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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糖煮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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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六)

  何爲道?

  即便身處其中,神魂切切實實地體悟到了大道,魏昭也無法表述出來。道是萬物之始,是萬物之終;道是萬法之源,是萬法之徑。魏昭在時隔多年後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道心,或者說,它一直都在。

  道心可不是內丹或神魂,魏昭在此刻醒悟,它只不過是個通道或窗口罷了。大道亙古不變,變者爲人心而已,倘若閉耳塞聽,頑固不化,又如何能感應到天地之聲?

  沒有什麼道心破碎,只是他扭開了頭,否認自己曾走過的道路,拒絕天地與己身。庸人順應天時如同候鳥順時而飛,如同一無所能的窮人認命度日,只是無知無能。但叛逆者,像是之前的魏昭,固執地企圖與天道背道而馳,又在發現無法反抗時對命運絕望,未曾想過自己也是天道的一環,也稱不上聰明。他好似一顆長錯了方向的智齒,全部毅力、決心和勇氣都用錯了方向,以至於越是掙扎痛苦越盛,空餘一腔憤恨。

  憤怒與仇恨並不能解決問題。

  ——這個道理,與天道一樣,倘若不能自行領悟,那就只是一句空蕩蕩的說教而已。

  魏昭感到某種力量滲透了自己即將崩潰的身體與神魂,這股力量停滯了周向陽即將爆裂的劍心,時間與空間盡數合爲一體,凝聚在他這個點上。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凌駕於無數時間線上,融合於所有平行空間,彷彿無盡時空唯一那個定點。

  水波般的無形波動席捲過整個玄冰淵下,席捲過昆華界的本源,這聲音帶着股奇特的欣悅。魏昭不由得想起很久前的春天,當冰封了一冬的河流解凍,溪水在春雨中漲起,它從上游奔騰而下的聲音讓年幼的魏昭無比雀躍。他曾覺得這不止是自身的情緒,也是溪流本身的喜悅,誰說不是呢?魏昭在大道之中,感受到了法則的歡欣。

  要是沙漠中遇到大雨的種子能夠欣喜,要是爬過數百米石縫才得見陽光的枝條也可以有情緒,那這便是了。

  恐怕有史以來,沒有一個幸運兒能如此貼近天道,貼近世界的本源,哪怕是作爲天命之子的主角也一樣。別人家的天道都高高在上,等着有大機緣、大悟性之人前去參悟一鱗半爪,昆華界呢,這方走向破滅的天地竭力求存,只差在魏昭面前脫光了打滾兒了。天道用盡了全力,好在規則範圍內幫助它所選擇的能改變末日之人。

  可惜,天命可得,天道卻只能靠悟。

  包括之前的魏昭在內,所有天選者都只能看見皮毛,即是不完整未來的縮影,卻對真正的寶藏一無所知。得天命者反倒被未來矇蔽了雙眼,買櫝還珠,在得知劇本的那一刻,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恆定而無用的道路。

  真正的饋贈是什麼?

  大道,玄之又玄,不可用常理衡量。凡人悟道能入道,修真者們只要閃神間悟道了片刻,就足以跨過瓶頸關隘,反之,那些困在結丹、結嬰、化神乃至飛昇一步之遙的人都毫無辦法,只能苦苦等待一個與大道結緣的契機。大道是有幸落上頭頂的一滴甘露,是積土成山終得一窺的聖地,無數人感嘆:朝聞道,夕可死矣。

  而得天命垂青,被天道寄望拯救世界的人,一旦道心暢通……這麼說吧,別人悟一次道那是三千弱水取一滴,魏昭此時的悟道,那是直接摔進水裏。

  魏昭在這一刻與大道同行。

  他的神魂與世界本源共鳴,瞬間不分你我,好似一滴水落入海中。魏昭與昆華界共鳴,他一瞬間知曉了無數未來的無數可能,彷彿動一動手指就能熄滅無數未來。周向陽的自爆被無限延長,奇怪的是魏昭身上的時間卻在流動不休。他的身體崩潰又重生,由一縷龍氣到一個人,進而入道,練氣,築基,結丹,結嬰,化神……還沒有停。

