要出現的預感,而後一切凝固。
一息,一刻,一個時辰……用了多久?前幾次倒轉明明都很迅速,這一次卻極度緩慢,難上加難,彷彿一隻不夠強壯的手正竭力勒住衝向懸崖的馬車。魏昭覺得神魂都被壓住,然而時間居然還在一點點緩慢地向前移動,以至於某種危險的預感籠罩在他頭頂,讓他頭髮直豎,彷彿站在即將劈落的雷霆之下。魏昭忽然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一次逆轉對天道來說,好像都非常艱難。
在接下來漫長的間隙中,魏昭恍然大悟。
重啓的條件是什麼?他旁觀這樣幾場,列出了這麼多條,回頭看來太過細碎,在細節出打轉,卻忘了大局。天道需要避免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非常簡單,天道要避免昆華界毀滅。
局外人花雪月說,作者爛尾了,於是現有的線索無法打敗比魏昭更高級的boss。
比魏昭更高級,能夠導致昆華界毀滅的更高級boss,會是誰?
在玄冰淵中可能出現的最終魔頭,還能是誰?
這個世界是有規則與邏輯的,它的框架來自《捕龍印》,血肉筋脈由天道補充。第一分級是原著,書中明確說明的事情會強制發生;第二分級是世界成型後的天道,天道法則補全剩下的部分,讓這個世界真實合理。魏昭不明白自己怎麼離開玄冰淵的,但如果自己都能離開玄冰淵,下面那條有毀天滅地之能、數百年依然陰魂不散的滅世黑龍,能不能?
當然可以。
魏昭覺得自己蠢極了,他看到過《捕龍印》中的諸多伏筆,等書變成幻境後卻下意識去除了其中的矛盾與暗示,只當作者的失誤在天地運行、世界醞釀中消失。書名名叫《捕龍印》,可捕龍印居然只涉及上一代恩怨,最終依然失傳,沒被製作出來;書中重重暗示最終的命定之敵能讓主角成道,可是打完魏昭後蕭逸飛只是元嬰,後面草草晉升化神,兩者間幾乎毫無銜接……種種跡象,無不暗示着故事本來應該還有一個結尾,一個能讓蕭逸飛修爲與聲望更進一步的契機。
作者有沒有想過那條黑龍能吞噬一界?他是怎麼構思這場最終之戰的?一切不得而知。但當小說演化爲一個真實世界,當天道給小說查漏補缺,爲了合理性而賦予黑龍毀天滅地之能,又殺滅大部分知道它威力的修士時,結局似乎已經註定。
修真界,再也耗不起了。
黑龍出,則此世必滅。
從結果反推,之前的疑問都迎刃而解。蕭逸飛按書中所說化神,之後故事結束,離開了作爲最高法則的原著護航,世界按照天道運轉,於是黑龍必出。天道在此之前逆轉時間,求得一線生機。公良曦得天命,弄巧成拙害死蕭逸飛,魔龍黑龍都無人阻止,昆華界無疑要完蛋。白正雲得天命,煉成捕龍印卻準備閉死關,在他飛昇前黑龍已經出世,他閉關不出,結果相同。
以上幾輪都要得重啓,天道在每次確定接下來毫無希望時提前重來,減少消耗。這一回大概是外來者說破了隱祕,世界動盪,黑龍眼看就要提前出現,事到臨頭的逆轉纔會如此艱難。
魏昭今日才知道,比從一個大好少年淪爲大魔王更慘的是,他根本不是什麼最終boss,只是過渡用的墊腳石。他的悲劇和宿命之死,只是打魔王前的熱身戰。
要阻止的真正大敵還在玄冰淵下,魏昭終於知道了敵人的真面目,然而要怎麼阻止?註定會出現的黑龍,足以吞噬世界的黑龍,兩百年前鼎盛的修真界犧牲消耗大半纔將之困住兩百年的黑龍,他強大血脈的提供者,要魏昭如何以一人之力阻止?!
他根本做不到,《捕龍印》的作者沒提供過任何方法。這個世界是殘缺的,造物主創造的滅世之龍,卻在給英雄想好屠龍之法以前厭倦了思考。造物主離開了,這裏剩下的所有人怎麼辦?
哈哈!
魏昭的人生是個笑話,過去是個悲劇,未來前路已斷——無論見到過的未來看起來有多少分叉,都只是結局前的分支,最終都將殊途同歸,毀於黑龍口中。他毫不知情地悶頭當反派也好,得天命後拼命掙扎也罷;他與公良至兩不相知彼此相殺也好,兩情相悅想要共度一生也罷,最終又有什麼差別?哈哈哈哈哈!費盡心機不過水中撈月,掙扎至今不過緣木求魚,都是一場空!
魏昭在開始倒轉的時光洪流中發笑,血液全然冰冷,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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