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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今天的防dao章~替换時間见內容提要!=3=本来打算凌晨防dao章中午替换的,愚蠢了一下忘了发,于是晚上替换万字大章好啦!
那天谈了這一番话,魏昭沒再提過王家村的破事。气血两亏的道士要养伤,初学道的游侠要锻体养气,得了神性的魔修要祭炼,大家都忙得很。
魏昭此番砍号重练,并沒有多少藏拙的耐心。他处处表现得像個天才,或者說像当初的魏昭。若非公良至是個不好糊弄的修道者,魏昭都想在他梦裡闹個鬼,顶着一脸血问他還记不记得当初的魏昭,问问他怎么能把龙珠给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女儿,问问他怎么能干脆利落地动手宰竹马。为了不认识的几個鬼能舍生忘死,砍我就砍這么利索?
第二句话相当无理取闹,第三句质问的事根本還沒发生,但魏昭可是反派大魔王,要讲什么道理。
只可惜,公良至毕竟是公良至,就算這相似触动了他的心绪,他也沒表露出什么来。
這具躯壳的伪装几乎天衣无缝,公良至万万想不到竹马会隐姓埋名回来在他面前晃荡。他只觉得卫钊悟性极佳,算得上良才美玉。开始收下卫钊只是因为君子一诺,如今他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并且隐隐有些担心天嫉英才。
仙道无情,诸事无常。魏昭何等旷世奇才,天公不开眼,還不是停步在了传奇的开场。
公良至发现自己最近一直在想魏昭,回忆频率简直高得像刚从玄冰渊回来的时候。他觉得都怪卫钊的名字太像,可遇到這种巧合,還能怨人家爹妈取名取得巧不成?這烦恼无人能說,他也不想跟谁說,只是教导得更悉心,并且熄了劝說卫钊拜师乾天谷的念头。
被当做魏昭二号围观,对修行肯定沒好处。
养伤的养伤,修行的修行,如此過了大半個月。期间鬼召又屠了一群渣滓,卫钊则一直鞍前马后地讨公良至喜歡。他本来只想伺机动点手脚,达到目的就扔了卫钊這重身份。但既然公良至比十年前好接近了不知多少倍,世外高人身上多了股想要普土众生的蠢劲儿,不坑他坑谁?魏昭把一次性任务变作了长期计划,准备先把好感度刷到能组队,让公良至打开断空真人洞府裡的七星迷踪阵。
大半個月后的一天,房间裡的魏昭布置的警戒被触动,公良至离开了他们住的地方。
往日這段時間魏昭会在附近的林子裡打锻体拳,公良至確認過他的动作标准后就不再次次跟来护法,而是整日躲在屋子裡养伤。按理說,公良至沒有出门的必要,可如今警报被触动,說明他不仅离开了屋子,而且离开了好一段路。
公良至走了?他发现了什么?想跑?魏昭瞳孔收缩,立即冲向那间屋子,感到十分后悔:早知道会出這种事,干脆抓住公良至,封住修为再慢慢处置!撕破了脸皮也不怕他不听话,道长如此好心,想必不愿意看无关路人为他遭难。再不济,公良至不是還有個女儿嗎?
魏昭一头撞进门裡,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裡转着无数血腥的念头。他思忖着,让鬼召出来屠個镇,不知能不能把公良至引回来。
突然,门被打开了,公良至走了进来,手上還拿了個菜篮。
菜篮?
“卫钊?”公良至有些惊讶地說,“你今天回来得真早,修炼出了什么問題嗎?”
魏昭胡乱编了個理由敷衍,看着拿着菜篮的道长,不用装也一脸懵逼。公良至挽起袖子,扎好,去隔壁厨房生火烧水。一套动作做得相当随意,速度却不慢,魏昭還在发愣,锅已经上灶了。
他们以前沒辟谷时,历练中都曾打猎烧烤垫饥,但剥皮烤火是一回事,如此……如此像個凡人地洗手作羹汤是另一回事。在乾天谷有童子侍女管饭,在外有酒肆旅店,再不然就是辟谷丹和烧烤——有时烧烤還会用火咒呢,他们那时候冲劲十足,吃饭都觉得浪费時間。
辟了谷的公良至买了菜,正做饭,动作十分熟练。
魏昭到底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立刻回過神来,对着翻腾的锅子啧啧感叹。“道长今天怎么想起下厨了?”他问道,伸着脖子一瞅菜篮,裡面放着普普通通的菜,绝对不可能用来炼丹,也不能用来布阵,“辟谷不是不能吃东西嗎?”
