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燕珂一時間想不通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龙椅上那位大动肝火。
卫华琼并不关心青楼被查封的事,喝了一口热茶后问燕珂:“听說你昨日也去了景文公府上办的赏梅宴?”
棋盘上的白子被黑子围剿,一派颓败之势。燕珂落下一枚白子后,棋局上局势陡然逆转,白子紧咬黑子。
燕珂注意力都在棋盘上,只淡淡嗯了一声。
卫华琼当即道:“那你可知李家那庶女的事。”
“知道。”
卫华琼神神秘秘凑近了几分:“听說李家那庶女今早就病死了,昨天還生龙活虎参加宴会,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病死了,肯定是李家人动的手。”
她撇撇嘴:“都說虎毒不食子,但在李家這种门阀世家,女儿显然沒有名声重要。据說府上那位姨娘也被送庄子上去了,姨娘的侄子逛花楼跟人争花魁被打断了一條腿,连夜回了青州老家。”
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僵持着,這残局燕珂看了一会儿,破不了,她败兴将手上的棋子又扔回了棋篓中:“自作自受罢了。”
卫华琼叹息一声:“人人都說汴京繁华,但我瞧着這汴京城中,人人仿佛都背着個壳子在活,還是在关外自在。”
說到自在,她有眉飞色舞起来:“城郊有一处梅林,占地十裡,可比景文公府上那几株梅树好看多了。等下雪了,咱们带一坛好酒,骑马去梅林裡跑上一圈,喝個不醉不归,保证過瘾。”
燕珂手撑着下颚,挑眉问:“你家韩郎不去?”
卫华琼在燕珂腰间掐了一把:“你這妮子,又打趣起我来了!我才不带他去,他是個大忙人,就忙他的去吧,咱们去踏雪赏梅,指不定你還能遇见個俊俏小郎君!”
燕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挠痒痒,当即服软:“再過几日应该就会下雪了,不過我那匹西州马在北地,若去,我得重新买匹马。”
燕府马厩裡虽也有不少好马,但都不合燕珂心意。
卫华琼這才消停:“這好办,京城有马市。”
燕珂给自己也倒了一盏刚煮的茶,入口微苦,她其实尝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比起喝茶,她還是更喜歡烈酒烧喉的感觉。因此只浅尝一口就放下了:“等明日从宫裡回来了,我顺道去马市看看。”
“你要进宫去?”卫华琼下意识皱眉。
燕珂点头:“我进京也快一個月了,总得去永寿宫看看太后。”
当今太后是镇北王的姑姑,燕家的姑奶奶,但并非皇帝生母。
世宗皇帝在位时,燕家在朝堂上就已经如日中天。那时先帝虽为太子,但并不得世宗喜歡。为了巩固自己势力,先帝娶了燕家姑奶奶,有了燕家這一助力,先帝才顺利坐上龙椅,燕家姑奶奶也成为了皇后,生下前太子。
先帝靠着燕家的势力上位后,又开始忌惮燕家的权势,连带对前太子也不喜歡。
燕珂祖父自知树大招风,为了让先帝放心,甚至主动上交了一部分兵权,却依旧沒能打消先帝对燕家的猜忌。
在前太子弱冠之后,先帝的猜忌达到了顶点。
二皇子为了扳倒前太子,捏造前太子谋逆的证据告到先帝跟前,先帝竟然连查实都不曾,就断定前太子一党谋逆。
前太子和燕家所有人都锒铛入狱,先帝丧心病狂要将他们全部问斩。
燕家姑奶奶在御书房前跪了三天三夜,也沒能让先帝收回成命。
前太子生性敦厚,知道先帝其实是想他死,他自杀在了狱中,妄图让先帝饶過燕家。
燕家姑奶奶得知太子死在狱中,一病不起,她自請废后,只求先帝给燕家一條活路,先帝也不曾松口。
后来還是朝中几個大臣死谏为燕家求情,燕家旧部又在民间集了万民为燕家請命的万民书,先帝才留了燕家世子,也就是燕珂父王一命。
燕珂祖父和其余燕家人都被送上了断头台,传闻那天刑场上血一直流到了西街菜市场门口,汴京百姓哭声震天。
燕家姑奶奶被打入冷宫,燕珂父王被先帝发配西北充军,并下令永不得回京。
随着先帝越来越昏庸,不仅皇子们为了夺嫡挣得头破血流,各路诸侯也纷纷举兵造反,先帝驾崩后,天下彻底乱了。
