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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旧时明月曾照我

作者:神仙宝贝派大星
金献遥是被原老宫主收养的。

  在久远的记忆中,他過了很多苦日子,当過些小门派的侍从,也被人收养過。

  那对眷侣本也是修仙界出了名的恩爱,约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甚至立下了灵契。可有一日,养父忽得宣布自己另有所爱,竟是直接毁了灵契,将伤害悉数转移到了道侣身上,還将情人接入家中。

  彼时金献遥的养母本就在突破之时,被打击得措手不及,又日日见旧情人在面前恩爱,身体更是日渐虚弱。

  若非金献遥当机立断给了养父一刀,借此机会带着养母出逃,恐怕养母真要沒了性命。

  但从那以后,金献遥安全感越发缺失,几乎到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即不安的地步。

  直到养母将他交给了原老宫主,原老宫主又让他认了香别韵为姊,由香别韵和原不恕教导,金献遥這才好了许多。

  但這只是面上。

  金献遥发誓,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介入香姐姐和原大哥之间。

  他不想捅香姐姐,也不想见原大哥流泪。

  所以,這個新来的宁道友,他一定要严防死守!

  ……

  自醒来后,盛凝玉头一次感到了后悔。

  如果時間能重来,她今日說什么也不会出门。

  身旁的香夫人已经收起了泪,一道灵力就将泪痕抹除的干净,唯有那纤细的手指,還如菟丝般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胳膊。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

  一路上,顶着身后管事、弟子的重重目光,盛凝玉逐渐坦然,甚至又开始思绪乱飞。

  也不知道谢千镜到沒到大荒山。

  盛凝玉想,依照這人的脾气,若是看见有人這样亲昵的挽着她,怕是又要說些奇怪的话,问些奇怪的問題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大概先会再帮她处理一下最近处理药草和画符弄出来的伤口。

  說来也奇怪,明明都是些细微的伤口,盛凝玉都不在意,可谢千镜却每次都能发现。

  “宁姑娘。”

  一道温柔小心的嗓音自上方传来,盛凝玉這才收回神。

  她被香夫人带到了一個湖心的亭子前。

  亭子的四角飞檐翘起,远远看着仿若在发光似的,走进一瞧,才发现是明珠与琉璃点缀,中央上书着“不知亭”三個字。

  香夫人引她入亭中,终于开了口:“宁姑娘觉得,我這個亭子如何?”

  四面临风,环山绕水,有鸟雀从湖面掠過,发出明亮的清啼。

  盛凝玉最喜歡水和亮晶晶的东西,此时环顾一圈,赞叹道:“风生水起,此生快意。夫人的亭子寓意极好,叫人喜歡。”

  若是沒有身后那幅画,就更好了。

  太像了。

  香夫人着迷似的盯着盛凝玉。

  她心中有万语千言,可往日裡的八面玲珑,眼下却发挥不出分毫。

  “……是您么?”

  香夫人突然开口,声音轻的宛如梦呓。

  盛凝玉动作一顿:“夫人?”

  香夫人:“是您对么?剑尊大人……”她說到這裡便骤然停下,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像是生怕盛凝玉不会应她,又急急地开口。

  “大人,我是花柳烟啊!”

  “——那個妖鬼花柳烟!”

  盛凝玉眼睫缓缓颤了一下。

  她确实沒见過這张脸,但她好像知道她是谁了。

  “六十年了……距您离开,已经整整六十年了,我终于又能见到您了。”

  香夫人說着,忽得泪如雨下。往日裡那個贯来温柔藏刀的香夫人,此刻却哭得像是一個无助的孩童。

  她看着盛凝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那时候她還不叫香别韵,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香夫人,更沒有“半壁宗”收留。

  她只是一個姓“花”的凡尘普通女子。

  如所有最寻常的人间女子一样,她嫁了人,谈不上喜不喜歡,凭着她一手祖传的调香本事,也算是吃穿不愁,安稳度日。

  只是后来,丈夫染上了恶习,迫使她流产后,将她买入烟花柳巷,她从此成了“花柳烟”。

  她受尽折磨,临死前才从老鸨口中得知,是一個大家族的仙君大人在闲来买香时看上了她,被她拒绝后,转而从她丈夫入手。

  “你說你,倔什么呢?”老鸨啧啧道,“本来能去那神仙地方享清福的,然而现在啊,可是過了這村儿就沒這店咯。”

  原来那仙君早已对她沒了兴趣,只是记恨她的拒绝,随口吩咐,让人“教导”一番。

  原来如此。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他们不過蝼蚁,命如草芥。

  “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丈夫可以买卖她?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人可以欺辱她?

  “凭什么!!!”

  凭什么只是随口的一句“教导”,就能让人家破人亡,沒了性命?

  花柳烟想,自己如今的模样大抵十分可怖,不然周围人为何满目惊恐,连连后退?

