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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珠帘暮卷西山雨 第一章 凡事皆有度

作者:未知
家积贫则苦,国积贫则弱,家苦国弱,民何以生? 盛世文明兴,乱世野蛮起,好在這中原大国已经兴盛了几百年,纵然现在看起来有些像個庞大的空皮囊也一样沒有多少外人敢来主动招惹,可祸不从外入而从内乱,百姓们总得吃口饭。 很多人都其实沒想明白,觉得为非作歹皆是凶,为钱财成凶徒的最多算是小凶,小凶害人,为吃口饭成凶徒的是大凶,大凶乱世。 前阵子永清县被一伙流寇攻破,县衙都被烧了,本就余粮不多的府库像是被什么巨兽的舌头舔了一下似的,连個渣子都沒剩下,洗劫一空,别說府库空了,地皮都被刮掉了一层。 永清县隶属幽州,幽州名义上隶属冀州,天下十三州,冀州最乱。 府库裡,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在裡边转悠了好一会儿,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比我脸還干净。” 想起来自己脸上应该干净不到哪儿去,自言自语的又加了一句:“比我屁股還干净......屁股比脸干净,什么世道。” 县城被攻破之前,城中富户得到消息早就已经先逃了,他们有车马有去处,所以還算平安,可城中大部分百姓逃无可逃,一场贼兵带来的灾祸远大于天灾,不知多少家破人亡,要么被杀要么也成为流寇一员,所以流寇的队伍会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這個看起来十来岁的小道童揉了揉肚子,已经饿了快两天,两天之前遇到了一队举家迁往冀州的大户,看到他们师徒二人便請過来算卦,小道人的师父以五备钱起卦,算出来這這一户人家有大前程,尤其是這家中的少爷将来定能飞黄腾达,只需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必会遇到贵人。 大户的家主听了开心,于是给了不少卦钱,可是钱买不到食物這就有些难過了,路上遇不到什么卖饭的,好在跟那大户人家要了几個饼。 话說起来這师徒二人应该是不缺钱,反正小道童是這么想的,他师父是幽州七县都小有名气的道人,便是遇到了流寇也不会伤他,老道人道号长眉,大半辈子游走在七县境内,說不上乐善好施算是乐于助人,所以名声响亮备受尊敬。 小道童有时候觉得好笑,师父那样抠门到了骨子裡的人也会被人尊敬,人啊真是复杂,這乱世钱不如粮,可他师父对钱简直看的比命都重要。 他出了府库,看到师父正在艰难的把一具一具的尸体搬到空地上,已经搬了有几十具,城中到处都是尸体,至少有上千,老道人本就饿的沒力气,搬了几十具就已经再也搬不动了。 他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往四周踅摸想找個趁手的东西,城中连個铁器都找不到,别說铁锹镰刀這样的农具,就是铁锅铁壶也什么都剩不下,流寇会把所有铁器都带走打造兵器甲胄用。 沒奈何,老道人捡了一块瓦片在空地上开始挖坑,小道人跑過去,也捡了一块瓦片一起挖,两個人饿的前胸贴后背,可還坚持着。 “师父,太多了,我們埋不過来。” “不用都埋。” “师父,不用都埋,岂不是不公平?那還不如都不埋。” “傻子,以最大的力量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就是不亏心,我們能埋這几十個人已经是极限,不亏心了,为了行善而把自己累死了,也一样是作恶。” 一老一小两個道人挖一会儿歇一会儿,就這样断断续续挖了能有将近两個时辰才把坑挖好,他们俩靠在坑边上连喘息的力气都沒了,好像一闭眼就能睡過去,老道人歇了一会儿后见徒弟闭着眼睛休息,他艰难的抬起手从 怀裡摸出来一块干硬干硬的饼子,掰了一大半准备给徒弟,把剩下的一小半又掰了一半,在這一小半的一小半上咬了一小口,却装作吃了满嘴腮帮子都鼓起来的样子,用肩膀撞了撞小道童:“你的。” 小道童看了看那大半块饼:“师父你哪儿来的吃的?” “大前天我跟那家人要吃的,对你說要了四张饼子一人两张,巴掌大的饼子你一顿就吃完了,但我其实是要了五张,自己偷偷藏了一张。” 小道童哼了一声:“连我都骗!” 他把饼子接過来,看了看师父手裡那小小的一块:“师父你的太少了。” 老道人笑道:“我都吃了一会儿了,快吃饱了才叫你。” 小道人叹了口气:“又骗了我。” 他把饼子揣进怀裡:“先去撒個尿。” 一会儿回来,嘴裡叼着只剩下一丢丢的饼子:“师父师父,我看到大街上有人,好像是几個书生,背着行囊,走路很急,马上就要到咱们這边了。” 老道人嗯了一声:“三年大考,這些学子怕是要赶路去大兴城。” 大兴城是国都,距离這数千裡远,一路走過去天知道要走多久,還要看运气好還是运气差,运气差了遇到流寇估计着活下来都难,然而這些寒门学子又沒有别的選擇,唯有拼這一把,拼成功了,以后就能吃朝廷俸禄,拼败了......三年之后再拼就是了,拼到白发苍苍的也不是沒有。 老道人把那一点饼子吃了,狠狠灌了几口水,肚子裡暖和了些恢复几分气力,开始把尸体拖进坑裡,就在這时候那几個书生经過,几個人脸色都白的沒有血色,城裡的惨像他们看到了,骨子裡都在害怕。 “道长。” 