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摘面纱
当时的褚季野年轻气盛,又自小被家族宠爱,骤然看到這话,只觉得自己一腔真心被人践踏。他气得将信撕得粉碎,随手扔在了一旁,侍从们拾取不及,几片碎屑飘飘摇摇到了海中。
直到明月剑尊除魔不当,身陷弥天秘境的消息传来,褚季野才意识到,這是盛凝玉和他說的最后一句话了。
海上明月楼当拆。
可他偏偏不拆。
褚季野自欺欺人的想,依照凝玉姐姐的脾气,若是见他如此不听话,一定会气得转世都要来找他。
孤魂野鬼也好,山野精怪也罢。
只要来找他,他都认。
褚季野面上浮现出一丝虚幻的笑意,他扫了一圈褚乐挑的剑修,脾气竟是难得温和。
“除魔务尽,诸位請随我一道,将那傀儡之障的根源寻出。”
众剑修受宠若惊,唯唯应声。
若是凝玉姐姐在這其中,看到那傀儡之障,她定然忍不住要出手。
倘若不是——
褚季野想,那他们对上那庞然障气究竟是死是活,又与他有何相干?
……
察觉到褚家忍走远,原小公子终于松了口气。
不止是他,周围的云望宫众人同样如此,面上颇有几分做贼心虚。
竹林溪声,心情舒畅。
盛凝玉看在眼中,不禁莞尔。
她松开与谢千镜交握的手,将掌心中的“遮目珠”還给了原小公子,正色道:“此番多谢小公子相助,在下姓宁,名为明月,這位是我的友人,姓谢。他日公子若有需要,力所能及之处,一定竭尽心力。”
盛凝玉明白得很。
方才若不是原小公子及时将“遮目珠”塞给她,隐蔽两人身形,她八成要被褚长安逮住。
倒不是觉得褚长安一定能将她认出,只是盛凝玉生怕节外生枝。
她如今灵骨不在,手中无剑,对上褚家——哪怕是年纪尚浅的褚乐,她也沒有百分百的胜算。
原小公子连忙還了一礼:“在下云望宫原殊和。宁道友无需挂怀,方才還要多谢你出手,否则若是褚乐公子受伤,那位家主恐怕更不会饶人。”
“這遮目珠道友不妨先收下,等平安抵达灵桓坞后,再做归還。”
原来是殊和這小子。
长這么大了啊。
盛凝玉笑着应下。
几人虽是言谈,却也沒忘记赶路,盛凝玉听着原小公子的话,大致摸出了如今云望宫的情况。
原道均那老头子好得很,王八似的康健,只是近些年愈发爱纵情山水,故而将云望宫的俗物都扔给了大儿子原不恕,只顶着原家家主的名头罢了。
“所以二位這是要往何处去?”
盛凝玉心知谢千镜要孤身往大荒山去,刚要阻拦,谢千镜已经开口道:“我要去荒山脚下一趟。”不等盛凝玉說什么,他又道,“只是如今褚家在此地,怕是要叨扰诸位,出了這片地界再說了。”
這倒是和盛凝玉想到了一处。
原殊和等人同样点头,還建议道:“灵桓坞刚修了一條道,是原宮主用来为夫人采药的,其中有一处就通往大荒山。待谢公子与我們一道回了灵桓坞,倒是可以走這條路。”
這就是盛凝玉不知道的事情了。
她暗自记下,见众人望向自己,半真半假地开了口。
“我与他不同。我自小身体虚弱,根骨不足,又……又遭逢祸事。此行本就是想往灵桓坞云望宫求药,沒想到能在中途遇上诸位,也是缘分天定。”
盛凝玉一顿,重重叹了口气:“這一路,我多有听闻褚家之事,据說那褚家家主性格古怪,不是個好相与的,所以我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只是那日囊中羞涩,误食了褚家布下的早食,被逼无奈之下,只能谎称自己并非剑修逃過一劫……”
說是說得通。
但是——
药有灵眼神看来看去,還是憋不住道:“宁道友,你为何觉得,褚家一定会选中你?有谢道友在你身侧,你不该安全得很么?我看方才,无论是那褚乐還是褚季野,加起来都沒谢道友一人好看。”
這位谢道友的容貌已是天下难寻,堪称绝世。
雪魄竹骨,如玉雕琢,尤其是眉心处一点红痕,全不像是尘世画中的公子,倒像是高作庙宇的佛像,点了菩提,化作人形,来了红尘。
他光是站在那裡,无需任何言语,便自有风华。
药有灵自认不算丑陋,他们云望宫原家的两位公子更是修仙界榜上有名的丰神俊朗,但在這位谢公子面前,都沦为平庸。
唯有那位被称为“第一公子”的榜首容阙,似乎可以与之一争。
谢千镜看了眼药有灵,笑着摇了摇头:“這位道友如此想,却是错了。”
原殊和来不及阻止药有灵,此刻小小少年更是头疼扶额:“有灵师弟莫非忘了兄长的话了么?静听,噤声。”
盛凝玉笑着道:“不碍事,這确实是個疑点。”
话音落下,她主动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面容上的红痕已经悉数消退,易容丹的效用也已過,那张脸就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俱是一呆。
她肤色莹白,五官无一处不精致,眉眼间更是生得清冷,目光所及之处,宛若高悬的明月朗照,哪怕身上有一丝一毫的污浊,都自惭形秽,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唯恐亵渎。
冰塑成骨月为魂,无处不美,无处不冷。