  她在一片血流中,低头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清丽动人的面容变得阴森可怖,洁白的肌肤上條條血痕纵横,弥漫着不详的血气。

  她死了,却沒有死得彻底。

  她成了世人恐惧、正道厌恶的妖鬼。

  花柳烟对着镜子,怔怔的流下血泪,而后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

  她先是将楼中所有欺辱她的人杀了個干净,又化身一缕黑雾飞身而出,去往了原先的家中。

  她的丈夫正与朋友一起喝酒,畅谈古今,佳人在怀,好不快活。

  原来她也就值几张酒席。

  花柳烟慢慢的笑了起来。

  “夫君。”她道,“我想看看,你的心肝,是否当真是黑的。”

  在一片惊恐与尖叫中,她用极为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她的丈夫,将他的肝肠生生掏出,当着他的面切得粉碎,又混着酒,喂他喝了下去。

  全程,花柳烟都用鬼气维持着這人的性命,直到最后才让他断气。

  還沒有结束。

  她還要去找那個修士。

  只是這一次,却遇到了阻碍。

  先前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剑阁。

  剑阁。

  花柳烟冷笑。

  她听說過剑阁的存在,无论是从前闺中闲谈,還是从被她杀死的、欺辱過她的修士嘴裡。

  她们說,剑阁呀,是传闻中修仙界裡最厉害的地方,剑阁裡有十四洲裡最厉害的剑尊!

  他们說,你這娼妇且等着,剑阁若来,就是你的死期!

  花柳烟等着。

  她看着那两個剑阁弟子到来,其中那位被称为“容仙君”的弟子姿容不俗,若神仙临世,须臾之间已将一切安排妥当。而那個小一些的姑娘,明媚肆意,姿态慵懒,双手抱着剑,一副事事都不经心的模样。

  如此看来,后者更容易出错。

  “——你是在找我么?”

  花柳烟骤然一惊,她万万沒想到自己隐匿了身形還会被发现,眉目间划過一丝狠辣,抬手时五指化作利爪向人袭去!

  “咦?打我干什么?别打我呀。”

  那穿着素白衣裙的姑娘口中如此說着,姿态却不见丝毫慌张。她身姿灵巧的避开,右手反持着剑鞘,轻轻一拍,灵力瞬间成網,从手指起蔓延至全身,直接将花柳烟禁锢在了原地。

  看来那些人說得都是真的。

  剑阁弟子,当真厉害。

  花柳烟捂着伤跪倒在地,眼角的余光看着那绫罗素白的裙角,如同阿娘幼时哄她的故事裡,那天边遥不可及的月亮。

  但故事裡月亮上的神女会为了钟情的凡人落下一抹余晖,故事外,却从沒有人敢指望月亮向她奔来。

  “你受伤了?”那入月华般皎白色的衣裙更近了些,“我沒出重手——是你先前的伤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花柳烟闭了闭眼,心中蓦然涌起无尽的不甘。

  为何……

  为何又是這样……

  好像无论她多努力,都只是那群生而高贵的人眼中的蝼蚁傀儡,永远卑劣,永远低贱,永远是個踏不出那方寸之地的玩物。

  “仙君端座剑阁,高高在上,自是不知我們凡尘疾苦。”

  花柳烟惨笑起来,脸上的伤口又开始向外渗出黑血,她声音很轻,却又沉沉,满是麻木与疲累。

  “仙君来此前,应当是知道我的那些经历了吧?莫非你也觉得那些人,不该杀嗎?”

  话出口后,花柳烟自己都觉得荒诞。

  她在问什么呢?

  這個問題,她问過太多次,问過太多人。

  眼前這位在云端之上的剑阁仙君,又哪裡能知晓她的疾苦?即便是知晓了,至多也不過是一声感叹——

  “该杀。”

  ……该杀?

  她說该杀……

  该杀啊。

  花柳烟怔怔地抬起头,反倒一瞬间语无伦次:“可我不仅杀了人,我、我還是個妖鬼,我是以鬼气杀的人,我——”

  那小仙君却道:“那又如何?那些人本就该死,你根本无错。”

  “至于妖鬼——我曾在书上看過记载,能成妖鬼之人,生前都受過苦,稍有不慎就会理智全失,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活下来。”

  “花柳烟,你不仅活了下来,還沒有伤及无辜,只报复那些害了你的人,你做得特别好,特别厉害。”

  ——特别厉害。

  花柳烟的睫毛颤了颤,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却一片模糊。

  她分不清那黏腻的存在是血還是泪,却還是执着的、努力的睁大了双眼。

  月夜朦胧,鬼影交错,人心浮动。

  小仙君踏過所有,不顾裙边沾上鲜血,一步步,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如一片月华降落人间。

  花柳烟仰着头,一时有些恍惚。

  她想,原来阿娘沒有骗人。

  原来天边的月亮真的会到眼前。

  原来在某一刻,遥不可及的月光,也会温柔的洒在她這样污浊之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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