  魏昭的力量不斷攀升,無休無止,幾乎無邊無際。他感到無所不能,無所不在,意識由喜悅變得平靜無波,彷彿成爲了天地本身。他看到這一個世界裏的魔龍死於蕭逸飛劍下,那一個魔龍被煉製成捕龍印,還有別的則被度化成坐騎,或者年少早夭,甚至從未出生,等等等等。這又有什麼關係?一飲一啄皆有定數,這一條未來中“我”成爲贏家,就有另一個未來的“我”輸得一無所有,如旭日東昇西落,又有什麼關係呢?

  魏昭在無盡的虛空中看到了公良至。

  當然,無盡的時間線裏有無數魏昭,當然也有無數公良至。他是清冷的少年,是微笑的夥伴,是無情的敵人。一些未來裏他們纏綿一生,另一些未來他們相殺而終,亦或在大量世界主線與他們無關的時間線上,他們無聲無息地死在千里之外。然而他們總是曾在一起,註定的乾天雙壁,註定的總角之交兩小無猜,註定的心慕彼此,無論是否有機會覺察到這一點。

  魏昭看到公良至,他身處夾縫當中,站在一個幽魂身邊。這一個公良至不算年輕,既不冰冷也不天真,眉間總纏繞着揮之不去的憂慮,讓他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哪怕是恢弘壯麗的屠龍戰場也沒佔用他一絲半點的注意力。這個公良至手捧龍珠,看着前方,視線遊移不定,他在找什麼?

  公良至隔着無盡的時間與空間,與魏昭遙遙相望。

  魏昭在這一瞬間想起了自己是誰。

  “朝聞道,夕可死”,有時這就是字面意思的大實話。大道無疑是至高之物,最了不得的修真者也難以領悟太久太多,否則難免覺得比起當一個人,成爲大道的一部分會更好。修煉到極致的修士總喜歡與道相合,過去魏昭總想不明白這時爲什麼(“這不是自殺嗎?”),如今他明白了。

  大道無比壯美,勝過人間種種喜樂。與道相合能成爲萬物,成爲法則,成爲永恆,對於修道士而言這有着極其致命的吸引力。

  可是魏昭,如之前種種事情體現出來的一樣,他是個比起仙人,更像遊俠的人。

  他不想與道合真,他還有仇未報,有人在等。他要去宰了白正雲,他要去親一親公良至,抱一抱公良曦。哦對了,他還要斬殺黑龍,拯救世界呢。

  魏昭的境界從合道跌落了,有如此強烈的個人意識和個人感情的個體根本不可能與道相合。但在合道又從中跌落之後,化神境界的修爲留了下來,而曾經攀登過頂峯的魏昭,成爲了“唯一”

  由《捕龍印》延伸出的世界,其中的人物是可以“量產”的。你與某人交流無數次就能知道對方的經歷、好惡,能推測出對方的性格、心情,對這個人說什麼話能得到什麼迴應,對這個人做什麼事能引導他走向什麼未來……當書中的“角色”成型,一個複雜的靈魂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扁平化成幾個標籤。只要“設定”沒有崩壞,故事就會重複,而天道的選擇製造出各式各樣變動有限的支線,這裏無數廢棄的世界裏有無數失敗的魏昭。

  但在此刻,魏昭成爲了獨一無二的一個。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躺在那裏的阿昭沒有消失,然而這裏的魏昭已經與無數可能性中那個命定反派分離了開來。過去他讀《捕龍印》是在讀自己的命運,如今卻可以作爲一個超脫者。天道的孤注一擲讓他撿了便宜,或許魏昭此時的狀態不能說是悟道,而是得道。

