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連句夫君都不叫

作者:瑞曲有銀票
【第六十三章】

  渴是正常的,謝枝山極其能理解。

  他尋常上朝都不如今日起得早,況且新娘子妝扮起來很費功夫,估計她也就是個打了個盹。

  況且大家都鮮衣亮裳,看見她,他也渴。

  桌上放着茶與酒,酒不解渴,也還不到喝的時辰,於是先倒了杯茶過去:“喝罷。”

  茶水不燙,司瀅幾乎一口氣喝光,牛飲似的。

  喝完,扶着牀柱直喘。

  這房裏換了張千工眠牀,泥金彩漆,一刀一刻,一屜一櫥都是精工。

  眠牀是楊斯年送來的,就這麼一個妹妹,他也顧不得低調行事,花大錢請了三倍多的匠人們趕製。好在這架牀相對通透些,雕工上沒太做花樣,裏頭也打的是涼榻。

  可饒是如此,也婚前一天才趕出來。據說爲了將這張牀放進陶生居,差點把謝枝山的房門都給下了。

  氣還沒喘順,見新郎倌挨身靠過來。

  司瀅把腦袋豎開:“做什麼?”

  “幫你擦嘴。”謝枝山現了現手裏的巾帕,十分好心。

  都挺累的,司瀅體貼他,自己舔盡餘漬:“不用麻煩,我自己擦過了。”

  豔紅舌尖一掃而過,謝枝山盯了許久,獻媚道:“那我給娘子拆喜冠?”

  “你會拆?”

  受了質疑,謝枝山好脾氣地笑笑:“讓我試一試,興許能呢?”

  司瀅被說動,但扶着腦袋坐到妝凳時,她還是問一句:“你不用出去待客麼?”

  謝枝山攙她的手:“不着急。”

  晚些出去要受調侃罷了,今日是喜日子,他不在意。

  只是他高估自己的本事,這冠子,實在太難拆了。

  在第三回鉤到頭髮後,司瀅護着腦袋,驚恐地推開他:“你弄疼我了!”

  謝枝山尷尬地摸摸鼻子:“我去喚人來給你拆。”

  司瀅警惕地從鏡子裏看過去,見他把手裏那枚鈿子上纏的頭髮卷下來,放巾子裏包着。

  爲人夫後,他好像格外有耐心,人也正經起來,被嫌棄了也不玩那矯情的一套。

  掖好帕子後,他拉開門,迤迤然跨了出去。

  過沒多久,好些人重新涌進了喜房,或是替她拆頭,或是藉着說喜慶話的機會,來瞧瞧她這新娘子真容。

  泉書盯着她嘴脣看了會兒:“沒花啊,口脂扒得牢牢的,那你們剛纔在忙什麼?”

  司瀅紅着臉指了指妝盤:“他替我拆冠子來着,但又實在做不來這活計。”

  “所以你把他攆出去了。”泉書補上後半句。

  打趣新郎倌,向來是賓客們最爲津津樂道的事,故這話音一落,房裏便響起陣陣笑聲。

  司瀅滿頭琳琅,像一樁搖錢樹似地坐着,還要跟女客們說笑。她脣角拱起,兩頰上的肉吊着,久了像被人用針縫住。

  等客人們終於出去喫席了,才把肩一垮,哼哼唧唧說累說痛。

  被織兒伺候着沐浴換裳後,又來了兩個會鬆骨的給她按肩推背。

  問過才知道,是老夫人……家裏婆母安排的。想是老太太有經驗,知道她肯定累乏,所以特意這樣體貼。

  一通享受後,肩沒再那麼發緊,腰也酸得沒那麼厲害,起來喫過喜食後,她還在房裏轉悠起來,等轉悠累了,才又回到喜牀上。

  外頭的喧鬧持續到很夜,約莫亥時,房門被推開,是謝枝山回來了。

  他喝高了,眼皮上都一片豔,雖然人有醉態,但不歪扭,連個酒嗝都沒打。

  “我想沐浴。”謝枝山坐在茶桌旁,失神地喃喃。

  這麼愛乾淨的人,今天忙活一整日,這會兒又帶着酒味,司瀅一早想到他回來肯定要洗,也便趿了鞋,招呼着給他安排洗澡水。

  等一切都張羅好,卻發現他躺到了牀面,臉上搭着她的團扇。那玉白的手垂下來,指端一下下點着牀沿,發出細小的篤篤聲,活像啄木鳥兒在敲樹樁子。

  司瀅喊他:“怎麼睡了,不是要沐浴?”

