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方临渊听见赵璴忽然问道。
他抬眼:“嗯?”
“你說要谢我。”赵璴說。“是什么?”
“啊。”方临渊回過神来。“今日皇上說那仁帖木儿纠缠不休。我猜他本就不想娶妻,特地要個汉女,不過是为了回突厥去耀武扬威罢了。”
就在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方临渊。
他转头看去,便见是赵璴身侧的绢素在门前,手中端了一盏茶。
方临渊忙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微微抬眼,說道:“无妨,你接着說。”
便见绢素走上前来,竟是将茶放在了他的手边:“侯爷請。”
方临渊方才在朝议殿中站了半日,只道這盏茶是久旱及时雨。
却不知在他刚回府时,赵璴就让绢素去备茶了。
“我原想拿條约上互不进犯一则要挟那仁帖木儿,结果谁知他那晚真的喝昏了头。”方临渊点头接着說道,還不忘抬头对绢素笑着說了句多谢。
“他手下听說你差点‘自尽’了,去告诉了他,把他吓得够呛。”
旁侧的绢素微微一顿。
她自幼伺候在赵璴身侧,很知道他的忌讳。若說五殿下生平最恨的,一是因他色相而欺凌羞辱他,二则……则是将這样的事重提给他听。
尤其是像安平侯這样玩笑的语气,浑不知已然是在伸手去拨殿下的逆鳞了。
绢素正要借着递茶提醒方临渊,却见方临渊已然将茶端到了嘴边。
“今日他一见到我,便一迭声地道歉。我一提汉女,他吓得要命,忙跟我說是开玩笑的。”
绢素不由得抬眼觑向赵璴。
却见……
却见赵璴眉目微微一扬,竟跟着安平侯勾起了一個懒洋洋的笑。
非但分毫未见阴郁,反倒跟着在笑。那番眉目舒展的模样,竟像被安平侯传染了两分。
绢素微微一愣。
她哪裡见過五殿下這番模样。
“若說自尽,那合该是你的功劳。”那边,赵璴便连语气都明朗了两分,慢悠悠地說。
“說来也是。实是我棋快两步,真将這蛮子唬住了。”安平侯笑着,端起茶盏痛饮了两口。
“嗯!好茶!方才朝议殿裡连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当真渴死了我。”
茶盏挡住了方临渊的视线,绢素看见,五殿下的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绢素低头退了出去。
影子一般跟了多年的主子恍然间像是变了個人,连逆鳞都似乎生错了地方。
夺舍之类皆是不可信的怪力乱神,见此情景,想必是她昨夜睡得不大安稳,今日当值太早,起得猛了,该回去重新睡過。
——
解决了最大的問題,大宣与突厥的和谈也顺利了不少。
那仁帖木儿此行除向大宣每年缴纳岁贡之外,又是早存了想要开
放互市、与大宣交易粮食与盐铁的心思。
鸿佑帝又传召了方临渊一回,說旁的都已经谈妥,但盐铁之事乃国之大计,朝中大臣们争执不休,如今仍沒有论断。
方临渊自是反对。
盐务暂且不提,精铁却可铸刀剑。若突厥得了大宣所铸的精铁,用以锻造武器,那么大宣便算行了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之事了。
鸿佑帝闻言,深以为然。
却不料几日之后,宫中传来消息,說那仁帖木儿愿以一位突厥公主作交换,請大宣允准与其互市盐铁。
鸿佑帝又将方临渊传进了宫。
“今日召爱卿前来,還是因合约的事。”鸿佑帝說。“帖木儿王储固請朕开放盐铁互市,甚至不惜遣公主前来和亲。如今朝中的大臣们纷纷劝朕同意,朕也实在难以拒绝。”
方临渊欲言又止。
這让他怎么跟鸿佑帝說啊!当日他一枪挑下那仁帖木儿兄长的头颅,他竟還在帐中鼓掌叫好。更遑论如今的突厥大汗有三十多個子女,远嫁一個公主罢了,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方临渊只得叩首道:“那么臣請陛下坚持底线,仅同意与突厥交易精盐,仍拒绝市铁。”
“這样可行嗎?”鸿佑帝问道。
“突厥炼不出中原的精铁,却仍有粗铁可用,于他们而言自不算当务之急,与盐相提并论,也只为混淆视听罢了。”方临渊說。“盐只为民生之需,精铁却是为了用作征战。二者云泥之别,請陛下三思。”
鸿佑帝沉吟片刻,终于点了头。
“朕明白了。”他說。“多亏有爱卿在侧。朝中大臣虽思虑周全,却還是沒上過战场,外务之事不過纸上谈兵罢了。”
“陛下谬赞。”方临渊道。
“那仁帖木儿初十便要离京。朕原想多留你些时日,但如今边境通商在即,若无爱卿坐镇,朕实在放心不下。”鸿佑帝說。
方临渊闻言眼睛一亮。
终于能走了嗎!陛下金口玉言,這话的意思恐怕是在催他收拾行装了。
他忙抱拳行礼道:“突厥狼子野心未消,臣甘愿驻守边疆,以安陛下圣心。”
鸿佑帝闻言点了点头。
“朕有爱卿,自是能安心的。”他說。“爱卿回去便慢慢准备吧,待天再暖和些,朕亲自送爱卿出城。”
——
方临渊回去就将此事报知了长嫂。
宋照锦得知他要走,不由得多有抱怨。
“就那么急?皇上才同突厥人签了合约,突厥既要纳贡,又要互市,想来边境至少三五年是安定的。你如今才娶妻不過一月,边关要守,难道你的家就不要了?”