  一瞬千年。

  魏昭過去羨慕嫉妒恨過上百年就化神的主角蕭逸飛,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有這等待遇。他幾乎到達了昆華界能承載的頂峯,甚至產生了一種預感,要是他繼續掠奪一點天地本源,直接飛昇也不是不可能。那就像他曾經打算過的一樣,像那條企圖吞噬昆華界得道的黑龍一樣,踩着故土的灰燼,超脫次方凡塵。

  這有點諷刺,尋求解決黑龍之患的天道成功培養出了另一個有資本這麼做的隱患,還恰恰是魏昭,黑龍的血脈,命定的反派。

  是趁機當個大魔王,還是去九死一生地打魔王?

  魏昭伸出了手。

  要是早上一年,或者只在公良曦死了的那個時候,答案都顯而易見。但是在現在,在悟大道、明本心的現在——

  從虛空之中,飛來一團流光四溢的氣團。它是無色無相無形之劍,無窮可能之劍,紅塵道轉靈真君未能煉製成功的瑰寶,青劍娘子的斬魔劍,蕭逸飛的屠龍劍,周向陽的玄黃劍,魏昭的逆命劍。鬼召用它砍瓜切菜十分順手,只是清算時魏昭還是用牙而非劍咬掉了陸函波的腦袋,沒讓這把劍出多少風頭。它在公良至和魏昭掉下玄冰淵時一併掉了下去,已經不見蹤影。

  眼前這一把是它嗎?是這把劍,卻不是掉下去的逆命劍,因爲它顯然還是一枚劍胎。它無色無相,有無窮可能,不知是不是巧合,每個天選者都要去拿它——於是不知是因還是果,比起命定的主角蕭逸飛,反倒是這把劍與天道關係更近。

  劍胎飛進了魏昭手中,如乳燕投林。魏昭抓住它,這閃動的劍胎便在他手中成型。

  一把光輝燦爛之劍。

  它有些像阿昭用的那把離火劍,只是劍身更長,劍鋒更銳利,劍身更寬大沉重。劍芒純白,如鳳凰涅槃之火,魏昭挽了個劍花,長劍發出一聲龍吟似的長嘯。

  “又見面了。”魏昭笑道,“這一回,一定讓你能大展身手。”

  寶劍回以歡喜的劍鳴。

  它可真是把好劍,既不適合被滿心盤算的陰謀家當成通關道具,也不該雪藏於以身軀作戰的魔龍反派之手。魏昭頭一次與它心意相通,發現這把劍果然適合自己。這把藏於地下數百年的佩劍,在等待一名英雄。

  要叫英雄劍嗎?不,此劍名爲“吾命”,吾命劍,吾命在吾手,神魔皆由我。

  一切只在一瞬間。

  在周向陽眼中,從自爆道心到一隻手將能把方圓百里夷爲平地的能量摁滅,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刺眼的光芒在手心熄滅,只留下一聲幾不可聞的悶響。

  “你……?”

  他有無數疑問想問,卻只能難以置信地倒下去,喉中的問句合着血沫難以聽清。倒地前周向陽便死去了,即將消散的魂魄依稀看到一個人影,對他保證道:“魔龍不會出世。”

  而年輕的公良至什麼都沒看清。他看見周向陽的屍身在地上摔成一堆死灰,看見方纔搖搖欲墜的黑龍不見蹤影,似乎和那能吞沒一切的白光一起消失了。一道風劈頭蓋臉地吹過來,像一隻大手,揉亂他的頭髮,擦掉他臉頰上的血。

  他聽到風說:“保重。”

  阿昭從沉重的疼痛中睜開眼睛,一道暖流在骨骼中流淌,讓方纔致命的傷勢好了大半。他想不起剛剛怎麼了,卻覺得白光亮起時自己身上彷彿過了很長時間,至少比幾息長,比一炷香一盞茶長,是過了幾個時辰還是幾天?他不知道,卻發現自己能站起來了。

  公良至發出一聲驚呼,連忙去扶搖搖晃晃要站起來的阿昭,對方還渾身是血呢。阿昭齜牙咧嘴地摸了摸傷口,把滿是鮮血的衣衫都給脫掉了。他摸着摸着哎呀了一聲,驚呼道:“良至!我背後怎麼有硬硬的東西?誰的暗器留着了?骨頭露出來了?”

