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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良至

作者:黑糖煮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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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良至做了梦。

  筑基期的修士已经能保守本心,按理說不该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梦。他多年不曾入梦,只是這回不幸伤了根基,观想到一半就昏睡了過去,往事风尘扑面而来。

  梦裡公良至還很年轻,乾天谷中山清水秀,师傅严厉却不失慈爱,师兄师姐虽然忙碌但也友善。沧浪峰人丁稀少,他独自一人盘坐在沧浪峰的望日台上,兀自观想吐息不断。乾元真气如臂指使,一呼一吸间变得越来越浑厚,沒有比修炼更加惬意的事情了。

  有人走了過来。

  梦境光怪陆离,无数人与事好似水中花月,一阵风吹来便碎成了无数片。公良至好像端坐了数年,也可能只是梦见了片刻,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刻平和安定的心绪,還有另一個人唤他的声音——

  “良至!”

  公良至蓦然惊醒。

  “道长?”卫钊扶着关了一半的门,不太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我吵醒你了?”

  公良至想說修士盘坐闭目不是在睡觉,那是在观想修炼,但他刚才還真睡着了。因此他只是摇了摇头,說:“无妨。”

  可惜对方沒有如他所愿轻轻揭過,游侠看到公良至睁开了眼睛,开始滔滔不绝地說起话来。他說還好玉尺掉的地方离城镇不远,他们总算在入夜前到了能落脚的地方。他說道长你吓死我啦,那衣服上都是血,洗都洗不干净,小二還当我杀了人呢。他說道长你要不要吃猪肝,吃猪肝补血,我煮了红糖红枣汤……

  他一說就沒完,公良至倒不嫌烦。年轻人一开口,屋子裡凝滞的空气就流动了起来,公良至从多年前恍恍惚惚的梦中跌出来,脚踏实地,耳边再沒有什么声音。

  公良至姓“公良”,名“至”,除了魏昭,沒人会沒头沒脑地叫他“良至”。

  他俩刚认识那会儿,魏昭很不乐意叫他师兄,为此沒少动脑筋。“我們年岁相仿,我又与你一见如故,如此投缘,叫师兄师弟不是太生分了嗎?”他言之凿凿地說,也不知从哪裡学来這种借口,“师尊不在的时候,你叫我阿昭,我叫你良至,怎么样?”

  說這句话前他還讲了好几個江湖游侠结为异姓兄弟的故事,大有撺掇着公良至拜個把子的意思。公良至是個孤儿,遇见魏昭时刚被捡回来养了一年,個头依然瘦瘦小小,魏昭一直觉得即便师傅說他们同年,公良至也该小上几個月,因此自己肯定是当义兄的那個。公良至一板一眼地以门规上下有别回绝了,魏昭便又拿出個“互叫小名”的折中方案来。

  七八岁的童子殷切地看着公良至,扁着嘴巴,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让步许多。魏将军府的小公子生得虎头虎脑,像只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小狗崽,每日完成了课业還有一箩筐话能說,成千上万的事情想做。公良至从沒遇到過這种人,被伶牙俐齿的师弟忽悠得无话可說。他沉默了一会儿,說:“我姓公良。”

  魏昭伶俐的口齿卡住了,一下闹了個大红脸——這时候他尚未修成铁壁铜墙的脸皮,還会脸红呢。“我就說,哪有人姓公的,我還姓母嘞。”魏昭讪笑道,眼珠子一转,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但谁說小名就只能是名字了?我爹娘叫我阿昭,我也不叫魏阿昭,是不是?”

  他說得如此笃定,公良至不知道其中有什么不对,就像他不知道這個上山不久的师弟为什么摆出一副他们很熟的模样,又为什么和他亲近。公良至暗地裡觉得這就像自己第一次看见乾天谷豢养的仙鹤,他头一回看见這么大的鸟,惊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裡放,那些大鸟倒一点不怕他,在他身边走来走去,還用喙翻他的口袋,等发现這位弟子身上一点灵谷都沒带,這才拍着翅膀走开了。

  他看着仙鹤,看着魏昭,觉得吃惊,不觉得讨厌。不知道魏昭看他是否也是如此。

  “而且,叫‘良至’還有個好处。”魏昭煞有其事地說,“你看,所有人都以为要好的人叫你阿至,想不到我其实叫你良至,对吧?要是山鬼啦,狐妖什么的,哪天扮成我的样子来找你,一张嘴就是‘阿至’,你不就马上认出冒牌货了嗎?我們修仙的人,一定要多长個心眼才行!”

  這话听起来如此有道理,公良至闻言拜服,觉得魏昭真是個聪明人。于是此后魏昭就叫了十多年的“良至”,于是哪怕又過了十年,只要听到“良至”,公良至就会想到魏昭。

  听自己的名字反而想到别人,瞧瞧魏昭干的混事。

  “道长,道长?”

  公良至回過神来,眼前自然沒有魏昭,只有個音同字不同的卫钊。年方十九的游侠一边叫唤,一边拿手掌在公良至面前挥来挥去,只差過来拍他的肩膀。

  他抬眼去看卫钊,游侠对他笑出八颗牙齿,說:“道长眼神都发飘了,我怕你有什么事呢!”

