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我很抱歉
哭着哭着又抬起脸来,望向傅应绝,眼尾低垂,水色涟涟,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裳,一只手握拳揉着眼睛。
银色的长发也沒有扎,乖顺地贴着脸颊。
又乖又可怜。
傅应绝的心被揉得稀巴烂,
他手上也不敢用力,束手无策,只能毫无章法地一言不发用指腹给她将眼泪抹去。
可小孩儿眼睛裡像是装了泉眼,潺潺不绝。
“不哭了。”傅应绝低声哄。
蹲下去,将她整個人怀裡,小团子就呜呜咽咽地靠着,小手紧紧地搂住,哭得喘不過气儿来。
断断续续道,
“爹爹,我想你,等着好久好久,你不生气好不好,小梨子乖乖.....”
小梨子乖乖,
小梨子乖乖。
明明是這世上最有资本肆意妄为的孩子,却偏偏大多时候将错都反省于自己。
呆瓜不会說话,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就只会一句:小梨子乖乖。
她很乖了很听话,就不要讨厌她了。
短短几句话,像把闷锤一下一下地往傅应绝心上砸,
似乎一刀了解当时的自己都是便宜的了。
“沒有,不讨厌。”
“不生气,永远都不会。”
“爹爹瞎說的,小梨子永远不会讨厌。”
声音很轻,但语气若赌咒,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說给她听。
认真的话回响在大殿之中,落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王座之上,他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沒有出言打扰。
傅应绝发现了他,但只是轻巧地移开眼,继续低头哄着傅锦梨。
熟视无睹。
落安轻笑一声,苍白的脸庞如玉堂春破蕊绽开,清冷又温柔。
眼前的景象温馨极了,若不是這大殿已濒临崩溃,落安想他许是能一直等下去。
可惜了,
他不得不出言提醒,
“该走了。”
這样大的变故之后,他身上好似什么都沒变,无论是出尘的气质還是看淡一切的温和。
就這么坐在王座之上,含笑的双眸俯瞰万物。
傅应绝站起来,他手中牵着的红眼小兔子跟他一道看向落安,
“夫子.....”红润润的嘴唇上下一碰,嗡嗡地喊。
她依旧叫的夫子,
听见她的称呼,傅应绝都不由地滞了一息,眸中不无诧异。
反观落安,還极自然地应了一声,而后道,“同你爹爹回家吧。”
转而笑着同傅应绝摆摆手,“扎头发好难,只能這样叫你将人带回去了。”
傅应绝想過无数次他跟落安再重逢时候的场景,但沒有哪一次是像现在這样如老友寒暄一般祥和的。
“你.....”傅应绝发现他面对這样的落安找不到說的,最后只闷声点头,道,“好。”
說完那個好,两人之间一下又冷了下来。
落安随意往旁瞥了一眼,大殿的边缘正在虚化淡去,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裡蔓延,怕是要不了多久连几人站的地方都要一同消失。
他又道,“回去吧。”
他叫两人回去,自己却沒有一点要动身的意思。
傅锦梨便朝着他伸出手,喊,“夫子,跟小梨子走!回家家了我們~”
落安的目光流连在傅锦梨哭花的一张小脸上,
一寸寸地划過,从稚气又倔强的眉眼到委屈巴巴挂起的唇角,他眼中似遗憾似无奈,
良久之后,他缓慢地摇头,“以后吧,若是.....”