  公良至連忙繞道他身後去看,只見那兒一大片都是青黑色的皮膚。只是那硬邦邦的東西哪兒是暗器和骨頭?那分明是大片大片的黑鱗。

  “龍鱗……”良至抽了口氣。

  “龍鱗?”阿昭愕然道,“什麼?我祖上有龍血啊?”

  良至不答話,只是輕輕摸着他的鱗片,一片又一片,摸得他癢癢的。阿昭覺得良至的手有點發抖,開始他以爲對方在竊笑,一回頭卻見到好友嘴脣也在抖,嚇了他好大一跳。

  “你怎麼啦?”他問,良至不說話,只是搖頭,又像要哭又像要笑的。他摸來摸去摸了好久,說:“八十片,再長一片,你就能化龍了。”

  “哦。”阿昭吶吶應了一聲,心思卻完全不在這個上面。他擔心公良至,忍不住一直盯着良至的臉。他一直盯着良至的臉,越看越覺得朋友長得真好看。這可真奇怪,他們認識怎麼久,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良至好看啊,公良至一直很好看。可是不知爲何,阿昭覺得公良至好像更好看了,讓人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的嘴脣。

  阿昭覺得心裏癢癢的,像有羽毛在撓,是因爲化龍的時候骨頭和心都會發癢嗎?良至的臉上覆着血污,像被擦過,卻沒擦乾淨,弄得阿昭更想替他擦一下。公良至此時還在一片一片數着阿昭的背鱗,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臉的神遊天外。阿昭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湊了上去。

  他擦掉公良至臉上的血,然後俯身親了他的朋友。

  親在嘴上。

  阿昭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做,但這麼做的感覺對極了,他早該如此,真不知道之前爲什麼不付諸行動。公良至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嚇得渾身都硬邦邦的,直到阿昭鬆手還沒緩過來。他目瞪口呆地瞪着開始長鱗片的好友,彷彿在懷疑是不是鱗片長進了對方的腦子裏。阿昭被瞪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

  “我沒毛病。”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耳朵,兩邊都有點發熱,“我,呃,就、就覺得想親你一下,我覺得我們應該經常這麼做,還挺……”

  挺什麼?挺舒服?挺開心?好像都有,反正挺對。阿昭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樣,像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之後,像一場瑰麗神奇的冒險之前,像和公良至一起喫飽了躺在草地上,腿挨着腿,什麼都不用做。他欣喜若狂又平靜安寧,彷彿什麼東西還差臨門一腳,都把自己搞糊塗了。阿昭看着良至呆滯的表情,開始惴惴不安起來:“要是你不喜歡的話,下次我就不……”

  他沒說完,因爲公良至撲了上來,用力地親吻他。良至親上來的力度像要把他生吞活剝,像要和他揉成一團,像乾柴遇烈火,把他也一樣點燃了。阿昭毫不猶豫地親了回去,他壓着良至的後腦勺,良至抓着他的背,若非兩個人勉強想起自己還要逃命,他們大概能在這裏糾纏到天荒地老。

  在公良至的手心底下,第八十一片龍鱗正在生長。

  年長的魏昭沒看到年輕的他和公良至如何滾成一團,他還有一個世界等着去救呢。

  離開的路比來時清晰很多,哪怕這裏的道路已經快要坍塌了。化神大能魏昭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之前的地方,只見屠龍戰場好似被墨水潑過的畫卷,混亂得一塌糊塗。陣內兩個人正飛快地在陣紋當中修修補補,不等公良至與魏昭碰頭,王天繆擡頭便吼了起來。

  “你做了什麼?!”王天繆怒道,“大陣要垮了!”

