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外室她又嬌又釣 第71節
白袍青年擡頭,天地間,湖水地氣氤氳,與烏雲遙遙相照,在他鞋底下,有瑩瑩的亮點,一晃神,會以爲是瞳孔的幻景,就像洪水漫過來,消退後,留下的一條條水跡。
淡淡的,半透明的水跡,鎖鏈狀,延伸,趨近。
泥土下,指縫間,半空中,水跡靈活地遊走,令人產生被扼住喉嚨的感覺。
這身白袍,一面拔出了吳潭龍子,一面往前走。
“晚輩遊瀾京,前來赴死。”
好一個前來赴死。
“你覺得,你一個人可以擋多久?”白髮家主問。
他問出這個問題,等待遊瀾京的回答,然而黑暗中,良久,只落下一聲淡淡的笑。
“天亮之前,讓她和她的心上人平安離開。”
……
吳河左岸,一直延伸到溼軟的河灘上,蘆草遍生,暴雨前的夏夜,悶熱,沒有一絲氣息流動,蘆花卻微微翻動,銀灰色的,白茫茫一片,大雪淋頭一般。
一對白色水鳥,本來在蘆花叢中憩息,聽聞得有人的腳步聲,警覺地飛散開。
玉察停了下來,她回頭,一道悶雷滾滾,驚得她一哆嗦,頓時,狂風四起,蘆浪越來越大,幾乎要將少女的身軀壓蓋過去。
頃刻間,雨點從半空降落,啪嗒啪嗒,一柄油紙傘撐在玉察頭頂。
“公主,不能回頭,他們馬上就要追上來了。”李遊握住她的手腕。
玉察總覺得心底不安,一路上,撥開茂密嚴實的蘆花從,心神恍惚,所以走得踉踉蹌蹌。
她忽然站住了,轉過頭,目光,不知落在了什麼地方,雨水順着她的下巴,沒入泥地,而她兀自站立,卻一步也不肯走了。
李遊撐着傘,知道她在想什麼。
“不礙事,什麼都沒有公主重要。”
“走罷,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玉察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烏黑的髮絲,黏在臉側。
“那天,你跟我說,你會通知首輔,爲何走了這麼久,還是沒見到首輔呢?他是不是來不了了。”
李遊牽起一絲笑:“或許首輔被什麼要事牽絆住了,或許出了什麼差錯,他並沒有看到風箏,但是,不打緊,還好我們逃出來了,公主,只要我們接着走,隱入民間,父親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找我們。”
玉察搖搖頭:“不會的,他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來的,他一定會來接應我們的。”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但是,捏緊了手掌心的那跟小辮,她就知道遊瀾京一定會來。
接應?李遊的神情微妙,他給遊瀾京說的法子,可不是接應,而是……斷後。
李遊向首輔提了一個赴死之道,這個條件聞所未聞,令人瞠目結舌,傻子也不幹。
普天之下,有誰會平白地填一條性命上去,一個人面對李家?
更何況,白費力氣,可能拖不了多少時間,自己爲之付出性命的女子,也不會記得他所做的一切。孤零零地死在亂劍之下,望着李遊帶公主遠去,望着他做自己做不了的事情,跟公主閒雲野鶴地過一生。
那麼,有什麼好處呢?
若是從前的遊瀾京,一定懶懶地靠躺在太師椅上,當作個笑話,聽個響,指不定還要給他兩耳光,罵他癡心妄想。
可是,李遊說,只有首輔能救公主一命。
其實,也不需要任何好處,李遊只需在棋盤上,推過公主被逼服下的那盞茶,不需要再懇求他。
遊瀾京長睫一垂,便什麼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自己一定會死,因爲……他一定會提劍,殺了逼公主喝下這盞茶的人,哪怕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遊瀾京從未想過,愚蠢地送死的人,有一天,會是自己。
從來嗜財如命,精明算計的首輔,總是喜愛將人玩弄在股掌中,他從不做賠本買賣,恨不能將人一點兒油水都搜刮乾淨。
如今,連命都送出去,這天底下最大的賠本買賣,他竟然毫不遲疑。
遊瀾京望着眼前的病秧子,曾被自己一箭射去了大半的性命,在自己的手掌傾覆,一念之間,就會陷入泥沼。
現在,這個病秧子卻把自己算計得明明白白。
正如李遊提出在西域扶植神子,他深知,拿捏住人性,纔可以拿捏住一切。
李遊毫不掩飾地要遊瀾京的命,並且,他成竹在胸穩操勝券。
有時候,怒火中燒會毀了一個人,太過在乎也會毀了一個人。
白袍青年想起了自己的義父,義父說,你遊瀾京就是個賠錢貨,看來,真是沒說錯。
他遊瀾京就是個賠命貨。
李遊怎麼敢將這番密談,全部告知公主呢?他望着玉察憔悴的面容,心下無限憐惜,還好,只要過了今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李遊,我們找個地方躲着,去等首輔吧。”玉察說。
李遊被她拉住了袖子,卻紋絲不動,他緩緩嘆息:“公主,首輔……他不會來了,他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你眼前了,正如,他對你的承諾。”
玉察猛然擡頭,忽然就明白了過來。
少女的面龐,經過雨水洗刷,似乎慘白了一些,脣上的紅顏色也消退了,毫無生氣,青裙枯敗,就像暴雨下的一截青木枝,被烏光壓暗了。
那對瞳孔,黑白分明,盯着李遊,一點兒也不晃神。
“首輔他是不是早就來了。”
亂花飛絮,拂過李遊澄淨的瞳仁前,他一語不發,少女顫抖的手,鬆開了李遊的衣襟。
“他明明都是要走的人了,說好了,永遠都不會出現在我眼前,他答應我的事,總會做到,爲何,你要將他再牽扯進來呢?”