“偶尔破個戒也无妨。”公良至笑道。
魏昭等他的下文,话却到這儿沒了。公良至热了油锅,拿出個鸡蛋在锅边磕开,圆润的蛋壳一分为二,流质蛋白蛋黄掉上铁锅,兹兹响着定了型。他手下不停地又打了一個,拿碗往蛋边缘倒了点水,用拨火棍拨小了火,盖上了盖子。
“看不出来,道长明明辟谷,居然在厨艺上有一手。”魏昭說。
“只是還能入口罢了。”公良至笑道,“我虽然不用吃东西,但我女儿得吃饭,总不能天天喂她辟谷丹。”
女儿,又是女儿。
魏昭觉得自己冷不丁生吞了一大块肥肉,嗓子眼裡腻得慌。
“竟要道长下厨嗎?”他故作惊异道,“莫非孩子她娘的厨艺完全不能看?”
公良至摇了摇头,淡淡地說:“她已经過世多年。”
道士的睫毛颤了一下,在眼中投下一片阴霾。魏昭当然知道孩子他妈死了,不然也不会开這個口——他自己不高兴,就见不得别人高兴。然而此时看到公良至脸上闪過的哀伤,魏昭却觉得更加烦闷。若非伪装要紧,他的嘴角能撇到下巴上。
“我想起来了,道长說過她叫公良曦!”魏昭转移了话题,“道长的女儿一定聪明伶俐,闭月羞花!”
“曦儿十岁不到,哪来的闭月羞花。”公良至笑道,笑容中颇有为人父母的骄傲,“聪明嘛,這個贫道就不谦虚了。曦儿自小天资聪颖,像……”
說到這裡,道士停住了嘴,把两個荷包蛋盛了出来,又往锅中加了水。魏昭去看他,只见刚才還有些紧绷的面孔已经柔和下来,同时明亮起来,如同夜裡被烛光点亮。
公良至笑得眉眼弯弯,他开玩笑似的說:“我的女儿当然冰雪聪明,丽质天成,随她娘。”
刚才看公良至不高兴,魏昭不爽;如今看公良至高兴,魏昭发觉自己加倍不爽。他琢磨了一会儿自己到底要哪样,最后只好把锅扔给身上的世间之恶。反正自从掉了玄冰渊,除了复仇之时,魏昭也沒多少觉得爽的时候。
他心情恶劣成這样,嘴上還得符合卫钊人设地问东问西,听公良至秀女儿,别提多闹心。魏昭把這笔账记在他心中厚厚的记仇本上,放在“公良至”這一分類,准备后日讨還。
水深火热几柱香后,公良至灭了火,端出两碗面,刚好把食材用的一点不剩。他递了一碗给魏昭,魏昭被刚才那场女儿秀撑得沒胃口,脸上倒是一脸惊喜,呼呼吹着面往嘴裡塞。“好吃!”他叫道,“道长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得早?”
锻体拳有好几套,打完都到了傍晚,以往魏昭不会回来吃午饭。他想知道今天公良至怎么心血来潮去买菜做面,心中仍然沒放弃最坏的假想,比如有所怀疑,外出搬救兵,烧面打掩护云云。魏昭一边支楞着耳朵听,一边谨慎地分辨着嘴裡的东西,想找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除了面條很细很长,面汤咸淡适中,荷包蛋是魏昭喜歡的流黄蛋外,他什么都沒发现。
“倒也不是知道你会回来。”公良至說,“今天是我生辰。”
魏昭顿时失去了全部胃口。
“道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卫钊說,“啊,我原来把道长给自己准备的面吃了?不好不好!”
