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纪事 作者:未知 七月流火,眨眼间,盛夏已经只剩下個尾巴,秋风渐起,吹黄了树叶。 离那场几乎把瓜陵渡翻過来的地震已经過去了将近四個月。 距离孟帅从废墟裡爬出来也四個月了。 打了個哈气,孟帅从入定中清醒了過来,头晕眼花,就像刚起床一样。夕阳从窗户上斜斜的照下来,身前的地面上一片金红。 放学了! 孟帅一下子蹦了起来,蹦得高了点,震得茅草棚吱呀呀直响,几根稻草忽悠悠掉了下来。 “好了?”一個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孟帅转過身,就见一個须发皆白的老儿站在身后,双眼发直的看着自己,扯了扯嘴角,道:“老师,我要回家了。” “嗯。”老者微抬起头,慢吞吞的问道:“你明天還来嗎?”声音虽然暗哑,但口气中带着几分紧张。 又来了,又来了! 孟帅腹诽了一句,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老师,我保证明天一定会来。而且天天会来。” 老者放松了神情,“嗯”了一声,不再說话,缓缓地背转過身。 孟帅松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水杯,跟老者鞠了一躬,迎着夕阳走出了茅草棚。临走的时候,将水杯中的剩水倒进了屋外的花盆裡。 一阵秋风刮過,孟帅打了個寒战,刚才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彻底消散,郁闷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头,道:“明天還要来啊。” 作为一個现代白领,意外穿過来已经很不爽了,而好容易来到武风兴盛的世界,居然在整整四個月的時間内,每天浪费一白天听着老头重复一句话,练那個一上手就睡觉,醒来就下课的鬼功夫,想想就令人吐血。 真不知道自己的前任五年時間是怎么熬過来的。反正他熬了四個月,实在有点受不了——四個月時間,他昼伏夜出,夜猫子什么作息他就什么作息。 孟帅何尝不想离开小院,在广场上和同学一起练拳,强筋健骨,挥汗如雨,那才痛快! 但是,他也有不能放弃的理由。 其中一個理由是——孟帅转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茅草棚,四個月前,這還是一座瓦房——這個老头太可怜了。 作为学堂的教头,孟帅附身的小子已经是他唯一的徒弟,如果孟帅也离开,這個早就被视为骗子的老人一定会被赶出去流落街头,冻饿而死。 对于孟帅来說离开很简单,但对于老头来說,那就是一條性命。虽然這個叫水老的老头不知道多大年纪了,似乎有些痴呆的迹象,但孟帅能感觉到他也很担心這件事。 所以当水老每天晚上重复的不厌其烦的问那一句“你明天還来嗎?”他也只能回答:“我一定来。” 当然,這可不是他决定留下来的唯一理由。 让他四個月坚守茅草棚,练功不辍,另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在這裡。 缓缓闭上眼睛,灵魂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渐渐飘忽起来,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土。 那是一片诡异的土地,从他鸟瞰的视角来說,并不大,大概也就是半個篮球场大小,被包围在一片浓浓的雾气当中,形如孤岛。 在黑土中央,只有一株巨大的树木,通天彻地,仿佛不周山一样撑起了整個世界。但它的外形,還如同一根树苗一般青绿,茎干上只有小小一团树冠,却在中央长着如捕蝇草一样的两片夹子。 那两片叶夹牢牢夹住一物,坠的往下歪落,树冠上长着几枚青涩的果子。 而在树木旁边,有一块丑陋的灰突突的东西。