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她完全沒想到居然這么快就能遇到他,连点心理准备的時間都沒有。
相较于她這激烈的反应,沈嘉禾就显得過于平淡,他停下脚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纪柠被他看得心裡直打鼓,這是两人第一次私底下碰面,周围沒有任何人在场,房门還在沈嘉禾身后,想跑都跑不掉,只能干站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谁都沒有先开口,画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纪柠呼吸苦难,急需出门吸点霾。
她觉得自己就像待宰的鱼,而那個手脚麻利的渔夫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不愿意给她個痛快。
就在纪柠心态要崩了的时候,沈嘉禾忽然开口:“你在怕我?”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完全是用陈述式语气說出来。
沒想到他会這么直白的戳穿自己的想法,纪柠愣在原地,一瞬间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情绪。
她也不敢贸然回答,但這已经是默认了。
沈嘉禾依然平静地看着她,不再继续那個话题:“女主的房间是最后布置的,甲醛味道沒散干净,你先不要进去。”
他的话和眼神都很得体,维持着一定的分寸和距离感,完全看不出颁奖典礼那晚的痕迹。
“啊?哦哦,好的。”纪柠還沒反应過来,怔怔地回应。
“沈老师…纪老师也在?那正好,开机仪式要准备开始了,請两位老师過去吧。”
這时,剧组场务进来通知他们,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沈嘉禾淡淡地点了点头,跟着场务一起走到门口,发现纪柠還呆在原地,两人一起回头看她,表情很相似,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纪柠回過神赶紧跟上去,心底仍然惊疑不定,实在是前后反差太大,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的沈嘉禾就像是换了個人似的。
路上有了第三個人在,沈嘉禾连目光都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纪柠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她想多了?
然而在纪柠看不到地方,沈嘉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很清楚,纪柠在躲他,如果现在他强势贴上去,只会把她推得更远,现在已经进组,以后有的是時間相处。
他们赶到开机仪式的现场,周围的媒体基本已经到齐了,作为男女主,纪柠和沈嘉禾并列站在刘导身边,工作人员把点燃的香递给他们。
周围媒体的快门声不断响起,但其实开机仪式這個东西,每個剧组都大同小异,沒什么新鲜的,拍得主要是人。
沈嘉禾就不用說了,脸是圈内公认的好,每隔一段時間都会有观众发出感叹:他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演技。
只是沒想到女主角纪柠完全沒被压下去。
纪柠穿得很简约,但那张脸相当出众,皮肤冷白,眉眼英气明艳,脸部线條略带棱角非常有大气质感,面无表情的垂眼时透着高冷的厌世感,天生就适合上镜。
两個顶级神颜单是站在一起,气氛之间的张力比這两人直接抱在一块儿亲還要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两人今天穿得衣服色系相近,且都是休闲装,那四舍五入就是情侣装了!
媒体们兴奋起来,最近纪柠和沈嘉禾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這次又合作拍电影,虽然沒啥眼神交流,但是穿得衣服颜色像啊!瞬间又有不少东西可以写。
一场开机仪式,媒体满载而归,与此同时,拍摄进程和安排也下来了,刘导的拍摄进度一向以魔鬼著称,纪柠第二天凌晨四点半就得到片场。
坐在化妆间的时候,她人都是不清醒的状态,脸還肿着,制片人過来一看,笑着道:“诶对,就是要這個状态。”
這场戏是女主遭遇重创后,精神萎靡不振自我堕落的戏码,化妆技术再高超也沒有這样来的效果好。
纪柠一张嘴就是一個哈欠,生理性眼泪顺着留下来。
萱萱小心翼翼地拎着一個牛皮纸袋进来,不忘为自己老板美言几句:“柠姐,這是覃总安排人准备的营养早餐,他知道你胃不好,還特地让人把豆浆换成了小米粥,要求我务必每天及时给您送到。”
纪柠听出来,一瞬间失笑。
萱萱看着觉得自己的话好像奏效了,又试探道:“柠姐,我觉得覃总成熟温柔又体贴,還挺适合做男友的,你觉得呢?”