  過去無比真實的場景虛幻得好似泡影,吹一口就能消散。原先天衣無縫的天地迷鎖陣luo露出其中的陣紋,讓佈陣人能夠修補。

  “昆華界的天道本來就還剩一口氣,我拿了點東西,它撐不住了。”魏昭簡短的解釋道,“能把黑龍放到這裏來嗎?”

  “什麼?!”王天繆看起來很想擄袖子打魏昭一頓,可惜手下忙得很,騰不出這個時間,只得恨恨吐了口氣。他說:“放過來幹嘛?讓它脫身之前多喫三口點心?!”

  “沒法做到?”魏昭只問。

  “可以!我是佈陣人!”王天繆氣道,“但我已經死了!死了!做不了多少事!一旦打通所有迷鎖,本來那條龍突破還要撞開百十來道牆,現在我自己把每座牆都打破?我有什麼毛病?”

  “天道本來就撐不了多久。”魏昭說。

  “天道的‘不久’,有天地迷鎖陣,起碼還有十來年。”王天繆說,“我寧可拼上我這一縷殘魂,期望一下這十年會不會出個救世主!”

  “我們正準備這麼做。”

  “你們?”王天繆冷笑了一聲,上下打量魏昭,“哦,你化神了。化神又如何?你以爲當初的屠龍之戰裏就沒有化神大能嗎?還不是……”

  後文被淹沒在一聲巨響中。

  驚天動地的一聲轟鳴,而後一片寂靜,彷彿剛纔的巨響已經讓所有人失聰了。王天繆的臉上驟然失去了血色,他猛地轉過頭,在那個方向,屠龍的幻境已經變成一片濃霧似的混沌,接着,只聽“噗嗤”一聲。

  和方纔的巨大騷動相比,這聲音實在小極了,只是一層紙被戳破一般。但這聲音讓王天繆搖搖欲墜,面色慘白得透明——不,他的確透明瞭不少,之前與真人無異的聲音瞬間變成了一目瞭然的幽魂,好似吹一口氣就會散去。

  遠方濃霧之中,有一道手指粗細的黑影。

  “它出來了。”王天繆輕輕說,“最開始那一關是我的魂魄,接着還有……長話短說,我現在把它弄過來,你有幾成把握?”

  “五成。”魏昭說。

  “好嘛,四捨五入就是十成啊。”王天繆輕笑道,“夠拼了。”

  王天繆的手飛快地動了起來。

  魏昭閉上雙眼,感覺到玄冰淵下的霧氣正在翻卷。輕微的細響不絕於耳,在王天繆的手指輕點之下,無數當年戰役的參與者、戰役之後的陣法師們,他們最後留存的部分,真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天地迷鎖陣如同層層疊疊的肥皂泡,王天繆在其中指指戳戳,修修補補,把下方氣泡的間隔戳開,合成一個巨大的氣泡。到此時公良至也能看清了遠方,那道黑影不斷向上爬升,衝撞,跌落。黑龍看起來大小如蛇,就像天邊數丈粗細的閃電看起來也纖細如線。

  公良至詢問地看向魏昭,忽然發現他的眉宇間少了戾氣和鬱氣。魏昭對他點了點頭,握住他的手。

  “有我,有你,有劍。”魏昭說,“只要不出玄冰淵,我就有一半以上的把握。”

  如果黑龍出世註定世界毀滅,那如果它不出世呢?

  這裏有捕龍印,有天道之劍,有天選之人。在黑龍出世之前,他們有很大的機會成功。

  就算不是百分百的機率,這也絕對是昆華界離脫離危險最近的一次。

  公良至點了點頭,看着王天繆佈陣,忽地笑了笑,對魏昭說:“你看上去不錯。”

  “出去之後,我還是要宰了白正雲。”魏昭說。

  “與你同去。”公良至笑道。

  “還有牽扯在這件事裏的幾個散修和魔修。”

  “自然。”

  “然後……”魏昭想說完最壞的打算,但想不出來,他已經不再恨了,“然後,嗯,你去過北冥了嗎?”