其中一個书生好奇的问:“外面還有那么多尸体,你怎么不都埋了?” 老道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說。 另外一個书生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大概是求虚名之人,好歹埋几個人就能出去逢人炫耀,還要让人对他感恩戴德,這什么世道。” 其他两個人听到這话也是一脸愤懑,還有一個嘀咕了一句:“也不怕遭报应!” 小道童听了来气,本想骂几句,又觉得那样浪费力气,于是皱眉,然后叹了口气:“可惜了。” 长眉道人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最先說话的书生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老道人沒說话,小道童摇头道:“可惜了,你们四個人一起去赶考,可惜只有一人......” 小道童看向老道人:“师父,我修行不够,可是看错了?” 老道人摇头:“沒看错,确实只有一人。” 這一下那四個人全都急了,其中一人大步走到老道人面前:“你這贼道人,胡說八道什么!” “我道号长眉,从不胡說八道。” 老道人看着那人的眼睛說话,那人听到长眉两個字后眼睛立刻就亮了:“原来是长眉真人,刚刚真是得罪了,真人,你的话裡是什么意思?” 老道人摇头不语。 那书生咬了咬牙,摘下来钱袋,从裡边数了几個制钱出来:“不让你白說。” 老道人看到钱眼睛也亮了,虽然那几個制钱连一個烧饼都买不了,他立刻把制钱接過来掂量了一下,放进怀裡后說道:“如果我沒有看错的话,你们四個人学识相当,而且经常聚在一起互相求教,所以不只是学识相当连想法也都差不多,以你们四人的本事想要考取功名都不难,奈何你们同出一处,答 卷的时候连答案都会相差无几,按照朝廷不成文的规矩,不可能在同一地选四人,所以只能择优选一人。” 那四個人听到這番话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有人快步走到老道人面前:“真人,可有破解?” 老道人看了看他的手,那书生立刻反应過来,也取了几個制钱递给老道人,老道人把钱收起来后說道:“简单,只需要证明你们四個不是同一地的人即可。” 那四個人围過来,其中一人道:“真人,我們的籍贯都有记录,乃是幽州学府开具,上面可是有官印的,我們怎么可能证明的了四人不是出自同一個地方,還有路引呢!” “唉,确实难办。” 老道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你们四人都是治国之才,若是都能入仕也算是造福百姓了,我......反正已经很老了也无惧天谴,就豁出去性命帮你们一把。” 他打开行囊,从裡边取出来一些东西一样一样摆好。 “我可以帮你们伪造学凭路引,足可以假乱真,官印绝看不出错处,這事真的是要遭天谴,若非为天下苍生我也不会冒這样凶险,我看破红尘不求长寿只求心安,一份只需五两银子。” 最后這句话一出口小道童差一点沒憋住。 其中一人道:“我們......哪裡拿得出来五两银子,就算拿得出来,也所剩无几,如何還能走到大兴城?” 小道童拉了拉他衣袖:“你還价啊,你還价试试,我师父人心善,可好還价了。” 那人脸色一喜:“真人,能不能便宜些?” 老道人为难:“那是遭天谴啊。” 另外一人试探着說道:“真人帮了我們,你說是造福苍生,既然如此当有福报,所以可抵天谴。” 他說這话都沒底气,人在乱世,更信神佛。 老道人倒是眼前一亮:“你這么說也不是沒道理,那就给你们便宜些......一人一两银子,就收你们個成本价好了。” 那四個人顿时开心起来,每個人取出一两银子递给老道人,老道人一脸清正:“我不沾染黄白之物,這些银子也要用于救世济民,你交给我徒弟收下吧。” 小道童把银子收了,老道人随即开始制作假的学凭路引,快的让人难以置信,用的還是那四個人的封皮,裡边的纸张却换了,然后取出来四方印章,啪啪啪啪在每一份假的学凭上盖了一下,那四個人分别接過去一份,仔细辨认,真的难分真伪。 老道人又交代了几句切不可泄露出去之类的话,那四個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小道童好奇:“师父,你怎么知道他们四個学识差不多,而且想法也差不多?” “這世道。” 老道人伸手把那四两银子拿過来揣进自己怀裡,继续埋尸体,一边埋一边說道:“文人相轻,他们看不上的人不会去拉過来,看不上他们的,他们又巴结不上,所以這四個人必是臭味相投,若不能互相吹捧怎么可能凑到一起,人啊就是這样,看不起不如你的,又融不进高一层的圈子裡......” 小道人又问:“师父,他们真的能有人入仕?” “入個屁。” 老道人哼了一声:“傻成這样,又沒钱,能入仕?” 小道人嘿嘿笑了笑:“那骗少了,应该每個人要二两银子。” 老道人摇头:“他们手裡沒几個钱,一人取一两,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取得多了就是我心术不正。” 他看向小道人:“李丢丢儿,你记住,凡事皆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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