  “贫道无事。”公良至回答。

  只是他半個字沒听,现在回過神来,不免有些過意不去。前几日公良至伤势严重,沒有和游侠谈谈的余裕,卫钊本人也机灵得很,安顿的過程不用公良至操心。现在公良至的伤势稳定了,终于能谈一谈几日前的事情。

  王家村天怒人怨的祭祀养出了阴煞,又召来了魔修鬼召,他们两人也說不好遭受了池鱼之灾還是当了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公良至解释了阴煞是何物,询问卫钊当日如何脱险。

  “我运气好,有道长的符文,還遇到了妖怪!”卫钊比划道,“有一只猫,足有几丈长,长了两條尾巴!它和黑乎乎的人对峙,我這個小人物就藏好了,暂时沒人管我。后来鬼怪和黑影都往村子裡跑,我怕猫妖吃我,也撒腿跑去了村子,這就见到道长啦。”

  “二尾……百年的九尾猫妖。”公良至說,“可惜沒能拦住它,让他害了白子性命。”

  “我倒觉得小孩子不会有事。”卫钊满不在乎地說,“那猫可宝贝小胖子了,小胖子也粘它。”

  “竟有這等事?”公良至奇道,他略一沉吟,說:“百年道行的九尾猫妖恐怕长于大阵中,无法带着白子离开王家村。如果它真无意伤人,也是功德一件。”

  “道长,九尾猫妖听起来這么神气,怎么就不把那些人咬死呢?”卫钊又问,“他们都要把白子煮了吃,猫最后才跳出来。”

  “留下大阵的神道修士是人族,大阵庇护阵中信徒,有畜类能在阵中成精已经是大阵破损的结果,万万沒有让妖魔伤人的道理。”

  “不让妖魔伤人?王家村裡的活人,干的破事可比妖魔糟糕多了!”

  公良至看了游侠一眼,只见他一脸愤愤不平。道士想了想,說:“贫道沒让怨鬼伤人,你是不是也意气难平?”

  “是!”卫钊毫不犹豫地說,“我知道道长好心,可那些人之前害死了這么多人,還想把我宰了吃肉,现在是吓得屁滚尿流,過阵子故技重施怎么办?”

  “我布了迷阵,让外人进不来,村人出不去。从此村中的人会夜夜噩梦,直到所有怨气散去才会终结。”公良至說。

  “他们害死這么多人,却只让他们做噩梦。”卫钊皱眉道,“這些人自作自受,干嘛不让他们自食其果?”

  “那冤魂呢?”公良至问。

  游侠愣了愣,似乎不明白道士为何說這個。

  公良至說:“沒有修炼法门,滞留世间的鬼魂将慢慢丢失三魂六魄,最后除了心中的怨念外什么都不记得。杀了生的怨鬼再也变不回清白魂魄,为天地所不容。這些可怜人因为王家村丢了性命,死后還要为王家村赔上转世机会,值嗎?”

  王家村的人世世代代生于涝山,几乎与世隔绝。生于蛮荒处的人会长成野兽,白纸似的稚童一懂事即被潜移默化了可怕的传统,一辈子也就分不出是非对错。而那些不幸的白子何辜?死后還不得安生,被大阵困在小小村落中。如今大阵已开,放下执念的鬼魂還有重入轮回的机会。要是他们为仇恨变成了厉鬼,未来只有魂飞魄散一條路。

  纵鬼杀人,两者皆输。

  公良至等着年轻的游侠开口,无论是惊呼還是反驳。他并不想說服对方,只想听听对方怎么想。修仙之人最忌讳心有郁结,要是道心有瑕,只能落到他现在這個地步。

  另一個人沒有急吼吼地回答,他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這番话有点可笑。

  魏昭說:“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觉得值?”

  游侠的神情有些吊儿郎当,只是在此情此景下莫名显出一分阴沉来,這一分阴沉在那张总是嘻嘻哈哈的脸上格外突兀,他本人也意识到了。魏昭把嘴一撇,明显地垮下了脸,将刚才的讥笑变成赌气。

  魏昭觉得可笑,還有点吃惊,心說老朋友這十年间果然变了许多。即便是红尘修心的那些年,公良至也不见有多入世,每次都是魏昭拉着他去搅风搅雨,他便从善如流地掺和。乾天谷双壁爱找事的是魏昭,公良至喜歡依旧顺其自然,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如今又是损耗精血又是用上碎玉诀,简直像水月观的天上仙子变成了雷音寺管闲事的和尚,画风变得让魏昭怀疑认错了人。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觉得值?”公良至反问。

  魏昭不能說自己听见冤魂怎么說,只能移开视线,不再争辩。好好好,他心想,道长口才有长进,一副菩萨心肠,我等邪魔外道佩服佩服。

  公良至說:“我們都不知道。”

  道士面容平和,嘴唇依然缺乏血色。他怕冷似的,把手缩回袖子裡。

  “怨气冲刷下,怨鬼自然满心仇恨,无论他们生前有什么念头。我沒法告诉他们报仇的后果,冤魂也无法說清他们到底觉得值不值。”公良至說,“而除了苦主本人,值与不值谁說了都不算。我阻拦鬼物也好,以精血度化也好……我們這些活人,外人,修道之人,也只是求個问心无愧,念头通达罢了。”

  是极,魏昭想,昔为昔今为今,桥归桥路归路,你我都只求一個念头通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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