燕珂父亲凭借一身好武艺在西北杀出一片天来,并跟当时势力最薄弱的六皇子结盟,杀回汴京后,斩下在汴京称帝的二皇子首级。参与夺嫡的三皇子战败后,在部下的掩护下,逃往南疆。
六皇子登基后,才为当年燕家满门忠烈的冤死翻了案,并让燕珂父亲在西北裂土封王。燕家姑奶奶也被从冷宫接出来,成了如今的太后。
卫华琼并不知道燕家的這段往事,只知道燕家有個当太后的姑奶奶,還嘱咐燕珂:“太后娘娘若是想让你进宫去,你可别应啊,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但凡进宫去了的女子,沒一個顺遂的。”
燕珂扯了扯唇角:“太后不会想让我进宫,她巴不得燕家人都离汴京远远的。”
卫华琼捧着脸感慨:“太后娘娘是個明白人。”
“砰——”
二人正說着话,窗外突然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什么声音?”卫华琼扭头往窗边望去。
燕珂眉头微蹙,起身走到窗前,刚打开轩窗,站在窗台边上的海东青就一头栽了进来,摔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卫华琼瞧乐了:“這只海东青怕不是假的吧,蠢不啦唧的,哪有半点万鹰之王的样子。”
燕珂沒搭话,皱着的眉头也沒松开——這只海东青是她十五岁生辰时,朝莲送给她的。
那□□莲把簪子還给她后,第二天燕珂就把所有朝莲送她的东西都打包送去了国师府,包括眼前這只海东青。
现在這只海东青又飞回来了,难不成是朝莲让她来送信的?
海东青站起来后就径直走到燕珂面前,拿一双乌黑的鸟眼盯着燕珂:“啁~啁~”
這只海东青是被训好了的,如果套在脚上的金属小筒裡有信件,它飞到目的后找到人后,就会主动把那只脚抬起来,等人取信。
眼下它沒抬脚,就說明信筒裡沒信件。
那它飞過来作甚?
燕珂正疑惑着,海东青突然啄了一下燕珂的鞋面,再歪着脑袋盯燕珂:“啁~”
卫华琼也是看得一头雾水,问燕珂:“它什么意思?”
燕珂瞥了一眼海东青瘪瘪的肚子,扶额:“是饿了。”
她吩咐候在外间的云雀:“你带大花去厨房找点肉喂它。”
燕珂母亲养了一只雕叫阿花,她那会儿收到這只海东青当生辰礼,就给它取名叫大花。
燕家武婢或多或少都会驯鸟驯鹰,云雀吹了两声类似鸟鸣的口哨,海东青就跟在她身后一摇一摆地离开了房间。
卫华琼看得很是羡慕:“回头我也学学驯鹰。”
“荆姨是驯鹰好手,你可以跟她学。”燕珂虽在答话,却有些心不在焉。
海东青饿着肚子回来找她了,难不成是朝莲为了跟她彻底划清界限,连她养過的海东青都不愿意再接手养?
越想燕珂心中越不是滋味。
呵,男人。
国师府。
书房窗外种了一片枫树,深秋的时候枫叶如火,但如今叶子早落光了,光秃秃的枝丫上立着两只不知名的雀鸟,啾啾啼叫。
朝莲坐在案前的梨花木交椅上翻看這两日积下的公文,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道袍,肩头搭着厚重的雪狐裘披风,一头银白长发服帖披散身后,只在额前用了镶碎玉的银蓝色发带松松绑住,几缕碎发散落下来,微微挡住了他轮廓過分俊逸的脸。
一份公文還沒看完,他已经咳了五六次。
深冬的日光从半开的窗棂斜照過来,在他身上落下一层朦胧的光影,让他久病苍白的肤色显出几分冰雪般的剔透来,带着一种脆弱的美感,仿佛稀世琉璃,一触即碎。
“主子,外边风大,再吹下去怕是要着凉了,奴帮您把窗户关上吧。”石竹奉茶进屋,见窗户开着便道。
朝莲轻轻摇头,他眸色温润,但眸中仿佛蒙了一层薄雾,叫人永远也瞧不真切他眸中的神色,“晒会儿太阳挺好。”
音色清冷,带着常年咳嗽的沙哑。
他一只手放在案上握着一卷公文,一只手却放在案下,跟他平日裡的坐姿有些迥异。
石竹沒再劝說,只道:“照料海东青的小厮說,海东青又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出去偷食了。”
朝莲眉封微蹙:“它再胖下去,怕是飞不动了,回来了给它少喂些吃食。”
石竹应是,视线却不由得往案下瞟了瞟。
朝莲抬眸淡淡扫他一眼:“還有事?”