  “躺一會兒,不着急。”謝枝山的聲音從扇面下傳出來:“我有些昏沉,躺着緩緩,否則進去被水一蒸,許會直接暈倒。”

  他聲音很弱,有氣無力似的,不像在說笑。

  知道今天來了不少賓客,他肯定比她累多了,司瀅心疼起來,擔心他被悶着,便跪過去拿開扇子。

  幾乎同時,他也睜開眼,朦朦地喊了聲:“娘子。”

  司瀅心軟了,也顫了。

  燈下看美人,美人是熟透了的尤物,讓她想到那天喫的桃兒,淋了糖稀,一咬就能流汁。

  美人伸手邀請她:“陪我躺躺?”

  這怎麼好拒絕?司瀅脫鞋跟上去,單手撐着頭,愛憐地看着夫婿:“是不是喝太多,難受了?”

  他緩緩搖頭,看起來有些喫力。

  見他仰了仰脣好似要說話,司瀅伸手去捂嘴:“歇一會兒吧,我守着你。”

  他笑起來,在她掌心吐了口氣:“永遠守着我麼,不離不棄?”

  這話好傻,司瀅笑他:“咱們都成婚了,我還離棄到哪裏去?”

  “可你有那麼大個孃家,這回更是說走就能走了……要是你再跑,我怎麼辦?”嘴被蓋住,他出氣也比平時要重些,咻咻地,堵了鼻子似的。

  美人醉酒,但一點不安分,兩瓣脣在她掌心張合:“你以後要聽話,要疼我,要跟我長相廝守。”

  “不是該你疼我麼?”司瀅納悶。

  謝枝山不說話了,倔倔地,盯賊似地盯着她,目光灼灼得不像話。

  司瀅經不得這樣看,很快妥協了:“好,我疼你。”

  謝枝山滿足地笑了,聲音低低的,撓人耳穴。

  他伸手,把司瀅拉下來:“咱們是夫妻了……”

  夫妻,多好的字眼。

  她不是他的逃妻,他也不是她的亡夫,未亡人那樣的字眼落不到她頭上,真好。

  謝枝山緊了緊手臂:“要跟我長長久久,你要敢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司瀅蠕蟲似地棲在他肩頭,耳邊是他發夢一樣的囈語,也聽得有些慵慵欲睡。

  她稍微動了動,右手橫過他身前,本意是找個舒服的姿勢躺一會兒的,卻意外碰到個硬物。

  “這是什麼?”

  謝枝山半眯着眼看了看:“控制紗帳的,拔開就下來了,你試試。”

  聽得很新奇,司瀅便探身過去,果然榫頭一挑開,那根杆子滴溜溜轉幾下,紗帳便一點點掉下來,鋪在榻邊。

  司瀅驚訝地吸了口氣,謝枝山倒是悠悠忽忽地笑出聲:“這就是高娶的好處,想來下半輩子,我不長牙都行了。”

  這是還想喫軟飯?司瀅啐他:“想得美,我還望你快些入閣,讓我當閣老夫人,當首輔夫人的。”

  “那不能折了你的夢,慢慢想罷,說不定哪天祖墳冒青煙,我真應了你期望呢?”謝枝山玩笑一樣攬過她:“別說話了,蓄蓄力氣,一會兒有得忙。”

  好歹也動過手,再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司瀅紅起臉,一縷羞意透上心來。

  躺一會兒,悄悄去看謝枝山,他似乎真的睡過去了,長睫掩目,呼吸勻停。

  司瀅盯他半晌,目光在那嫣紅的頰上停留好久,再重新靠了回去。只不知怎麼地,靠着靠着,變了位置。

  上回就發覺了,她這夫婿雖然看起來清瘦,但是個練家子的身格。腹上的肉一棱棱,硬得硌耳朵。

  司瀅是個容易滿足的人,也是個知禮的人,稍微享受過便覺得在這裏躺着很是不雅,可正想離開,眼睛卻捕捉到意外的發現。

  厚重喜袍早被脫下,換作輕便紅衫。這麼仰躺着,一大片的紅裏,有什麼橫來豎去的變化,那都是直往人眼巴里戳的。

  司瀅撐住腦袋,兩眼瞪得老大,像是見着田裏秧苗慢慢抽穗,新鮮得緊。

  很奇怪,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咬指甲,但當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磕出聲響來了。

  腦中有些畫面七色八色拱動人心,司瀅摒着息正全神貫注時,頭頂驀地響起一道聲音:“你在看什麼?”

