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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凤凰籽沒派上用场,或者說,它根本就是公良至拿来治疗魏昭的。公良至身上的毛病,還是要用魏昭之前的法子。
药王宗那颗快成精的仙药拿起来动静太大,魏昭找软柿子捏,挑了某個魔修养的血菩提。這魔修和大部分魔修一样形影单只,之前大概還在看枯荣道笑话,万万沒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区区金丹初期修为,死得一脸茫然。
听名字就知道,血菩提不是什么温良的植物。温养一颗血菩提起码要上百年,食用的血气越多价值越高,成熟得越快。那魔修有幸发现了一株边疆古战场长的血菩提,此后百年一直费心设计出個*,捕捉凡人和修士养菩提。《捕龙印》中的主角和女主进入*后颇玩了一把惊悚游戏,魏昭可懒得解谜,直接杀光了事,包括一村为虎作伥的凡人,以及方圆百裡所有魔修。
数百人的血气凝结在他怀裡的血菩提上,血腥味凝聚到了极点,忽然变作奇特的芬芳。血菩提熟了,像一颗半生不熟的石榴籽变成了一枚鸡血石。
魏昭把這枚妖异果实塞进公良至手中,血菩提比凤凰籽的颜色更深更重,好似顶级血玉,看上去就有股邪气。他沒說,公良至便也沒问,就這么吃了下去。
短短一周,金丹不稳的隐患就被拔除了。
而事情就是如此凑巧,在公良至金丹稳定下来的第二天,他的芥子袋中跳出了一只三足乌。
妖族早已远去,這只“三足乌”自然不是那种传說中的神鸟,而是乾天谷的信使,乾天谷的真传弟子手中都有這么一只。无论他们在何时何地,只要往乾天谷朝日殿中那只巨大的三足金乌口中放入信件,信件就会出现在弟子所带的三足乌口中,用来传讯十分方便。
那会儿草庐裡的三個人刚好聚在一起,公良曦正听着魏昭讲不着调的故事,忽然一声低鸣,一只剪纸鸟儿自行从芥子袋中跳出来,膨胀成一只麻雀大小,停在了公良至面前。公良至的面色凝重起来,他伸手摸了摸三足乌的肚子,纸鸟吐出了一颗玉丸。
“掌门令……”
公良至下意识抓住了玉丸,它发出的机械声音便停了下来。
公良至這些年来几乎成了乾天谷的边缘人物,被同门们有意无意地遗忘了。他会接到金乌传讯已经够稀奇,倘若還是乾天谷掌门陆真人才能单独发出的掌门令……公良至下意识看了魏昭一眼,魏昭沒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徒然变得毫无温度。
公良曦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太好,她看看面色凝滞的公良至,又看看表情未变却忽然让人寒毛直竖的魏昭,小声說:“曦儿想睡觉了。”
降到冰点的气氛动摇了一下,两個大人這才想起小姑娘還在。公良至对女儿笑了笑,点头跟她道晚安。公良曦哒哒小跑出去了,留下公良至与魏昭隔着烛火对坐。
魏昭对公良至一抬手,比了個請的手势。“开吧。”他說,“我又不会听個声音就把屋顶掀了。”
公良至勉强抬抬嘴角,松开了手。
玉丸再度浮起,嗡嗡着重复道:“掌门令——”
“宗门有事,速归。”
前面那句话僵硬平板,是被设定好了的器灵所言;后面那句话却属于对他们俩来說都非常熟悉的声音。那個女声简短而冰冷,并不比器灵的声音多几分感情。
乾天谷掌门陆函波,公良至与魏昭的师傅。
魏昭笑了一下。
“她這些年就這么对你?”他对着那個传讯完毕后化为粉末的玉丸残骸努了努嘴,“沒我這個主菜,她沒心情跟你這個配菜装相了?”
“我道心破碎,后来又‘和凡人女子纠缠不清’。”公良至脸上倒沒什么愤懑,“她不来管我,也是好事。”
“也是,她要是知道公良曦……你们沒法安生到现在。”魏昭說,“多谢她過河拆桥。”
這些时日,公良至把魏昭不知道的情况說了大半。公良至当初偷偷吃下龙珠,避過了陆真人的探索,陆真人捕龙未遂,迁怒于他,任由曾经的“得意门生”被边缘化。公良至這十年来如同被宗门流放,大家看出陆真人不愿见到他這個不成器的弟子,平日也不会让他回来。
整整十年,公良至沒收到過掌门令。如今突然召他回去,也不知葫芦裡卖什么药。
“我得回去一趟。”公良至說。
“我跟你一起。”魏昭回答,在对方反驳前接道:“我可将一律神念附在你身上,其他部分化做凡人,躲在乾天谷附近。你以前不是也沒看出我的伪装?”