“不。”公良至浅笑道,“你那碗面,本是给我一位朋友准备的。如今他远行海外……”
公良至不直說“我那朋友死了十年”,大概是担心卫钊嫌這碗死人面晦气。
魏昭出玄冰渊后脑中时时刻刻想着无数事,书中的特殊日子记得很牢,却忘了今日有什么特别。他忘了今天是生辰,却记得除了他俩以外,认识的人中沒别人在這一天過生辰。
公良至跟他過一個生日,那本来就是他塞给公良至的。
魏将军府的小公子从小過着众星捧月的生活,過起生日来比不少世家老人的寿诞還热闹。魏昭還在瑞国的时候,每年生日都要大操大办,设宴会,放烟花,收一大堆礼物。魏老太君疼他像疼眼珠子,魏大将军宠老来子能宠到天上去,魏昭前面的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又大了他一两轮,也把他当儿子照顾,魏昭沒被宠坏简直是老天保佑。但他虽然不算纨绔子弟,要适应从世家子弟到清苦修真者的变化,也不是件容易事。
魏昭在乾天谷過的第一個生日,委屈得一塌糊涂。山中如此安静,這一天和每一天一样,沒人会为他的生辰做出什么反应,连個恭喜他的人都沒有。一向是人群中心的小公子头一回有了想家的念头,他伤心得直抽鼻子,觉得自己像被世界遗忘。
魏昭沒哭,八岁的小男子汉才不哭。
他让服侍他的侍从煮了面,加了两個蛋,捧着面祝自己生辰快乐。和往日热闹丰富的宴会比,這场面真是寒酸得让人心酸。魏昭正不情不愿地扒拉着面條,公良至来了。
公良至是来交代师傅說的什么事,事到如今魏昭已经一点沒有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抓着公良至的袖口,可怜兮兮地說自己的生辰沒人理睬,抱怨自己遭了冷遇。生辰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啊!每個人一生只有一個,一年只有一次,就算活上一百岁,也只能過一百次,如今他少掉了一個,這個世界真是跟他過不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扯淡,无非是說個口头高兴,也拉着公良至說一会儿话罢了。公良至认真地听他抱怨了一通,在他换气的时候指出:一、我辈修仙中人,寿数绝对不止百年。二、不過生辰也不会天崩地裂,我就不知道生辰。
前一條让魏昭扁起嘴,后一條则让他张大了嘴巴。
“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他惊呼道。
“我是孤儿,以前的事情不太记得。”公良至說,“摸骨只能摸出大致年岁。”
“你从沒過生辰過?”魏昭的声音更大了。
“沒有。”公良至回答。
沒人给你過生辰?魏昭想问,你爹娘呢?你祖母呢?你哥哥姐姐呢?陪你玩的侍从呢?下人呢?
——都沒有,因为公良至是孤儿。
魏昭早就知道這事,但作为一個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子,他对“孤儿”依然懵懵懂懂缺乏概念。此时公良至說他沒有生辰,魏昭才突然明白了。
公良至不像魏昭,他沒有疼爱他的祖母,沒有爹娘,沒有哥哥姐姐,甚至沒有惦记着他的亲戚、伙伴等等等等。魏昭第一次沒過好生辰就這么难受,公良至呢?他的生辰从来无人祝福,沒人会为他的诞生欣喜,沒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生,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岁的魏昭哇地哭了出来。
公良至被他哭懵了,足足在那裡干站了一两分钟,才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沒事的,我不過生辰也好好长大了,不過生辰不会死的!”公良至笨拙地安慰道,“别哭了,我给你過?我送你礼物……”
說着他甚至开始解腰间的袋子,打开袋子又傻站在原地,因为他有的东西魏昭也有。魏昭用力摇头,又伤心又羞愧,觉得公良至好可怜,觉得自己這么幸福還自怨自艾太過分了。只是如今他抽噎得口齿不清,解释也解释不了,只把手中沒动過的面往公良至手裡塞去。
“分你!”他抽抽搭搭、词不达意地說,“我……生辰也分你!我們一块儿過!不求同年同月死……呸!不死!我們同年同月生!”