方临渊只好在一旁赔笑:“陛下圣意,我也不好违抗。”
宋照锦闻言直叹气。
“陛下也一点都不心疼五殿下。”她說。“哪有新婚燕尔便教自己女儿夫妻分离的?”
方临渊在旁边悄悄挠了挠头。
何止是不心疼?他长嫂是沒见到赵璴在宫中的模样。
抱怨了几句,宋照锦也知圣意无从更改,对方临渊叹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我是不忍心她走我的老路。你即便又要回边关镇守,也得知道爱惜自己的性命。你既心悦公主殿下良久,断不可再伤她的心,你若有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呢?”
方临渊郑重地答应下来,又道:“长嫂也只管放心,我会与公主殿下說好,让他在京中多照应你与长念。”
宋照锦却摇头:“我們沒什么要紧,倒是你。再過两日便到花朝节了,你莫忘了领公主去游一游花市。你们二人此后便要聚少离多,都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啊……”
還要陪赵璴去看花啊!
他如今虽也算能跟赵璴好好說两句话,但总归是两個男的。并肩一起去看花,好奇怪啊!
方临渊正想找由头拒绝,转過头来,却见他长嫂又触到了伤心事,正拿起帕子低着头在擦泪。
他长嫂眼睛不好,断不可再哭。
“长嫂莫要伤心,您不是都說了嗎?三五年内打不起仗来的,我平安得很,您只管放心。”方临渊忙安慰道。
“都听您的,我過两日便邀公主去逛花市,待明年除夕,還要回来陪你们去赏灯呢。”
罢了,去就去,咬咬牙,一晚上很快就過去了。
方临渊心想。
——
之后两天,方临渊整忙了两日,直到花朝节那天傍晚才空闲下来。
实是一說要走,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他的战马流火需要换一副赶路的蹄铁,天气渐暖,又需换上新的鞍鞯。他父兄留在府中了不少兵书与手札,皆是极要紧的文书,都需整理出来。
故而他只派了雁亭去问赵璴是否空闲,约定好時間之后,便在那日傍晚于怀玉阁外等他。
赵璴准时出现了。
他今日换了身素净些的衫裙,虽仍是流光溢彩的织锦,却比他素日的华服清爽得多。如今春意渐渐浓了,夜裡也不再那么冷,他衣衫单薄了些,胸口处也看出作了些矫饰。
他发间缀着珠玉,耳下一对白玉耳珰叮当作响,在夜色裡亮晶晶的,還挺好看。
方临渊刚走上前,便对上了那双眼。
方临渊微微一愣。
赵璴好像……不是太高兴?
那双眼虽不比往日阴恻恻的蛇眼睛一般,却不知怎的清冷得有些寥落。他二人视线一触,片刻停顿后,赵璴凉凉地错开了视线。
他不想出门啊?
方临渊转念一想,觉得也是。
他自己是跟男人出游,赵璴何尝不是被迫陪男人逛街?他们二人算得上同病相怜,一定程度上,赵璴也算在迁就他。
毕竟他是为了不让长嫂伤心,赵璴却是分明可以不来的。
這么想着,方临渊只觉赵璴此人也算得上义气。
他迎上前去,与赵璴并了肩。一同往外走时,方临渊在旁侧轻声說道:“多谢你今日愿意出门。”
旁侧的赵璴却垂下了眼。
唉,估计也是觉得憋屈吧。不如一会儿他们便各自逛去,约定好時間,再在街口碰头。
却在這时,赵璴清冷的、带着略微哑意的伪声在他身侧响起,轻飘飘的,像是吹過他耳边的夜风。
“侯爷要走,我還是从长嫂口中才得知的。”他說。
啊,是啊,赵璴不是早就知道他要走嗎?
他不解地看向赵璴,不知他這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他身畔的赵璴对上他不明就裡的视线,嘴唇动了几回,也沒发出声音。
這模样竟显出几分莫名的怨怼。
“你……”方临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
幸好,赵璴眉眼一垂,不再看他了。
“侯爷這两日忙碌,竟也沒抽出時間与我說一声。”却听他這样說道。
……哈?
方临渊环顾四周。
他们今日外出,特地屏退了下人,如今方圆数尺只有他俩。赵璴這是演戏演上了瘾,還是为人缜密周全到了此等地步?
方临渊有些钦佩地看向赵璴,感慨地摇了摇头。
赵璴其人,当真是個做大事的材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