她该是個清冷至极的美人。
可偏又不是如此。
当她站在阳光下,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的向你投来一眼时,却又显出了几分慵懒随意的轻挑,只是這轻挑明媚又张扬,让人生不出半分苛责。
如同夜中月华散下,霜雪见了都甘愿融化。
尤其是盛凝玉站在谢千镜身旁,两人容貌俱盛,在一处时,竟叫人不知看谁更好。
怪不得宁道友认为自己一定会被选中。
众医修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们若是褚家家臣,哪怕這两人剑法再粗浅,也绝不会放過定要带回去给家主看看。
而且這位宁道友不仅好看,還好看的让人觉得亲切,甚至是眼熟。
众医修俱是赞叹,更有弟子不禁感慨:“怕是那位褚家主想寻的明月剑尊,也就是二位這般容貌了。”
突然又被恶心了一下。
盛凝玉甚至有些习惯了,她面不改色道:“传闻中那位剑尊天人之姿,皎如明月,光华万丈。我們两個不過庸碌俗人,哪裡比得了呢。”
听她這么說,谢千镜唇角微不可查的扬了扬。
“有灵师兄,回去把你存了许久的金玉琉璃珠借我吧。”
药有灵蓦地回過神,警惕的看着身量只到他胸口的师妹:“琉璃珠多得很,只金玉琉璃珠最难炼成,我也只有一颗,你要這做什么?”
纪青芜捧着脸:“我回去要把那朵梨花裱起来——师兄,怪不得大家总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她虽被傀儡障缠上,可万幸那傀儡障只是最轻的一种,還得了一朵這样漂亮的姐姐送的梨花,简直是极其幸运了。
而且不知为何,這位宁道友,她一见就觉得亲切。
药有灵想了想,赞同道:“确实。”
這两人的容貌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尤其是這位宁道友,不止容貌绝俗,還让人心生亲切。
他能有幸遇见,确实是有福气的。
剩余的云望宫医修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原殊和:“……”
有這群同门才是他的福气。
他是真服气。
原小公子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叮嘱已经再度带好面纱的盛凝玉道:“未到云望宫前,宁道友切记不可摘下面纱。”
小小少年口气稳重极了,倒是有几分他兄长的影子。
盛凝玉眼神愈发慈爱,口中流利地哄道:“我平日裡自然小心谨慎,此番是只因信得過云望宫诸位的人品。”
医修们被夸得飘飘然,原殊和更是红了脸。
奇怪,他怎么有种幼时被门中的姑姑们抱着哄的害羞?
饶是如此,原殊和還是坚持:“哪怕是再严谨的门派世家也难免有心思浮动之人,宁道友不過与我初见,不该如此信我。”
盛凝玉眼神愈发慈祥:“好,多谢原小公子提醒,我记下了。”
更像小时候了。
原殊和不好意思地扭开脸,又转回来,对着盛凝玉指了指:“对了宁道友,你的右手要不要处理一下。”
手?
盛凝玉右手下意识往袖子裡缩了缩,道:“在外多有不便,不如等到了灵桓坞,再請公子……”
“我师兄不是說這個。”纪青芜小姑娘凑到了盛凝玉的身侧,抬手想要拉她袖子,却被盛凝玉轻巧躲开,将手背到了身后。
她神色不变,弯下身与小姑娘玩笑道:“我手上多有脏污,還未洗净,你碰了,再拿那朵梨花可就脏了。”
纪青芜吸了一口凉气,沒有后退,但也沒再试图触碰,只是指了指盛凝玉的右手:“可是右手——宁姐姐,你的右手在流血。”
盛凝玉顿了一下,看向原殊和。
见她望来,原殊和以手握拳,抵在唇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方才宁道友解下面纱时,我才看见。让道友忍了這么久的伤,是我等医修的失职。在下星河囊内還有些丹药,若是道友不介意,不如让我为道友粗浅处理一下,等到了云望宫再做打算。”
原来是這样。
盛凝玉心头舒缓,笑着抬起手:“若是不麻烦——”
“就交由我来吧。”
右手腕处忽得覆上了一层凉意,宛如寒玉。
盛凝玉蓦然转過头,就见谢千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右后方,正笑意盈盈地握着她的手,看着原殊和。
分明云望宫的医修身着竹绿之色,而谢千镜只是寻常衣衫,但偏偏盛凝玉觉得,在這一片竹林之中,他最出众。
菩提如玉,玉如君。
垂眸一笑,万顷琼瑶。
盛凝玉恍了下神,就听谢千镜嗓音温润:“原公子一路相护,更有言语相伴宽慰,在下与宁道友已不胜感激。”
“若再叨扰,到真叫人无颜。不如由我来为宁道友处理下伤势,公子正好能借此与同门一道稍作休息,倒也好让我二人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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