纪柠:“……”
“噗嗤”连化妆师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调侃道:“小姑娘這是当助理還是当說客啊?”
萱萱被戳穿,立刻可怜巴巴表忠心:“我当然是给柠姐当助理的,我要是做不好,覃总肯定先开了我,不過,私底下我是柠姐跟覃总的cp粉。”
纪柠无奈,不過萱萱這么一打岔,她的困意也消失了,透過镜子,看着化妆师往她脸上涂抹粉底。
别人涂粉底是为了显白,她涂粉底却是为了显肤色暗沉蜡黄。
进入剧组的第一场戏,就是她跟沈嘉禾的对手戏,沈嘉禾在剧中饰演一名律师,女主的高中同学,周明远。
遭遇重创的女主何欢性情大变,套在她身上的枷锁以及社会上的传统观念,让她不断与自己较劲,每晚都会梦魇,最后只能靠酒精和安眠药入睡。
男主终于察觉了她的异常,于是去找她,将一切都說破,并提出要帮助她起诉。
女主却選擇了拒绝。
因此這场戏同时是男女主情绪的一次大碰撞,需要诠释痛苦到极致的挣扎,压力给到了纪柠這裡。
开拍前,刘导给他们說戏:“纪柠,他是你暗恋了十年的人,你看见他,更多的是怀念当初暗恋他的那個自己,你在他面前要佯装镇定,你最不想让人知道這段难堪遭遇的就是他,所以他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想否认,但情绪大于理智,已经爆发了。”
纪柠点头。
刘导又转向沈嘉禾,言简意赅:“你多收着点,别抢戏,表达好你那部分就行了,不用出彩。”
纪柠正是很容易被外界影响情绪的阶段,說她演技好,也只是在如今同龄女演员中横向对比,和沈嘉禾這种影帝级别相比,還需要一段路要走。
她還做不到对自己角色的感情控制收放自如,入戏慢,是纪柠最大的缺点。
纪柠深呼吸了下,尽力摒除杂念。
沈嘉禾看了她一眼,冲刘导应声。
造型上来稍微整理了一下沈嘉禾的头发,对导演比了個ok的手势,快步出境。
“《白昼》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沈嘉禾敲响纪柠家门。
“你、你怎么来了。”纪柠看着他,表情十分不自然。
沈嘉禾抿着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目光越過她看向屋内,明明外面天光大亮,屋内却昏暗无光,就像她本人的状态,压抑到窒息。
“怎么不把窗帘打开?”
沈嘉禾的台词简短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击在纪柠心上。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纪柠身上,很深很沉,并且久久停留,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在他面前根本无处遁形。
纪柠深呼吸了下,這就是刘导說的,沈嘉禾经過克制后的演技和气势。
“卡!”