  遇了驚雷似地,她渾身悚了下,腦袋一偏,頰面已經砸了上去,把謝枝山砸成熟蝦。

  司瀅嚇壞了,連忙捂着臉坐起身。待看謝枝山,方纔是面若桃花,這時候兩頰發青,像被人重重掏了一拳。

  她整個人燒得像炭:“對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

  謝枝山蜷起來,有苦難言。

  硬生生熬過那陣痛後,他神色複雜,不無傷心地盯着司瀅:“我哪裏都是你的,想看說一句就好了,非得這麼偷偷摸摸的來?”

  司瀅已經窘到詞窮,只能乾巴巴地問:“你……沒事吧?”

  這讓人怎麼回答好呢,謝枝山不好說自己害疼,便儘量勻着聲氣:“你覺着呢?”

  司瀅朝他下三路看了看,猶豫道:“怎麼辦,要叫大夫麼?”

  “叫什麼大夫?”謝枝山被氣笑了,把她扯到身上:“你得補償我!”

  “啊……補償,我一定補償。”司瀅老實點頭:“怎麼來?”

  態度還像個樣子,謝枝山哼道:“我現在四肢無力,恐怕很難料理自己。”末了,又彆彆扭扭暗示道:“你聞見沒有,我身上酒氣好重。”

  要求提得很清楚,就是要服侍他沐浴罷了。司瀅很上道,丫鬟似地扶起他,送往浴房。

  說好的四肢無力,但到脫衣裳的時候,謝枝山又害起羞來:“你背過去,我自己來。”

  “不用我幫忙麼?”司瀅躍躍欲試,就差沒搓手了。

  “不合適吧?”謝枝山不屈地擡高下巴:“別打量成親了,你就想爲所欲爲。”

  司瀅哦了一聲,有些失望地擰過背,靠聽聲音來想象他的動作。

  可除衣裳的沒怎麼聽見,倒很快聽得幾聲水動,她奇怪地轉回去。

  衣褲蛇蛻似地躺在地上,而謝枝山,已經坐進了浴桶裏。

  他身量高,敞的就不止肩和頸子,水氣燻蒸之下,膚面很快聚起細小的珠顆,人跟搽過油似的,在發光。

  恍惚間,司瀅以爲自己到了華清池。

  她呆呆地走過去:“接下來,該怎麼辦?”

  謝枝山不滿地睇過去。怎麼辦?前世她上來就脫他衣裳,那會兒跟懂爺似的,主動得讓人流鼻血,到正經洞房了,居然一臉蒙。

  沒得奈何,畢竟費心思把她騙進來,不是爲了大眼瞪小眼的,於是只能伸手招她:“我都這樣了,你還不進來?”

  司瀅嚇得後退一步:“要,要在這裏麼?”

  謝枝山巧笑地看她:“這裏……不好麼?”

  他似笑似嗔,她無法拒絕,暈乎乎地就走了進去,還是衣衫齊整。是因爲他說,有法子替她解掉。

  不知怎麼就坐了下來,對上明顯的喉結和頸窩,擡眼是他無害的笑。

  沾了水,果然愈加飽滿得撐人的眼,謝枝山脈脈喚一聲:“抱住我。”

  她受他指引,捧住他的頭,眼睛卻在看他的累絲金冠:“插兩根翎子,你就是猴王了。”

  大抵指的是鶡冠,謝枝山想了想:“不是驢了?”