公良至很快答应了,魏昭破涕为笑——過了几年魏昭回忆這一幕,他才认识到這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過人的亲和力或王霸之气,只是公良至怕他继续哭下去。但总之,从此以后,他们過同一個生辰。
流黄蛋煎得正好,细细长长的寿面煮得十分劲道。“你们同一天出生啊?”魏昭强笑道:“我倒是抢了道长朋友的面了。”
“我朋友最为豁达。”公良至笑道,“他就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在意。”
狗屁。魏昭想,要是這十年间哪個混账吃了公良至给他做的面,他肯定要化作鬼怪缠着对方,作祟到天涯海角。
魏昭就是魏昭,乾天谷掌门的四弟子,公良至被魔修所害的师弟,那個冤死在玄冰渊,导致這裡成为仙门禁地的天之骄子。
若早上十来年,魏昭之名响彻仙门,无人不知這個百年难遇的天才。乾天谷魏昭仗剑斩魔头!乾天谷魏昭十年筑基!乾天谷魏昭夺了仙门大比魁首!每次一有消息,便有十几個老家伙捶胸顿足,只恨他不是自己徒弟。被這“别人家的孩子”比得一无是处的青年俊杰们难免在私下酸溜溜地念叨几句,魏昭?哼,命好。
這事儿可真羡慕不来,魏昭本是瑞国大将军府的老来子,在权倾朝野的魏将军宠爱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待到七岁,魏将军将小儿子送去了三十年一度的仙门收徒大典,魏昭被乾天谷掌门摸出绝佳仙骨,直接收为关门弟子。他不仅资质绝佳,悟性也极好,第二年便伐毛洗髓,跨過仙凡之门,至此踏上了他让人羡慕嫉妒恨的顺畅仙途。
后来魏昭才知道,向他這样一帆风顺的名门天才,多半是给主角当背景板,或者更惨点,当磨刀石用的。
魏昭以初入筑基的修为,在筑基五层以下修士大比中一举夺魁,隔日便得意忘形地拉着公良至去玄冰渊历练。他们不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冰风暴,魏昭把公良至送了出去,自己却被关到了玄冰渊下。
而在這下面,他遇到了一本书。
那是本无形无质、忽然出现在魏昭脑袋裡的书,封面印着三個大字:捕龙印。
那时魏昭正苦苦抵抗着玄冰渊中□□的瘴气,为這突如其来的书大喜過望,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大能遗泽。他连忙在脑中翻开书页,第一页上写着:夫修真者,与天地争也。修真境界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第二页上写道:本书完全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作者:爵布泰尖。
魏昭想了半天,沒想出爵布泰尖是哪位大能,更想不明白哪個大能会在自己的功法裡写什么“完全虚构”。莫非這是一本幻术功法?第三页开始写得密密麻麻,他定了定神,一行行往下看去。
等翻完全本,他发现這既非功法,也非话本。
书裡的主角是個沒有仙骨的乾天谷杂役,因缘际会勾搭上了长老的女儿。他在长老之女的帮助下发现自己并非一身废骨,而是体质特殊,此后一路获得机缘,拜长老为师,斩杀孽龙后裔,成为了化神期大能。
长老的女儿叫公良曦,长老姓公良名至,那孽龙后裔,名叫魏昭。
话說书裡的“魏昭”啊,真是個倒八辈子霉的主。他爹是被围杀的孽龙,他娘是沧浪真人陆函波,围剿孽龙时用秘法昧下了一团精气,在两百年孕育后生下了他,交予瑞国国舅魏将军抚养。待他七岁,陆真人收他为徒,就等着他结丹——陆真人当然沒对一條孽龙一见倾心,她留下真龙血脉,是为了用结丹的龙脉炼制神器捕龙印,以求借此在寿数耗尽前修成元婴。
与“魏昭”一起养大的公良至呢,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他体制特异,能存龙气,正是绝佳的储魂盒。陆真人就盼着他俩亲近,等宰了“魏昭”,“魏昭”的魂魄能心甘情愿聚集到公良至身上,如此一来龙裔的尸身精血和他全无怨气的魂魄一個都不会浪费。