  “給曦兒找藥時拜託別人帶我一程過。”公良至說,“不過還沒去九幽黃泉泛舟過。”

  “我倒可以帶你去了。”

  “這個麼,還是等我一會兒吧。我得抓緊趕上,纔好跟你共創一界啊。”

  “嗯哼。”魏昭頓了頓,“你該照照鏡子,笑得像個傻子。”

  “不該笑嗎?”公良至反問道,“你已經化神,那距離我跟師弟共創一界的約定便已經完成一半了。我那師弟爲人光明磊落,開朗灑脫,又英俊瀟灑,是蓋世英雄。我幹什麼不笑?”

  魏昭佯怒道:“只是師弟?”

  “你們兩個小兔崽子!來打仗的還是來*的?”王天繆怪叫道。

  “你自己讓老婆喪偶的,怪誰?”魏昭毫不客氣地說。

  王天繆癟了癟嘴,憤怒地往陣紋最後一點。他的身影又淺了一點,深深吐了口氣。

  “十息後陣內最後一個迷鎖就會打開,裏頭暢通無阻,外殼無比堅固。半個時辰以內,孽龍絕對出不去。”王天繆正色道,“但半個時辰以後,天地迷鎖陣就毀了,明白?”

  “明白。”魏昭道,“半個時辰足矣。”

  半個時辰以內,不是大獲全勝,便是滿盤皆輸。

  上方的濃霧越來越厚,而陣中越來越清晰,黑龍影子也漸漸變大了。三人靜立其中,等待着最後。

  “喂,還有什麼話要說趕緊吧。”王天繆耐不住似的打破了寂靜,“你們出去後……替我跟天風問好。”

  說到此處,他遲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灑然道:“算了,還是什麼都不說吧。死人就要有死人的樣子,活人好好活着,那就值了。”

  的確如此。

  魏昭與公良至肩並肩站着,既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看向對方。公良至不需要交代什麼,他知道他們將同生共死。魏昭還有一肚子關於未來的計劃沒說,他不急,等出去以後,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他們會贏,他們必須贏。

  ——————————

  這一日,對道門十七宗的修士們來說,絕對是難忘的一天。

  他們在玄冰淵附近找到了魔修鬼召的蹤跡,結果獵人變成了獵物,被倒戈的乾天谷真傳弟子公良至困住,面對強得不像話的魔修鬼召;然後魔修鬼召其實是真龍,又其實是據稱早已死在玄冰淵的乾天雙壁另一員魏昭;然後乾天谷掌門陸真人才是真正殺了傅真人小徒弟的真兇,還是害了自己兩個弟子的幕後黑手,在揭露真相後被徒弟一口咬死了;魏昭想弄死所有修士,謝天謝地公良至和他內訌,帶着他下了玄冰淵……

  十七宗倖存的修士們在玄冰淵外停留,一個個百味參雜。他們留在了原地,一邊討論對這樁醜聞要如何蓋棺定論,一邊監控着玄冰淵,以防萬一,避免那魔修(魔龍/前道門真傳弟子)又跑出來。也因爲這個,他們等到了後來的又一件大事。

  玄冰淵的冰蓋動了。

  曾經扁平的冰蓋鼓了起來,越來越突出,好似一個被吹大的肥皂泡,讓人很擔心它下一刻會不會炸開。修士們警惕地用神識和各種法寶掃過去,震驚地發現了一場大戰。

  玄冰淵的冰蓋——據有識之士稱乃是封印屍骸的某種大陣——被向上撐得太厲害,以至於顯得非常薄,外面的人能大致明白裏頭髮生了什麼。有兩個人和一條黑龍,那可真是一條非常非常巨大的黑龍,身體上還有駭人的傷痕,真讓人奇怪它是怎麼活下來的。