乍一看好似一块岩石,再仔细看时,能看到两只大眼鼓出,分明是一只雕塑一样的蛤蟆。 這土地不知从何而来,但孟帅穿越之后,每每做梦,就能神游一遍。虽然不得其门而入,始终沒能以任何形式踏上土壤一步,但他心中有数。 這土地,這树,這蛤蟆,都是自己的。 他也是看了那么多年小說电视的人,焉能不知道,這或许就是自己重活一世,收到的一点点小福利? 在這不可知的异界,能有金手指傍身,不管它是什么用处,到底能让人安心。但孟帅自从发现這個地方,安心沒感觉,只感觉糟心了。 原因是這捕蝇草一样的巨大植物的叶子当中捕获的那個东西,虽然看不清楚,但還是从叶子中间露出一双鞋来。 一双运动鞋,還有一角牛仔裤。 這特么就是他的脚。 虽然换了個身体,但前世那身体他用了二十多年,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在他记忆中,他是远游踏青时,一脚从悬崖上踩空,落了下去,沒在悬崖下找到老爷爷,倒是穿越到了异界。 好吧,既然是魂穿,原来那身体指定是废了,這還罢了,但让他看见自己前世的身体被捕蝇草捉住一点点的消化是怎么回事? 這四個月来,他可是亲眼看见自己的牛仔裤一点点憋下去,這点血肉想必都喂了树苗了。 最可气的是,這捕蝇树能够把他吃下去,還是多亏了孟帅。 目光上移,在黑雾上方,悬着一轮太阳。 說是太阳,比起外界那個大火球可差的太远了,顶多算一個亮一点的灯泡。 但就是這么個灯泡,制造起来也不容易。 本来這個世界是一片漆黑,只有朦朦胧胧一片雾气。每当他练了一遍那鬼功夫,就有一丝光亮窜上天空,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现在這個小灯泡。 這小灯泡不但小,而且一日不充电,就会消散少许,每次少一丝光亮,那雾气便合拢一分,孟帅虽然不能监视捕蝇草的行为,但料想它沒有阳光作用,就不能吸收养分。 按理說,为了保留残躯,他应该不提供能量才是,但孟帅也豁出去了,死了的身体也就能做個纪念,何况现在拖出来也是吃了一半的。他非要看看,到底這捕蝇草吃完了东西,到底還能干什么。 如果它吃完了不吐骨头,抹抹嘴就罢了,孟帅定要一把火烧了這個鸟树。 看這几天的样子,它吃得差不多了。 黑土地上,掉下一只运动鞋。 那代表撑着运动鞋的骨头已经完全化尽,它失去了着力,就掉下来了。 想到這点,孟帅由衷的想吐。 但从心底,他也感受到一缕轻松——和前世最后一缕牵挂,终于完完全全的消失掉了。 只是,那捕蝇草到如今還沒露出任何有用的迹象,那几颗看起来可能是果实的东西,至今還是青皮,就是熟了,好像也沒法拿来吃…… 再给你三天,不表现出你的价值,别指望我再给你提供任何能量,活活饿杀你這鸟东西。 恶狠狠的想着,孟帅睁开了眼。 水老的小院,在学堂的最裡面,孟帅要出大门,還要穿過两层院子和一個操场。他放学算是晚的,外面的孩子早就散了。毕竟镇上的孩子大部分家境寻常,年纪稍微大点就要分担家裡的活计,每天练四五個时辰,家长也不会乐意。一般到了下午就放学了。 每天孟帅穿過操场的时候,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黄土地。 今天却不同。 操场上居然有人。 黄土地上,一個瘦小的身影手持一根大铁枪,正舞作一团。 身形轻捷如飞,大枪如虬龙一般盘旋飞舞,在傍晚的暗色下舞成了片模糊的黑影。 有人在练枪! 孟帅一下子来了兴趣,這学堂裡练拳的多,练枪的少,這么晚還练枪的更是少之又少,至少他還沒见過。這次看到难得的场面,不由走上了几步。 走得近了,孟帅能感觉到铁枪带起的劲风扑面而来,波及数丈,把他逼得一时不能靠近。 舞枪的那人是個跟孟帅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一身白衣短打扮,干净利索,比起那一丈零八寸的大铁枪,他的身躯太矮小,但是身姿矫健,丝毫不见沉重。 這小子是…… 孟帅想起了,好像是学堂中的一個学生,叫方轻衍。 是叫這個名字吧? 