镜头后,刘导眉头紧锁。
“纪柠情绪沒进来,再好好调整想一下,状态对了再来。”
纪柠走到休息处,在脑中不断复盘,余光瞥到沈嘉禾拿着剧本走了過来。
即便昨天他态度突变,纪柠還是对两人的单独相处发怵,她下意识站了起来。
沈嘉禾淡淡地看向她,依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再来对一遍戏。”
对手戏演员对戏,再正常不過。
纪柠意识到自己又過激了,尴尬道:“好的…沈老师。”
单說“好的”显得态度有些敷衍,她尽可能让自己态度礼貌官方,想了想又补個后缀,按照片场的规矩,姓氏+老师。
只是這样說出来,听着怎么有些怪异。
沈嘉禾的唇边浮现了抹极淡的笑,转瞬即逝,纪柠怀疑自己眼花了。
两人对完戏,沈嘉禾看向她,漆黑的眼睛认真专注:“這裡,是收着情绪和外放情绪的转折点,前面压下去,后面才能拉起来。”
纪柠渐渐沉进去,顺着他的话去深想。
“另外,”沈嘉禾眉头微蹙,“或许你可以在說台词时,改变一下发声方法。”
纪柠顿悟,毕业之后,她一直拍公司安排的偶像剧,偶像剧的台词发声和正剧向电影发声還是不一样的,她已经形成了习惯。
纪柠屏息,将气从下丹田往上丹田提,再次将台词念了一遍。
沈嘉禾一笑,“好多了。”
纪柠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整個人状态都放松了很多,真诚道:“谢谢你,抱歉……之前我可能……”
确实是她神经太紧绷了,在演戏上,沈嘉禾的专业能力和态度都是她应该学习的前辈。
沈嘉禾知道她想說什么,他神色平静,仿佛并不在意,眼底却刻意流露出一闪而過的落寞,能够被纪柠捕捉到。
果不其然,纪柠注意到后心底被触动,狠狠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态度已经软化。
剧务過来通知他们再来一遍,刘导明显感觉到纪柠状态不一样了,挑了挑眉,冲沈嘉禾道。
“沒想到你在教人這方面還挺有一手,那下午跟你对手戏那個……”
“免谈,”都不等刘导把话說完,沈嘉禾冷淡拒绝,“他是来上课還是来演戏的?”
刘导:“……”
副导演:“……”
刚刚目睹影帝言传身教的剧组众人:“……”
影帝也是老双标人了。
刘导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那就打起精神,再来一遍。”
“《白昼》一场一镜二次,action!”
前面两人压抑的戏份顺利完成,来到转折点。
沈嘉禾一脸平静的开口。
“你怎么了?”
纪柠身型一愣,故作平静,甚至轻笑:“沒怎么啊,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很正常…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她看似說得很轻松,最后尾音却是虚的。
沈嘉禾继续问,“8月9号那天晚上,你们公司团建,结束后,你的同事說你们经理送你回家,然后你去了哪裡?”
心跳骤然加速,纪柠瞬间僵在原地,不堪入目的画面瞬间喷涌而出,一股生理性恶心袭上来。
沈嘉禾看着她平静询问:“是农家饭店后面那片桐树林嗎?”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纪柠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他,眼眶瞬间涨红。
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也不是委屈软弱,而是一种凶狠的,一种柔弱的动物在濒死时迸发出凶狠惊惧的目光。
一個仍旧冷静,一個却在濒临爆发的边缘,画面张力瞬间拉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這一幕戏,情绪也沉浸进去。
“何欢,”沈嘉禾抬眼看她,“我們去报警。”
“不、我不去!”
纪柠忽然沙哑的嘶喊,下意识抗拒地后退两步,就要把门关上,沈嘉禾也眼疾手快,双手死死按住门边,漆黑的双眼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
“错的是他,不是你,你不能這样折磨自己。”
“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你想多了,”纪柠声音抖的厉害,“我只是喝多了,我不记得了。”
纪柠葱白的手同样死死按着门,用力到指端都泛白。
“何欢!”
“够了!”纪柠眼裡带着哀求和怨恨,“這事儿就過去了,行嗎?”
沈嘉禾克制着眼裡的情绪,残忍开口:“過不去的,如果伤害得不到公平抚正,伤口就会永远烂在原地,你无法放過自己。”
纪柠捏着门把,试图用這個动作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何欢,你不能妥协。”
“卡!!過了!!”
刘导站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
這场戏他们本来计划拍一天,沒想到上午就圆满完成任务,其他工作人员也跟着欢呼。
沈嘉禾从情绪中瞬间抽离出来,但纪柠却泪流不止,双手還捏在门把手上。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到,一贯冷漠疏离的沈嘉禾,动作缓慢的、轻柔的、帮纪柠一点点松开门把手。
之后轻声道,“纪老师,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