可惜這事走漏了风声,魔道势力横插一脚,企图杀了“魏昭”。“魏昭”被他们制造的意外坑进了玄冰渊,侥幸沒死,三百年后脱身,黑化成了不折不扣的魔头。
這故事极其荒唐,按书裡的說法,养父魏将军养他,那是被仙人授命,也为了让家族沾他气运;母亲兼恩师全力助他,那是为了养肥杀;他遍布天下的亲朋好友、红颜知己,总有一日也要对他喊打喊杀。
掉下玄冰渊之前,魏昭会对此嗤之以鼻,一個字都不信。可在玄冰渊遇险之际,他竟吐出一颗未成形的龙珠来,魏昭這才发现自己居然有龙族血脉。循着蛛丝马迹读下去,提及他自己、公良至、乾天谷乃至整個修真界的部分与魏昭所知的环环相扣。而书中所揭露的秘密,从谜底往明面上反推,竟也看得出端倪。
魏昭還是不信,他疑心這只是玄冰渊裡亡魂的诡计。玄冰渊曾是那场屠龙之战的战场,无数陨落修士的怨气与孽龙的尸骸皆被大阵封印在其中,若說這裡有什么鬼怪能乱人心神,魏昭一点都不会惊讶。
但接着他就发现,這底下活物只有他一個,死灵一個都沒有。
数百名阵法师牺牲己身铸成大阵,阵中万物都往下沉,身上邪气越多的东西愈发沉重。尸骸沉到了万丈之下,死灵沒来得及成型就被高压碾碎化为瘴气,与此同时,此世之间的恶念也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点点渗进了玄冰渊。
玄冰渊下沒死灵引诱魏昭,只有寒意砭骨的瘴气,還有来自活人的无尽恶意。這来自外界的恶念开始让魏昭痛苦不堪,后来几近麻木,倒可以将之细细分离,弄清楚他们来自哪儿。魏昭找到了魏将军的,魏将军杀人灭口,生怕秘密泄露,又踌躇着能不能问仙人讨要点小儿子的一鳞片爪,好拿来镇宅。魏昭找到了掌门师尊的,陆真人气急败坏,深恨种的果子被人刨了,“早知今日,不如在他筑基之时就开炉炼器!”她懊悔地想。魏昭找到了魔修的,找到了道修的,找到了万民的。
魏昭信了。
這些恶念如跗骨之蛆,读得久了,竟不知道它们属于别人還是自己。开始他想,为什么是我?后来他想,怎么就不是别人?最后魏昭豁然开朗,明白了。
人人皆该死,无人不可杀。
魏昭看着魔修康红童的尸体,有那么一点儿遗憾。故事裡的主角就是借着這老妖婆的手开了断空真人的遗府,遗府裡的东西正合魏昭现在用。杀了康红童,再找一個能开七星迷踪阵的阵法师不知要找到何时。
不過话說回来,他也沒料到自己居然用了十年就能脱困,比书中足足早了两百九十年。多亏他一早就知道了真相,省得自欺欺人挣扎半天。更多亏书中写了玄冰渊结界的罩门,魏昭苦心经营十载,总算骗過了结界,从中爬了出来。
至于恶念入体、龙躯崩塌、半生半死這种小副作用,与脱困相比,实在无需计较啦。
早脱身数百年,出去后的计划又要重新排過。能让幸运儿在這百年间证得元婴的机缘尚在,为主角准备的天材地宝总有几样已经成熟,更妙的是许多人還在,那位陆真人也還沒寿终正寝。想到這裡,魏昭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道长說過她叫公良曦!”魏昭转移了话题,“道长的女儿一定聪明伶俐,闭月羞花!”
“曦儿十岁不到,哪来的闭月羞花。”公良至笑道,笑容中颇有为人父母的骄傲,“聪明嘛,這個贫道就不谦虚了。曦儿自小天资聪颖,像……”
說到這裡,道士停住了嘴,把两個荷包蛋盛了出来,又往锅中加了水。魏昭去看他,只见刚才還有些紧绷的面孔已经柔和下来,同时明亮起来,如同夜裡被烛光点亮。
公良至笑得眉眼弯弯,他开玩笑似的說:“我的女儿当然冰雪聪明,丽质天成,随她娘。”
刚才看公良至不高兴,魏昭不爽;如今看公良至高兴,魏昭发觉自己加倍不爽。他琢磨了一会儿自己到底要哪样,最后只好把锅扔给身上的世间之恶。反正自从掉了玄冰渊,除了复仇之时,魏昭也沒多少觉得爽的时候。
他心情恶劣成這样,嘴上還得符合卫钊人设地问东问西,听公良至秀女儿,别提多闹心。魏昭把這笔账记在他心中厚厚的记仇本上,放在“公良至”這一分類,准备后日讨還。
水深火热几柱香后,公良至灭了火,端出两碗面,刚好把食材用的一点不剩。他递了一碗给魏昭,魏昭被刚才那场女儿秀撑得沒胃口,脸上倒是一脸惊喜,呼呼吹着面往嘴裡塞。“好吃!”他叫道,“道长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得早?”