玉察眼底是不可置信,她一回頭,蒼茫吳河,大霧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他早就來了對嗎?”
“首輔他……現在就在我們的身後,是不是。”
“這是首輔自己的決定,沒有任何人逼他。”李遊說。“你知道他那個脾氣,一向只隨自己的心意,誰又能左右他呢?”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紫雲峯的那個抉擇。
是繼續往前走,往前逃,還是退回去萬丈深淵?
李遊慢慢地按住了少女的肩膀:“公主,不要怕,首輔會沒事的,我們只需要一直往前走,你不用擔心我們在民間怎麼過活,我會好好照顧你,然後我們去盛京,回到陛下身邊,好不好?”
他沒想到,玉察抽開了他的手。
身處於那晚在紫雲峯,一模一樣的境地,可是玉察卻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他會死的,他會死的。”玉察失神地喃喃,一步步後退。
“誰都不會死的。”李遊溫柔地勸慰。
“你不該把他牽扯進來。”
“公主,你要做什麼!”李遊詫異地脫口而出。
李遊看見玉察轉身,最後一面,是她決絕的神情,淚水盈盈地瞥了自己一眼。
“你不該把他牽扯進來。”她又說了一遍。
然後,玉察瘦削的身軀,奔跑在蘆花叢間,消失在漫天飛絮下,她在往回頭路跑。
李遊伸出的手指間,空蕩蕩,涼颼颼,一如在西域時,他也是這樣,沒有攥緊公主的袖袍。
……
吳河的另一頭。
白袍握着劍柄的指縫間,似乎濺落了一滴、兩滴的熔漿,滾燙涌動。
吳潭龍子至陰之極,地上、空氣中的水蟲,迅速攀爬在劍身,環繞、糾纏,旋轉的排列下,異形流動。
“噗嗤——”
成團的水蟲,在士兵體內,爆開、四散,紛紛逃竄,不停地往更深處鑽,往五臟六腑、血管中寄生。
白髮家主的手指,緩緩移到桌緣,幾年前,他聽說德王在邊關收了一個小斥侯做義子,德王一向盛氣凌人,世家天才如過江之鯽,可他一條也沒放在心上。
若不是真正的一眼驚豔,也不會讓他留在身旁,親自教養。
甚至……將吳潭龍子都送給了這個卑賤的小斥侯。
那把劍,可是年少時慧妃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劍,是慧妃偷來的,爲了偷這把劍,慧妃捱了宮主七十鞭子,偷盜的那隻右手,險些被砍下來,後來,她在水牢中關足了三個月,被驅逐下山,遣送回家。
德王說自家這個義子,是天河底下的遊蟒轉生,吳潭龍子正配他!
遠在宮牆內的慧妃,聽聞此事,恨得當場咬牙吐血。
若沒有這柄邪性十足的劍,僅憑遊瀾京一人,也無法支撐這麼久。
密密麻麻的水蟲大軍,從士兵的眼球內爬出來,從口裏吐出來,從耳朵冒出來。
白髮家主垂眸,可惜,哪怕遊瀾京再天姿卓絕,也抵不過前赴後繼的人羣。遊瀾京一劍撐地,一曲膝,跪在地上,渾身浴血,無數個小血窟窿,不斷地一股一股往外涌。
血珠,從他的黑髮垂落,沿着筆直的下頷線,搖搖欲墜。
當日,他射了李遊一箭,今日,還了何止百劍?
血引子是最好的火星,而水蟲是渾然契合的桐油,鮮血,滴落在水蟲上,瞬間,燒得極快!
牽一髮而動全身。
空氣中的水蟲逃得越快,只會將爆炸波及得越廣,扭曲、哭吟、燒焦、隕形。
一個道人離得最近,火勢一下子喫上來,他的手臂是天然的火摺子,眨眼間,就吞沒他一隻手臂。
來不及了,火勢太快了,以遊瀾京爲起始,一條火蛇,飽飲鮮血,氣勢磅礴地衝貫呼嘯而來!
最後,倒映在白髮家主眼眸中的,是一場龐大的,光怪陸離,流光溢彩的大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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