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約定
十一將他帶來之時，只交代這是自己最後的考驗，必須將對方打倒，甚至殺死。
她與那人已經纏鬥了許久，此刻二人默契地拉開距離，既是製造喘息的空檔，也是爲了重新觀察尋找彼此的破綻。
李丙的武器是一柄重劍，在此之前，素雪不曾遇見使用這種武器的人。
毫無疑問，他是使用重劍的高手。那重逾千斤的武器，在他手中，竟像與身體融爲一體一般，他動劍也動，他止劍也停。
如此高手，素雪自是無從於這頃刻之間窺見對方的破綻，可僵局仍需被打破。
她再次於袖中射出一針，直向對方額間而去。
果不其然，對方提劍一擋，“錚”地一聲，銀針撞上重劍劍身，簌簌落在地上。
素雪看也不看那墜落的銀針，提劍便又向對方身側衝去，還未近身，那重劍已經被掄起，劍身在空中畫圓，轉瞬便揮至自己眼前。
意料之中。
素雪再退，調整姿勢，再向同方才相反的方向衝去。
李丙見狀，身子一轉，重劍再擋。
如此十幾個回合，李丙也參透了素雪的意圖。
素雪身法飄逸，行動迅捷，於她而言飛速上前攻擊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李丙則不同，揮舞重劍需他調動全身的力氣，調整方向也要求他對重劍的控制十分精細。
幾個回合下來，他的體力消耗極大。
這樣不行……李丙一邊思忖，一邊向後退去。
須得主動出擊。
李丙原地站定，重劍位於他身後一側。他緩緩向前，劍拖在地上，不斷與石頭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提速向前衝，重劍與地面之間似乎將要擦出火花。
素雪急急後退，對方卻不容她躲避，李丙掄起重劍，在空中又畫出一個圓來。
周圍的草木、山石，皆被這強勁的劍氣所傷。
素雪暗暗心驚，更加警惕。提速欲抓住時機上前，不想又被對方的下一劍隔擋開。
李丙兩擊不中，卻不氣餒。
他將重劍置於地上，兇狠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素雪，接着伸腳一踢劍身，重劍又起，藉着重劍的力道，他也旋起身子不斷向前。
……
“不用再看了，是你那小徒弟略勝一籌。”押肆又看了一會兒，如此下結論道。
或許她一早就猜到今日同十一見面的場地不會那麼尋常，於是一改往日妖豔華美的裝扮，只着一件垂至腳踝的紅色長衣，珍珠做成的鈕釦點綴在胸前，腰間束着銀絲寬帶，下裙上蒙着一層左長右短的白色輕紗。
整個人精緻不失幹練。
黑色瓦片之上，灰白色天空之下，兩人皆一身紅衣，卻穿出了各自不同的風采。
聽了押肆的話，十一道：“可不算略勝。”
押肆一愣，繼而失笑，想不到如今還能見到羅十一這般氣盛逞強的模樣。
隨着她話音落下，素雪一劍挑飛了對方手中的武器。
重劍脫手而出，李丙慌忙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擡頭盯着那空中翻騰的武器，試圖躍起夠着那性命相依之物。
素雪卻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她向前幾步，足見點地，一躍而起，一腳踹至對方胸口。
李丙不斷後退，正欲防備，便見對方銀針已飛至眼前。
見李丙轟然倒地，押肆笑道：“小十一，你來猜猜這一針可要了那漢子的性命？”
十一沒有回答，一躍而下。
素雪正望着地上的男子愣神，便聽到有破風聲傳來。她神色一凜，迅速轉身，眼見那一抹紅落下。
微微一怔，這才意識到方纔一切已被對方盡收眼底。
十一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軀體，銀針正中眉心，李丙已經死了。
步履不停，站至素雪面前，又靜靜地凝望了對方片刻，十一纔開口道：“既已通過這最後的考驗，你便正式成爲蒼鬼門的一員了。”
素雪且聽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點了點頭，想起了那年的初遇，想起了那年的獵場。
似乎一切都比當年計劃中的要晚上那麼一步，卻也僅僅晚了一步。
“這庭院，不會再拘着你。你若想住，便住；若不想，自行離去即可。”十一繼續道。
素雪內心覺得有些好笑，她環顧四周。
近處的假山，她曾狠狠撞落在上面；遠處的池塘，她曾因體力不支墜落其中；甚至那邊的粉白迷人的海棠，也被她壓折過三兩枝。
在莊園的半年時間，她沒有一天不是在疲憊、痛苦、精神緊繃中度過的，她怎麼會想長期居住在這裏……
也許是看出了素雪未說出口的話，十一沒有就這個話題多言，而是話鋒一轉，道：
“同樣，我不會再派人盯着你。還有……”
頓了頓，十一還是未能將後面的話說出口。