锻体拳有好几套,打完都到了傍晚,以往魏昭不会回来吃午饭。他想知道今天公良至怎么心血来潮去买菜做面,心中仍然沒放弃最坏的假想,比如有所怀疑,外出搬救兵,烧面打掩护云云。魏昭一边支楞着耳朵听,一边谨慎地分辨着嘴裡的东西,想找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除了面條很细很长,面汤咸淡适中,荷包蛋是魏昭喜歡的流黄蛋外,他什么都沒发现。
“倒也不是知道你会回来。”公良至說,“今天是我生辰。”
魏昭顿时失去了全部胃口。
“道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卫钊說,“啊,我原来把道长给自己准备的面吃了?不好不好!”
“不。”公良至浅笑道,“你那碗面,本是给我一位朋友准备的。如今他远行海外……”
公良至不直說“我那朋友死了十年”,大概是担心卫钊嫌這碗死人面晦气。
魏昭出玄冰渊后脑中时时刻刻想着无数事,书中的特殊日子记得很牢,却忘了今日有什么特别。他忘了今天是生辰,却记得除了他俩以外,认识的人中沒别人在這一天過生辰。
公良至跟他過一個生日,那本来就是他塞给公良至的。
魏将军府的小公子从小過着众星捧月的生活,過起生日来比不少世家老人的寿诞還热闹。魏昭還在瑞国的时候,每年生日都要大操大办,设宴会,放烟花,收一大堆礼物。魏老太君疼他像疼眼珠子,魏大将军宠老来子能宠到天上去,魏昭前面的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又大了他一两轮,也把他当儿子照顾,魏昭沒被宠坏简直是老天保佑。但他虽然不算纨绔子弟,要适应从世家子弟到清苦修真者的变化,也不是件容易事。
魏昭在乾天谷過的第一個生日,委屈得一塌糊涂。山中如此安静,這一天和每一天一样,沒人会为他的生辰做出什么反应,连個恭喜他的人都沒有。一向是人群中心的小公子头一回有了想家的念头,他伤心得直抽鼻子,觉得自己像被世界遗忘。
魏昭沒哭,八岁的小男子汉才不哭。
他让服侍他的侍从煮了面,加了两個蛋,捧着面祝自己生辰快乐。和往日热闹丰富的宴会比,這场面真是寒酸得让人心酸。魏昭正不情不愿地扒拉着面條,公良至来了。
公良至是来交代师傅說的什么事,事到如今魏昭已经一点沒有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抓着公良至的袖口,可怜兮兮地說自己的生辰沒人理睬,抱怨自己遭了冷遇。生辰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啊!每個人一生只有一個,一年只有一次,就算活上一百岁,也只能過一百次,如今他少掉了一個,這個世界真是跟他過不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扯淡,无非是說個口头高兴,也拉着公良至說一会儿话罢了。公良至认真地听他抱怨了一通,在他换气的时候指出:一、我辈修仙中人,寿数绝对不止百年。二、不過生辰也不会天崩地裂,我就不知道生辰。
前一條让魏昭扁起嘴,后一條则让他张大了嘴巴。
“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他惊呼道。
“我是孤儿,以前的事情不太记得。”公良至說,“摸骨只能摸出大致年岁。”
“你从沒過生辰過?”魏昭的声音更大了。
“沒有。”公良至回答。
沒人给你過生辰?魏昭想问,你爹娘呢?你祖母呢?你哥哥姐姐呢?陪你玩的侍从呢?下人呢?
