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当然要先去廷议殿,朝议是每日必须要做的大事,耽误不得。自古以来,只有君王罢朝,沒有臣子无故缺席的。
按功行赏,一切都很正常。但轮到李想与的时候,明显可见不同。
“定北王世子,将军李想与,厥功至伟……特赏黄金千两,封良田百顷,其余奖赏由礼部决定。”
封赏虽多,却沒有获封一個有实权的职位,陛下的意思显而易见。
礼部尚书何宵与吏部尚书赵曜时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李想与并不在乎权力,心下对此并沒有不满。
李想与叩拜道:“臣谢陛下!”
周尘高坐在龙椅上,俯瞰着李想与。這便是父皇为周祈久选的驸马嗎?他厌恶极了!因为李想与和他父皇一样,从容自信,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若非怕被诟病,周尘连這些赏赐都不愿意给李想与。手指紧紧捏着衣袖,周尘眼中迸发出恨意。
幸好,沒有人敢直视君王,否则定要被這阴冷的目光吓得怔在原地。
但黎失不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尘,满眼不赞同。身为一国之君,這样小的气量太不合适了!
下朝之后,李叱与李想与便来到了允恩殿。
“王爷和世子請稍等,奴先去通传一声。”
李叱颔首,让那太监去了。
彼时,周尘正在允恩殿,丞相黎失则站在一旁。周尘和黎失的关系比一般君臣還要紧密,因为他需要黎失。
“陛下,今日您实在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李想与是定北王之子,又立下赫赫战功,您的赏赐实在是太薄了!”
周尘置若罔闻,他已经听够了黎失的教训。黎失只是他的臣子,他才是君!
周尘起身,发泄似的将桌案上的东西拂了下去。
黎失见此,只能沉默以对。
伍公公看见這一地的狼藉,心裡一個咯噔。他
不過是出去了半盏茶的功夫,殿内就变成這样了。
周尘不满地瞥了一眼伍公公,“伍庭洪,你畏畏缩缩地站在那裡做什么?”
“陛……陛下,定北王和定北王世子在殿外侯着,等您的召见。”
伍庭洪毕竟已经在宫裡当了多年的大太监,心裡承受能力還是很强的。
周尘脸色虽然难看依旧,但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吩咐道:“收拾一下,請定北王进来。”
“诺。”伍庭洪弓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宫女太监们动作敏捷,迅速将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该添的又重新添上。片刻之后,大殿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的满地狼藉都是幻觉。
“不知定北王有何事要同朕商议?”
“臣是为了犬子和长公主殿下的婚事。昔年,先帝做主,为犬子和长公主殿下赐婚。奈何内人病逝,犬子守丧三年。好不容易可以成婚了,又逢犬子出征。這许多事情,耽误了长公主殿下的年华。如今,臣认为婚事是该提上议程了,所以今日特意来同陛下商议這件事情。”
周尘沉默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婚事……不急。”
饶是李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何况李想与呢。
婚事不急?李叱摸不清陛下這是什么意思。
黎失旁观着一切,陛下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心知肚明。但无论怎样,长公主殿下绝不能和李家联姻。
安王虽然被他们牢牢控制着,可终归是先帝嫡子。长公主殿下和安王一母同胞,驸马的权势绝不能過大。否则,对于陛下来說,又是一個隐患。
因此,黎失并沒有要阻止的意思。目的为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如何。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黎失自诩聪明,从来都是旁观者。他只入局過一次,从此万劫不复。
黎失适时开口道:“陛下的意思是這件事情還得问過长公主殿下才能决定。毕竟是长公主殿下和世子的婚事,如何安排,总要让长公主殿下满意,让世子满意才好。”
周尘当然不是這個意思,但他并沒有出言否认,“丞相說的不错,今夜岁年宫为将士接风洗尘,届时长公主殿下也要出席,世子不妨先问過长公主殿下的意见?”
虽然是建议,但话裡话外语气强硬,分明是不容拒绝。李想与与父亲对视一眼,随即拱手道:“臣遵旨。”
回王府的马车裡,父子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想与,你与长公主殿下恐怕是沒有缘分了。”
听见父亲突然如此感叹的一句话,李想与神情一变,“父亲這是什么意思?”
“安王因触怒陛下,被迁居汝州溪涧别宫,陛下心裡始终对安王有所芥蒂。我虽然已经卸甲,但我征战多年,在陛下心中,我仍然是值得防备的。”
“父亲多虑了,這是先帝定下的婚事。”
“唉,但愿吧。”
說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王府门口。
李想与掀开帘子,府外管家孟叔早就等候在外面了。
孟庆在王府多年,长得憨厚老实,办事却圆滑机变。他原是弱地束泽郡人,生活虽然不算富足,但温饱足以。
那年是序平八年,周垣在位。
弱地下了十天的暴雨,洪水就像饥饿的狼群奔涌而来,将平静的生活撕碎。
九郡之中,束泽郡由于地势低洼,受灾最重。流民数万,朝廷虽然调动大栎所有财物尽全力赈灾,但死伤仍然不少。
這次洪灾,是周垣在位三十年裡最严重的一次。如今提起来,就连栎京城的人都对序平八年映象深刻。
大量流民涌入栎京城,遍地都是衣衫褴褛的人。孟庆也是那批流民之一。
孟庆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孟庆家裡只有一個老母亲,洪水虽然来得凶猛,但孟庆与老母亲那几天正在外地探亲。
当孟庆赶回家的时候,洪水已经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
洪水裹挟下来的泥沙不知有多深,将村庄几乎都要淹沒。
孟庆的老母亲哭得撕心裂肺,“這天杀的洪水哟!我的房子哟!”