“那可是乾天谷!”公良至提醒道。
杀一個金丹修士,和偷偷进入四大仙门之一的山门,难度根本不在一個层面。魏昭曾当過乾天谷的弟子,他很清楚潜入有多难,這才是他迟迟不动陆真人的原因。
陆函波,陆真人,也不過是個金丹修士。要是摆個擂台对打,魏昭杀她不用三招。
然而,乾天谷的山门已经伫立在谷中数千年,从祖师爷开山到如今,无数阵法层层叠叠,挡住了神道修士的度化,撑過了妖王袭击。除了修乾元真气的本门弟子与得到邀請的客人,沒有谁能擅自进入,无论是变化神通出神入化的妖魔鬼怪,還是沒有半点真气的凡人。掌门之外,金丹修士足有数十人,连元婴期的长老也超過一手之数,在谷中发难等于自寻死路。
更别提魏昭的目标是那位极度惜命的陆真人,她越接近死期,求生欲越强到疯魔。以魏昭现在的见识,能轻易想起陆真人的洞府中有多少保命的阵法机关,藏着多少逃命、替死用的法宝,恐怕在整個昆华界中,像陆真人一样怕死的人都不多。
“我知道。”魏昭說,“但只要我不求杀人,我就能混进去,沒人能发现。”
魏昭之前沒用那种法子接近過陆真人,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做到了也憋屈。他能变成一片影子,一缕藏在他人体内的阴影,可能看不能杀,有什么意思?只让人火大,并且容易打草惊蛇——非自愿的强行附身,過了時間会让附身对象变成傻子。
现在有公良至,倒可以一去。魏昭也必须去,他半点不相信陆真人找公良至是想徒弟了。要是陆真人对公良至不利,魏昭总得为他争出逃生之机。
居然一时還得逃,归根到底,還是不够强。
魏昭目光闪烁,睚眦之躯与鬼召之身不够强,自然是因为杀得不够多……
公良至忽地捂住他的眼睛。
魏昭眼前一片漆黑,视野中刚腾起的血光像被按熄了。公良至的手干燥,微凉,像高烧时贴上额头的冰袋。魏昭過了一会儿才将那双手移开,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不急。”公良至对他笑笑,“這回我們都不必单打独斗。”
他们独自在各自的战场苦苦支撑了十年,如今可算会师了。
魏昭看着公良至,一双眼睛全映着他的影子。刚才弥漫开黑气的眸子再度变得黑白分明,公良至暗中觉得,這双眼睛真是从七岁起就沒变過。
“你恨陆函波嗎?”魏昭问。
“谈不上。”公良至想了想,回答道,“沒她也沒现在的我,尽管她不怀好心。恩仇相抵。”
“但我恨她。”魏昭說。
魏昭在回答一個沒掉马甲时公良至与他讨论的問題。
王家村那事结束的时候,公良至說,他不是怨鬼,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不能越俎代庖。如今魏昭這個死人从玄冰渊裡爬出来,說他恨。
魏昭這一生的悲剧,可以說因陆真人而起。她让魏昭一开始就是不容于昆华界的妖族后裔,消息泄露后招来了魔修的袭击。等三百年后魏昭爬出来,继承了师傅执念的新掌门,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继续兴致勃勃地进行着召集所有人屠龙取材料的大业。而公良至呢,陆真人坏他道心,将他炼制为捕龙印,流放百年,直到她過世公良至才能带着女儿回去。
他们俩固然都因为陆真人得到了好处,可陆真人对他们,无非在养肥了杀而已,发现无用后立刻弃之敝履。换做曾经的魏昭,或许也可能与公良至一样愿意将陆真人当做一個路人,自此两不相欠。可在玄冰渊下遭受了十年非人折磨、被怨念侵袭還看過无数次自己的下场的魏昭?要放過陆真人,别說门,窗都沒有。
公良至說:“好。”
他俩說的话十分跳跃,换成别人,很难听懂他们的意思。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十年离别也无法泯灭的心意相通。听公良至這样說,魏昭在三足乌飞出来后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
公良至說好,他愿意冒這個险,让魏昭附身,把魏昭的一缕神念带进乾天谷。公良至說好,于是魏昭知道,要是他对陆真人出手,公良至会两不相帮,而且一旦魏昭有殒命之忧,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魏昭向前跨了一步,捧住公良至的脸,舌头刷過他的左眼珠。一缕黑气顺着他的舌头爬进公良至的眼珠裡,像一條小蛇,规规矩矩地盘踞在瞳孔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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