“无事。”石竹连忙收回了视线,他只是觉着主子今日有些怪怪的。
朝莲视线又回到了公文上:“无事便退下吧。”
朝莲都开口了,石竹只得躬身退下。
等石竹退出房门后,朝莲才垂眸看向自己怀中。
一只小胖橘被他用手按在膝前,胖橘正在四脚朝天地挣扎,爪子已经把朝莲袖子处挠出了几個大洞。
见朝莲低头看自己,胖橘凶萌凶萌呼噜两声,两只前爪抱着朝莲的袖子,继续上嘴咬。
朝莲沒养過猫猫狗狗,见胖橘逮着他袖子咬,以为是胖橘饿了,伸手从碟子裡拿出一块点心喂给胖橘吃。
他一向吃得清淡,点心是用夏日裡晒干的莲子煮软了做成的,味道有些清苦。
胖橘耸动鼻尖闻了闻,嫌弃扭過头。
午间朝莲吃的是拌三丝,這冬日的拌三丝,无非是用白萝卜、海带和粉條做成的。朝莲也给胖橘匀了一些,胖橘還是闻了一下就走开了。
朝莲觉得這猫舌头這般刁,燕珂能把它养成一颗肉球,倒也不失为一项本事。
之前燕珂带着胖橘来過国师府,府上的下人都认得這只胖猫。
自那日生辰宴后,朝莲刻意跟燕珂保持了距离,燕珂转头叫人把他从前赠她的字帖孤本,還有那只海东青全部打包送回来,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小姑娘能迷途知返是好事,朝莲也不愿再跟燕珂牵扯上什么。
可他穿到燕珂养的這只胖猫身体裡,实在是荒谬了些。
這等怪力乱神之事朝莲不敢声张,怕燕珂的猫在他府上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因此也沒叫府上的下人发现自己偷偷养猫。
朝莲瞧着饿得喵喵叫,又什么也不肯吃的胖猫,觉得自己還是尽快把這猫祖宗给燕珂送回去吧。
他是昨天半夜才回到自己身体裡的,這才有充足的時間准备好弹劾兵部侍郎的罪证,又在早朝后說动陛下查封了那座青楼。
细作的事大理寺自会审查清楚,轮不到他再去操心。
朝莲唯一苦恼的是,他发现自己睡着后就会进入這只胖猫身体裡。
燕珂又一贯待這只胖猫亲密,想到之前他穿到橘猫身上,燕珂对他又亲又抱的,朝莲抿紧了唇,掩在银发间的耳朵尖却不自觉红了起来。
胖橘挠了一阵朝莲的袖子,饿得发慌,跳到桌子上,满眼控诉盯着朝莲:“喵——”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怎么還不给我吃的呀?
朝莲把装了莲子糕的碟子往胖橘跟前推了推,胖橘看都不看一眼,盯着朝莲继续叫。
屋子裡的猫叫声引来了石竹,他站在门外扣了扣门。
朝莲把胖橘抱到自己膝上,继续用一只手按着胖橘不让它动弹,一手执卷,做出一副专心看书的样子:“进来。”
石竹本還想說屋子裡好像跑进来一只野猫,他怕野猫吵到了朝莲,可朝莲這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房间裡进来了一只猫。
朝莲半抬起眸子,還是往日裡那副风轻云淡的做派:“何事?”
石竹拱手道:“属下听见附近裡有猫叫,以为是野猫跑了进来,怕吵了主子清净。”
朝莲面不改色道:“沒瞧见屋中有猫,你且下去吧。”
石竹应声退下,走前在朝莲手上拿的那卷书上扫了一眼。
主子的书拿反了。
石竹走到门口时,被朝莲按在膝盖半天的胖橘开始抗议了,挣不开朝莲的手,胖橘发出格外凄厉的叫声。
朝莲听见叫声手一松,胖橘就蹿了出去。
石竹惊疑道:“這不是郡主的猫么?”
话落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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