  “不是驢,是猴兒。”

  “……知了,反正不是個人。”

  男人在這種時候總是好性兒透了,管他是驢是猴,不過走獸罷了,反正滿腦子見不得人的勾當,今夜沒想當君子。

  那張水噹噹的臉就在跟前,謝枝山底下直打滑。他過去捺了捺司瀅的鼻尖,把人送到壁沿,順便讓她幫忙拆下發冠。

  拆發冠就得擡手,兩手一擡,等冠子拆完,直接落到背上。

  燙人的脣息蜿蜒着,吹開了衣領子。總體還算順利,紙上得來終覺淺,謝枝山無聲笑起來,脣角輕俏地仰着,然而才押過去沒多久,突然嘶一聲,垂下的發勾到她釦子上了。

  “……”出師不利,多好的噙銜姿勢,毀在這倒黴催的扣子上。

  想來萬事還是得一步一步,貪心一下喫成胖子,欲速則不達。

  好容易把頭髮解下來,尷尬收了梢,謝枝山扯一條闊大的布巾子,把司瀅抱回眠牀上。

  她綿呼呼的,懵態惹人。

  鑑於方纔的失敗,謝枝山另闢蹊徑,巴掌墊在她腦袋下:“要不要聊些什麼?”

  聊些什麼?司瀅兩手叉在身前,體貼地問:“你是不是困了?”

  “不困,我尚且精神着。”謝枝山也不拔她的手,耐聲耐氣地看着她笑。

  他不再動,浴房裏的荒唐也就不往人腦子裏跑,司瀅順了口氣:“淑妃娘娘爲什麼要給貴妃……龐貴人求情?”

  謝枝山嘴裏憋了一堆葷話,哪知她關心的,竟然是宮裏那些破事。

  他撐着手,溫柔地親了她一下:“陛下遲遲不發落,就是還戀着龐氏,淑妃看得出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讓陛下念她的好。”

  司瀅點點頭:“那淑妃娘娘……”

  “別想其它人了,就不能想想我和你?”謝枝山撼她兩下。

  司瀅嘗試着放開手臂:“我和你……不就這樣了麼?”

  這話想是觸怒謝枝山,他專心添柴,又拿腔拿調地隔岸觀火,人在光塵裏橫着眼波:“那就這樣了?”

  又娓娓地問:“好歹也拜過天地了,你連句夫君都不叫,是對我多缺期待?”說完又沒章法地啃她:“洞玄子你讀過了,想來避火圖也看了,真覺得就這樣?”

  被一個勢子往上推了推,司瀅避過臉,撿起扇子搭住自己:“你別磨蹭了,明日還要早起……”說罷下了決心,狠聲激他:“我看你是累得不行,不如歇了吧,改日再說!”

  再耽擱下去,確實沒幾個時辰就要起了,謝枝山不再猶豫,伸手揭下扇子。

  沙羅扇面繃得緊緊的,像一面鼓皮,磕在柱邊嗡嗡作響。

  彼此間的情思是不摻假的,最羞那時候,司瀅直往他頸間藏,可隨着步驟往後,她很快僵住臉,後悔了剛纔的莽撞。

  絞臉算什麼?這才叫上刑。

  東邊日出西邊雨,後來感覺謝枝山頭頂長出了紅色的冠子,成了梆梆啄樹,要在裏面築窩的啄木鳥兒。他不停振翅,在她腦海中鑿出一片雲,蓄滿了水,潮氣綿綿。

  應當不是太長時辰,等他終於飛回巢裏歇宿,闢剝之聲才放過了樹樁子。

  是有始有終的,但還是跟預想中的很有差別,謝枝山有些傻眼,腦子裏開始盤算要一雪前恥,可新娘子轉身來抱他,羞答答誇了聲:“夫君……真的很了得。”

  謝枝山正懊喪,冷不丁聽見這樣的話,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沒有男人不喜歡被誇,他捵了捵被子:“你怎麼……什麼話都說?”

  “我說錯了麼?”司瀅腦袋微微一傾。

  讓人怎麼好呢?謝枝山偎過去,與她眼睫貼着眼睫,謙虛地提醒道:“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了,不必要說出來。”

  小小地溫存一番,他憐惜地拔了她拔的頭髮,再抱着去湢室清理,回來見她困得眼皮子都睜不開,輕輕拍她的背:“睡罷。”

  眠牀遮光,帳中人影平靜。

  謝枝山把人攬得緊緊的,卻不知許久之後,懷中人睜開眼,委委屈屈擠出一滴淚。

  美人看得喫不得,當中的苦楚,司瀅有口難言。

  到次日起來,收拾好後準備去敬茶。

  謝枝山眉宇軒昂,時捏捏她的手:“昨夜,累着娘子了。”

  司瀅笑得羞赧,在被他牽着往主院走時,心裏默默地想:昨夜不累,但是苦,只願別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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