孟帅這些日子在后院裡日出而睡,日落而归,龟缩不出,和其他同龄的孩子基本沒交集,能对着方轻衍的脸叫出他的名字已经十分不易,還是因为這名字很有武俠风主角范儿他才印象深刻,至于這孩子的性格为人,那是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枪是真好。 但见方轻衍一杆大枪在空中点点刷刷,如毒龙钻洞,一抖枪花,竟扎出五個枪头的影子。 枪头分影,那是五虎断门枪练得娴熟而流之后的表现,学堂总教头,名震一方的“铁臂枪”侯林,也只能扎出五個枪头。 难道這孩子跟练枪数十年的侯教头一样的造诣? 一套枪耍完,方轻衍收枪而立,一口长气吐出,胸口有些起伏,显然也感到了疲劳。 啪啪! 掌声响起。 方轻衍眉头一皱,回头看到一個圆脸男孩正在傻笑着给自己鼓掌,登时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 孟帅出于礼貌,为方轻衍鼓掌表示佩服,但见他不怎么高兴,便讪讪的放下,咳嗽了一声,赞道:“好功夫。” 方轻衍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道:“原来是你。” 孟帅再笑着点点头——他虽然不认识其他人,但因为他坚守水老五年的行为,已经相当有名,在孩童中间也算是個名人,当然名声不大好就是了。清了清嗓子,道:“你的枪炼的不错,已经不在侯教头之下了。” 方轻衍轻轻的哼了一声,孟帅接着道:“不過,是不是太早了?” 方轻衍一怔,孟帅接着道:“其实不用這么着急练重兵器的。咱们练武的人,从开始打桩、蓄力,练松了筋骨,积蓄了力气,学习拳法,就进入了‘行拳’的境界。通過练习拳法,配合手、眼、身、法、步,浑然一体,可以出门与人交手,這方为‘走马’境界。再往上突破,气灌内府,五脏强劲,到了‘举重’境界,凭空生出数倍于常人的大力气,才算迈入了武林好手的门槛。我看你手眼合一,身随意动,应该已经到了走马境界的巅峰,距离举重境界一步之遥,那时候再根据自己的力量選擇重兵器,岂不更方便?” 想了一想,孟帅又补充道:“你别学他们,很多人一辈子突破不到举重境界,因此为了追求一时武力就不管不顾的练起来。其实這么年幼炼重兵器,一是伤筋骨,对以后影响不好,二来到了举重境界兵刃不伏手,還要重新练過,那不麻烦么?你又何必急在一时三刻?” 方轻衍闻言默不作声,過了一会儿,突然冷冷道:“你懂個屁。” 孟帅陡然觉得脸上一热,同时泛上红潮,一直红到脖子,道:“你說什么?” 方轻衍道:“我說你不知道从哪裡听了一耳朵歪理,也要在我面前卖弄,你還不配。”說着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孟帅气得手指发凉,喝道:“你给我站住!你……别太不识好歹,我好心好意的劝你,真是好心遭狗咬。你怎的出口伤人?” 方轻衍道:“因为我看不起你。”神色中终于毫不掩饰的露出一丝轻蔑,“所有這院子裡的孩子,我唯独瞧不起你——大街上的乞丐也比你强。這院子裡练拳的,有资质好的,自然也有笨的连一套拳法也打不下来的。有家裡有钱的,也有穷的只为吃這裡一顿免費午餐的。但他们都還知道上进,就你一個人,就知道混吃等死。” 孟帅重复道:“我混吃等死?” 方轻衍道:“不是么?那么多人看出老头是骗子,我看你肩膀上顶着的那個也是個脑袋,你难道看不出来?你为什么還要在那裡一练数年?分明是躲在屋裡偷懒,怕吃苦,怕吹风,怕跟别人一样在太阳底下流汗!這么大岁数了,在家裡吃喝睡,在学堂裡也是吃喝睡,說你是混吃等死,都便宜了你。你就是一百斤白面蒸出個糊饼——废物点心。” 他骂的刻薄,孟帅先是暴跳如雷,后来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听完了之后,心平气和的点点头,道:“說完了?好,你跟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