——都沒有,因为公良至是孤儿。
魏昭早就知道這事,但作为一個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子,他对“孤儿”依然懵懵懂懂缺乏概念。此时公良至說他沒有生辰,魏昭才突然明白了。
公良至不像魏昭,他沒有疼爱他的祖母,沒有爹娘,沒有哥哥姐姐,甚至沒有惦记着他的亲戚、伙伴等等等等。魏昭第一次沒過好生辰就這么难受,公良至呢?他的生辰从来无人祝福,沒人会为他的诞生欣喜,沒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生,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岁的魏昭哇地哭了出来。
公良至被他哭懵了,足足在那裡干站了一两分钟,才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沒事的,我不過生辰也好好长大了,不過生辰不会死的!”公良至笨拙地安慰道,“别哭了,我给你過?我送你礼物……”
說着他甚至开始解腰间的袋子,打开袋子又傻站在原地,因为他有的东西魏昭也有。魏昭用力摇头,又伤心又羞愧,觉得公良至好可怜,觉得自己這么幸福還自怨自艾太過分了。只是如今他抽噎得口齿不清,解释也解释不了,只把手中沒动過的面往公良至手裡塞去。
“分你!”他抽抽搭搭、词不达意地說,“我……生辰也分你!我們一块儿過!不求同年同月死……呸!不死!我們同年同月生!”
公良至很快答应了,魏昭破涕为笑——過了几年魏昭回忆這一幕,他才认识到這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過人的亲和力或王霸之气,只是公良至怕他继续哭下去。但总之,从此以后,他们過同一個生辰。
流黄蛋煎得正好,细细长长的寿面煮得十分劲道。“你们同一天出生啊?”魏昭强笑道:“我倒是抢了道长朋友的面了。”
“我朋友最为豁达。”公良至笑道,“他就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在意。”
狗屁。魏昭想,要是這十年间哪個混账吃了公良至给他做的面,他肯定要化作鬼怪缠着对方,作祟到天涯海角。
他想了一阵,房间裡咋咋呼呼的声音不见了。公良至神识一探,竟发现卫钊真的入了定。
公良至睁开眼睛,只见卫钊五心向天,双目紧闭,头顶隐隐有白气蒸腾。普通人第一次锻体,多半会因为气血蒸腾而无法静心,能摸到观想边缘已是万幸。公良至沒指望吵吵闹闹的游侠有多大进异,沒想到他真的静得下心,說入定就入定。
高明的修士,应当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入定之时要能静下心来,御敌行功又须得心神活泼,真气圆润自如。话虽如此,练气期的修士大多很难兼顾這两点,便是小小年纪轻易入定的公良至,在“动如脱兔”這点上,依然有所欠缺。
能两者兼顾的,他只见過一個人。
魏昭从来不死记硬背什么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好像天生就能做到似的。他对敌时各种招式如羚羊挂角,信手拈来;他要入定时不用沐浴焚香,甚至都不用摒除杂念,打完架席地一坐,几個呼吸间便能开始观想。艰难的道途如为他量身定制,再怎么耀眼的天才,在他面前都要失去光辉。
“等你用過五副锻体汤,我們就出发寻找灵脉。”公良至說。
“能往西走嗎?”卫钊高高兴兴地說,“我還沒去過西边呢!”
把找灵脉冲关說得像选郊游地点似的,這种人也是难得一见。公良至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這事就這么定下了。
這一日极为平常,修真界什么大事也沒发生。至于每天都在发生的小事,从来无人关心。
修为停滞的第十年,公良至依然操心着给女儿用的药方。
名叫卫钊的游侠倒了锻体汤,把一块古拙的玉佩也一起倒进了河裡。
宣布得到龙鳞的凌霄阁被一個名叫周向阳的散修找上了门,硬說那是他的龙鳞,被魔修鬼召抢走了。“我不求還我龙鳞,只求把系在龙鳞上的坠子還我!”這散修神色激动地說,“那是我母亲的玉佩!是我家传的龙鳞!”
他說的话中处处都是破绽,修为又只是练气。凌霄阁的剑修沒耐心和他交涉,直接将他打了出去。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未来半路出家入凌霄阁、推动了凌霄阁中兴的周向阳真君将不复存在。
【“与這妖孽多說无益!”凌霄阁掌门周向阳道,“倘若乾天谷无人迎战,我凌霄阁自当布下剑阵,围杀妖龙!”】——《捕龙印》
魏昭慢悠悠抱着木桶回去,把脑中這行字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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