  屠龍之戰的倖存者震驚萬分,一些修士甚至嚇得想跑。許多人都覺得圍觀不是個好主意,應當儘早離開,回去疏散門人,尤其宗門離玄冰淵近的幾個門派。智和法師和雷劍君爲首的屠龍之戰親歷者堅持要留下,必須阻止黑龍再次作亂。經歷了一陣子扯皮,最終主戰派說服了逃跑者、主張在附近佈陣保持距離者、主張讓陣中人與龍兩敗俱傷再動手的人,前去助陣。

  但他們失敗了,儘管變成這樣子,玄冰淵上的大陣還是堅不可摧,外面進不去,裏面出不來。開始有人祈禱這大陣永遠不破,可惜今天的事情幾乎無一如意,又一炷香後,大陣破了。

  就在大陣崩塌的前一刻,分別與巨龍糾纏的兩個人影匯合在了一起。一個人影舉起了劍,另一個人……不清楚,因爲此刻一聲龍吟震得所有人腦中混沌耳邊嗡鳴,接着,不知是不是大陣破開的緣故,玄冰淵似乎變成了一個黑洞,一切都被兇猛地向中心坍塌而去。十七宗的修士們被這變故打了個人仰馬翻,修爲低的疲於奔命,修爲高的也得救人。等一切平息下來,他們回頭一看,嚯!玄冰淵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土坑!

  不可思議,無論是冰蓋、霧氣還是裏頭的龍與人,全部沒影子了。修士們面面相覷,接着謹慎地開始搜尋,結果什麼都沒能找到。

  古戰場玄冰淵,在這一日消失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修爲最高的智和法師似乎知道什麼,可他不說,只是神色悲憫地盤腿坐下,在此處唸了整整十年的往生經文。有所瞭解的人都對此三緘其口,雷劍君和汪真君回去之後開始主張修改對屠龍之戰的記錄,覺得修士們也有必要以史爲鑑,以防悲劇重現。當日就有人去找散修盟的佔真君求卦象,佔真君對所有人都閉門不見,聲稱自己在悼念亡夫。前去詢問的年輕修士早就知道佔真君的丈夫,佔弈的父親,明明還活着吶,所以佔真君一定又在找不想解答的藉口了。

  而佔弈,很長一段時間都對此笑而不語。據說接連幾周都有人看到佔少盟主帶着一隻黑貓和一個白頭髮的孩子,到綠意坊裏一邊狂笑一邊喝酒,有時候擊箸而歌,有時候會請所有人喫飯,搞得綠意坊好幾天都客滿。

  十七宗的的修士們討論後決定,既不公開陸真人的醜聞,也不公開乾天雙壁的冤屈與罪孽,就這麼着吧。那兩個掉進玄冰淵裏的人還活着嗎?不知道,魏昭的魂燈早就滅了,公良至的魂燈滅在今日,只是熄滅的時間和他們消失的時間似乎不太符合。大家在“要是他們還活着怎麼辦”的問題上討論了很久,最後智和法師拍了板。

  “功過相抵,姑且隨他們去吧。”這老和尚嘆了口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兩位施主終究拯救了蒼生,乃是功德一件,英雄一雙。”

  一場風波過去,昆華界終將恢復過來,修真界漸漸回覆了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在新生的修士們當中,亦將有各式各樣的愛恨情仇,有各式各樣的傳奇故事,會迎來新的開始。

  順帶一提,乾天谷大弟子白正雲接任了他師傅的掌門之位,可惜僅僅一年後便失蹤身亡了。他的師妹頂上了掌門之位,因爲寧採珊真人也做得不錯,乾天谷平穩度過了這一風波,所以在多年後兩位長老重歸乾天谷之後,白正雲死亡之迷就沒多少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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