若是什么,
落安垂下眼皮,意味深长,最后却沒說下去。
他沒再同傅锦梨說话,不知是不忍再看還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也不再看傅锦梨,而是同傅应绝道,
“不论如何說,還是要先同你赔個不是。”落安有时真的能叫人用這世间所有美好之词去形容。
他强大,内敛,清冷,事到如今還要先同傅应绝道歉。
“有些事儿不好透露于你,那时毕竟隔墙有耳。”
天道之所以是天道便是因为他悉知万物,落安连這点险都不敢冒只得将一切瞒住傅应绝。
傅应绝看他,“现在又不怕隔墙有耳了。”
他显然還有些记仇,语气颇为别扭。
落安不在意一笑,“是啊。”他說着,“如今天道已逝,人世更演,倒是沒什么怕的了。”
落安說,天道已逝。
傅应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毕竟落安同他付出的代价還是有些大的,如此都不能将屠戮天道,那倒是叫人笑话了。
落安继续說,详尽告知于他,“那时祂已被你逼得自顾不暇,阵脚大乱,铁通破了個孔洞便要紧紧抓住了,我只能出此下策。”
傅应绝狠是真的狠,一通乱拳打得落安都险些沒接住。
浑人干浑事儿,连命都敢堵上去。
不過效果也是显著的,本就状况不好的天道接连受到重创,更是迫切地需要些补给。
這时落安便出现了,
傅应绝搅动风云,众生无可避免陷入泥潭困苦挣扎;而龙脉之主命系天下,权衡利弊之后痛苦着甘愿连自己的孩子都送归混沌。
理所当然,情真意切。
落安连自己都骗了過去,更遑论天道。
他由献祭之道化为天道一脉,而后孤注一掷趁其虚弱松懈给予致命一击。
“别嫌我多事儿,你有你的法子,我自然也有我的法子。”落安說完,右手轻轻往前一推,傅锦梨跟傅应绝就往后退去。
自他们身后,忽然一道旋涡黑洞。
落安也终于从王座站了起来,他身子单薄可是身姿如竹,沒有半分要同两人一道的意思。
“走吧。”含笑的眼对上傅锦梨,
“夫子?”傅锦梨的双目依旧发红,她茫然无措地看向落安,“不走嗎,夫子,不跟梨子走。”
“不了。”落安柔声。
傅锦梨慌乱无比,伸手去够他,可是别說手了,便脚都迈不开半步。
早就說了,以后暂且不论,如今的她在她這位龙父面前真的不太够看,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夫子!不可以不可以,为什么,为什么有爹爹,沒有夫子,夫子!”
小丫头满眼惶恐,惊恐之余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想不明白,
爹爹跟夫子,总要失去一個是嗎。
小姑娘年岁不大,却接连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個人,大悲大喜,不外乎此。
落安此刻才算尝了一番傅应绝那时的心情,
怅然若失,深思寥寥。
总归是不好受的。
“我很抱歉。”落安說,“早知如此当初便不来见你了。”
若是沒来见她,或许一切会不一样吧。
他依旧会对她心软,可她却不会知道他的存在,那就不会伤心,无忧无虑地跟在傅应绝身旁,从步履蹒跚到风华少女。
“夫子——跟我走呀,跟我走!”傅锦梨闹着,可她身后的门已经渐渐吞沒两人的身躯。
傅应绝将她牵紧,深深地看向落安。
那個男人似乎越到這样的时候越淡然,只静站地看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去。
“傅应绝。”落安在最后叫了他的名字,
傅应绝异常沉默,从一开始话就出奇地少,他一边要顾着傅锦梨,還要分神去观察落安,记住他說的每一句话。
只见落安展开手臂,金色的眸子悲天悯人,
在他身后,巨大的龙形虚影逐渐显现,威严慈悲,沒有凶性,只叫人自心底称臣。
一人一龙,仿若化作一体,成了這片空间最隽永的古画。
“本主也该庇护于你,众生有道,你在其间。”
落安要庇护众生,傅应绝为人皇,却也在众生之列。
他能救自己的女儿,能救万民,也能救傅应绝。
若世道安宁要有牺牲,那首当其冲无疑是他。
毕竟,他就是为此而生的啊。
落安不会变,他依旧无私,只是法则之外唯一的例外给了傅锦梨,到最后几乎将她必死的结局扭转。
逆天而为,以身偿之。
“走吧。”落安只有這一句话。
傅应绝想不太清楚,落安定然還有很多东西沒告诉他。
他强大如斯,就算身体每况愈下也能在那样的情形下咬死天道,为何如今天道消散,傅锦梨也沒出事,反而是他
不对,一定有哪裡不对。
是
傅应绝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過——
是那颗珠子!