“還有，以後你想接任務便接，想去哪裏便去，不必再和某個惹人煩惱的師父打交道，她再也礙不着你的事了。”押肆飛身而下，清脆的聲音傳來。
她笑意吟吟地走來，十一卻只冷淡一瞥，目光中不無嫌對方多事的意味。
押肆挑挑眉，臉上笑意不減，卻也不再多言。
素雪一愣，忍不住去看十一。
十一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一點頭。
素雪只覺得自己渾身僵硬，作不出什麼反應來，於是也低着頭，不言不語。
她自是聽懂了那人話裏的意思——她可以離開十一了。
該高興嗎，終於可以離開對方了，終於可以自由了……
可是……
這樣的自由算是自由嗎？
素雪望着自己的鞋尖，不住地想。
這一切於十一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呢……
這一切，於自己而言，到底又算得了什麼呢……
因爲十一想收徒弟，想打發時間，於是便將她擄去……
因爲十一關心自己，在乎自己，於是便一路威逼折磨，要自己成長……
還是因爲十一說可以了、夠了，於是便解開鏈子，告訴自己可以離開了，可以不用再相見……
那她素雪呢……？
心中像是被方纔李丙那重劍壓着，半晌過後，素雪才慢慢呼出一口氣，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了。”
十一隻望着素雪——沒有表情，但表情難看的素雪。
半年前。
有關渡嶧幫的事，十一全權交給了其餘人處理，隻身帶着素雪回去。
當夜，她躺在她的身旁，眼下烏青，滿身倦意，很快便入睡；她躺在她的身邊，睜着眼睛，深思不已，重新翻坐起身，提起她細白的腕子，把了把脈。
繼而一夜無眠。
天一亮，十一便出門而去，不知發了多少信號，當天就將陸離喚了過來。
陸離繃着臉出現，內心卻依舊是無奈多些。
“羅剎大人又是何事相喚？”他面色不善。
十一也不多同他廢話，開門見山道：“我需要當年門主訓練你的那套法子，以及一百人。”
聽十一提起舊人舊事，陸離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他自然猜到對方的目的，只是……
“十一，那不是什麼好的訓練方法。素雪如今已經很強了，有你和你身後的蒼鬼門庇護，更無需這般。”
十一卻冷着臉道：“此番若不是王嘯元頭上還有尊大佛須得他恭維着，素雪能活到被救出來不成？只怕一早叫人剜了心去喂狗。”
陸離知道十一說的對，可還想再勸：“如今她沒事便是極好，你又何必相逼？”
“哼，沒事……”十一嗤笑道，“王嘯元用的藥並非迷藥，而是毒藥，侵入她的經脈，可能導致她今後身體受損嚴重，可算不得沒事。”
陸離一愣，這才理解對方這是發哪門子瘋……照十一的性格，如此已經算剋制了。
揉了揉眉心：“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那毒我有辦法可解，你不必操心。我無法時刻伴隨她左右，素雪的武功也好，性子也罷，我都放心不下。我要她快速成長。”十一確定無疑的語氣，已經道出了此事的不容更改。
“我和上任門主的關係你最清楚不過，究其原因就是那一百人，那一整年……你當真希望素雪也如此怨你恨你？”
十一沉默，半晌，風裏纔回響起她的聲音：“我不在乎。”
陸離很快便開始着手替十一規劃此事。
到底還是仁慈了許多……
陸離找來的那一百人，不如當年自己面對的一百人那般強悍狡詐；
十一於素雪，自然也不像上任門主一心要培養陸離成爲接班人那般狠戾無情。
可傷到底是傷，痛到底是痛。
即使傷痛恢復治癒，醜陋的疤痕一旦留下了，便再難消除。
看着一天比一天冷漠疏遠的素雪，看着一天比一天陰鷙可怕的十一。
陸離糾疑不定，卻依舊選擇找上了十一。
那天，他眺望遠方，努力做到不去看十一面上的表情，他說：
“十一，還記得那日我說的話嗎？我替你辦此事，你需答應一個條件。”
十一也不看陸離，淡淡道：“自然記得。”
“我的條件是……”
“結束這一百人的訓練後，放素雪離你而去，你不許再出現在她面前。”
陸離轉身看向十一，嚴肅的表情彰顯着他態度的認真。
十一聞言也轉向陸離。
她知道自己鬆的口有多難得，陸離也知道她答應一個條件有多可貴。
可對方依然選擇此刻如此開口。
她凝視了陸離半晌，道：“好。”
似乎沒想到十一會答應得那麼快，可大概又覺得在意料之中，他們無人再多言，只聽風在耳旁絮絮低語。
十一知道陸離的用意，素雪若再面對着她，難免不會怨她恨她；她若再被素雪忤逆，難免不會行事偏激。
分別，於二人而言，都是最好的選擇。
況且自己……
一聲嘆，落入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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