孟庆极力安抚着老母亲,“娘,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人沒事就是最好的。這些东西,以后再挣就是!儿子年轻力壮,何愁沒有办法?您别太伤心了,身体为重啊。”
洪灾過后,多有疫病发生。孟庆考虑到母亲的人身体状态,再加上束泽郡现在是真的過不下去了,便和流民的大部队一起去了栎京。
栎京是大栎最繁华的地方,是大栎的皇城,讨些生计总要容易一些。
可孟庆远远低估了這次洪灾的严重程度,他只看见了束泽郡的灾情,可弱地九郡都受灾严重。
栎京遍地流民,连讨饭都沒有地方,何谈找活干呢?沒有死于洪水,难道要死于沒有食物嗎?
看着老母亲饿得喘不過气,头晕脑胀的孟庆最终還是選擇了那條路。他站起身来,看见旁边流民手中的馒头,他好想抢過来。
可是目光触及那流民怀着面黄枯瘦的孩子之时,他又迟迟下不了手。這些人也是和他一样的可怜人啊!
去拿栎京人的吧,他這样告诉自己。栎京人从来沒有遭受過灾荒,生活一向富足,他拿一些东西不会如何的。
孟庆偷了最近的一家铺子裡的食物,但初次行窃,他实在是不熟练,很快就被抓了起来。他连拿回去给他母亲吃一口的机会都沒有。
那家铺子正是定北王李叱的舅舅家开的,虽然家族已经败落,但是有安平伯這個妹夫做靠山,官兵自然将其列为重要保护的地方。
尤其是在现在這個混乱的时候,防止流民抢劫是官兵的主要任务。
孟庆哀求,“我母亲真的要饿死了,无奈之下才做了這样无奈的事情,求求大人们行行好,放了我吧。”
孟庆更害怕的是,他若是被抓了,他母亲该由何人来照料。他举目无亲,就算是亲人,也不一定靠得住。他母亲年事已高,除了他自己心甘情愿赡养照顾着他母亲,或许别人都觉得是個麻烦。
官兵有些不耐烦,“别废话了,說什么也沒用,去牢裡关着吧!”
因着這些涌入栎京城的流民,官兵们已经彻夜沒有合眼,闹事的流民数不胜数,好言好语压根不管用。
“把我母亲也一起关进去吧!”
留他母亲在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沒了。听說栎京城外都有食人肉的,专挑那些无亲无靠的人。
既然已经沒有别的办法了,還不如让他母亲和他一起被抓走,至少他還能一直守着他母亲。
官兵听见他的請求,只觉得這個人该不会是一個疯子?自己被抓进牢裡還不够,還得把他老娘一起抓进去?
官兵推了孟庆一把,吼道:“别胡搅蛮缠了!走不走?不走就直接押着你走!”
定北王就是在此时第一次出现在孟庆眼前的。时隔多年,孟庆仍然觉得那一日的定北王伟岸无比。
定北王李叱彼时還沒有被封为定北王,還是安平伯世子。但李叱那时已经从军,担任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武职。
“发生什么事了?”李叱高坐马上,以俯视之姿询问着官兵们。
官兵低头拱手,语气恭敬,“小事而已,将军不必担心,属下会处理好的。”
“哦?”李叱语气淡淡,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孟庆。
李叱轻笑一声,“既然是小事,抓他作甚?”
“此人入铺行窃,被当场抓获,属下们正准备抓他去大牢裡。”
“栎京城内外的流民数不胜数,這样抓下去,什么时候能抓完?大牢关得下這么多人?府衙還有足够的粮食供给牢裡的犯人?有這功夫,不如去协助城南军安置流民。”
說完,李叱扔了一袋银子给孟庆,驾马离开了。
李叱方才早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若非不得已,那人应该是不会出来偷东西的。他看见那人手都在发抖,害怕之中,更多的是失去尊严的恐惧。
既然主人都不追究,官兵也不是非要把孟庆抓走。官兵放了孟庆,继续巡逻去了。
孟庆拿着一袋银子,天生掉馅饼的好事竟然被他给遇到了,他真是遇到了贵人啊!孟庆简直要被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脑袋。
但他发誓,终有一如会报答這施银之恩。洪灾导致的流离失所的境况渐渐平息,孟庆沒有回到弱地,而是在栎京安定下来。
恩人的身份并不难查,毕竟李叱是世家之子,又在栎京小有名气。孟庆沒有别的才华,唯有进入李家尽心尽职。
孟庆的母亲是寿终正寝,他并沒有什么遗憾。他也已经娶妻,可惜无子无女,或许是和儿女沒有缘分。
李想与年幼之时,是孟庆尽心看护长大的。孟庆视李想与如主如子,如今李想与和长公主殿下的婚事将成,孟庆心中也欣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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