那颗唤醒白堕又明裡暗裡指引着他来此的珠子。
他心中一凛,猛然同落安对上视线,赶在最后說了一句,“那颗珠子——”
可還是晚了些,他只来得及看见落安意外地挑了眉,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话,“一百八十斗,說的确实是你。”
————
傅锦梨回来了,被傅应绝亲手带回来。
两人齐齐出现在阵法中,周围几人喜形于色,周意然更是鼻尖发酸。
可等几人簇拥過去,却发现父女俩脸色一個比一個严肃,沒有一点重逢的喜悦。
“怎么了這是。”白堕见无人說话,沒憋住只能自己先出声。
一圈人裡连几個孩子都比他稳重得多,唯他一人上蹿下跳像瓜田裡的猹。
“夫子。”丁雅言手上的伤還沒包,一把子赖在傅锦梨身上,抽空一言道出了真相。
傅锦梨回来了,落安沒有。
甚至此时可能情况比傅锦梨的還要严重些,不然父女俩不会那样的表情。
月弯弯遥遥扭头,朝着龙脉的方向眺望而去,而后又在低着头不說话的傅锦梨周身环视一圈,
随即道,“龙脉活了。”
龙脉随着落安跟傅锦梨的离去销声匿迹,可就在傅锦梨再现身的那一刻又活了過来,并未感觉到落安的气息。
這也就意味着
龙脉的气运,转移到了傅锦梨的身上。
那落安
几人心照不宣,
“沒有!”傅锦梨依旧是小龙崽的模样,可是随着情绪的变化,澄澈如水的蓝色双眸化作了一金一紫。
悲悯,暴戾。
她抓着傅应绝的手慢慢收紧,力道大,可傅应绝沒缩一下。
“夫子,在的,沒有不见,能找到,小梨子能找到。”
她怕几人不信她,又急忙去看傅应绝。
傅应绝拖住她绷紧颤抖的后脊,应她,“嗯。”
沒有要哄她的意思,是当真如此。
落安当时說的是:以后吧,若是
若是什么他并不知道,但也意味着并非绝路而有一线生机。
還有那颗珠子
這么想着,他看向了白堕。
白堕浑身一激灵,忙不迭摆手,“不行,不行,和尚不知道啊,這次和尚真不知道,那位這次当真沒說!”
白堕转而去看月弯弯,
可是月弯弯的能力本就是落安赋予,又如何能作用于他身上。
不出意外她也跟着摇了头。
“我知道,小梨子知道!”傅锦梨着急地站出来,
她太小了,就算挤在几人中间也不起眼,此刻胖丫头努力比划着手指,“我看见了,小梨子能看见。”
“方才出来,看见多多东西!”
龙脉是有传承的,若落安当真陨落而少君尚存,那一切都会随着身份一道转移到她身上。
“夫子的小珠子,一半是小梨子,一半在爹爹那裡。”
傅锦梨当初是落安剖了自己的龙珠一分为二,一半化作傅锦梨,一半则留在了他那处。
可如今看来,余下的那一半最后也赠给了傅锦梨,并在对抗天道时护住了她掉落在傅应绝身边。
只有一半,
是残缺的。
可是傅应绝挂着的那颗从在傅锦梨身边开始就是完整的,圆润的。
傅应绝似有所感抬起手来,果不其然腕间的那颗珠子已经暗淡无光,
它就這么在几人眼前,饱满的外形化作磷粉簌簌而下——
最后蜕成半颗,残缺的,只余下半边身子的破珠子。
——落安不见,它也跟着维持不住露出了原形,
瞧着比街角的石子還要不起眼。
傅应绝将它解下来,放在了傅锦梨的手心。
小手软绵,掬成個小窝,慎之又慎地捧好,胖脸紧绷,傅应绝总有种错觉,眼前小小的肩膀似也能挑起重任了。
“交给你了。”揉揉胖丫头的脑袋,笃定她一定能行,“等他回来,我会揍他一顿,你别拦。”
傅锦梨刚要点头說都叫给梨子,梨子靠谱,可听到后半句她懵住了。
白堕立马又开始在一边放冷刀,“小殿下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日子陛下三天两头跟周将军干仗,打得是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现在那位還沒回来呢就提拳头等着了。”
他直接告到御前!
這段日子才叫真的受尽苦楚!
喜怒无常的皇帝,冷脸寡言的大将军。
俩不是什么好人!
趁早收拾了吧。
傅锦梨又懵着去看从始至终保持沉默沒說一句话的周意然,
周意然以拳抵唇,咳嗽一声,面无表情的脸上可疑地染上一抹尴尬。
他還是为自己默默辩解了两句,“是,切磋,你知道的,薛福蔚跟赵驰纵也常打架。”
常打架,但是不影响感情,所以无伤大体。
他的意思是這個。
“是,是嗎?”傅锦梨憨憨问。
周意然点头,一点都不心虚,“是。”
————
傅锦梨回来的消息沒透露出去,若真叫外头都知道了会有很多麻烦要料理。
现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抽不出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