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言念君子(三十三)
耳后根忽的传来一阵热气,顾景尧飞快地侧過脸,眉头微微蹙起,眼中带着冷淡与戒备,“你凑這么近做什么?”
裴娇有些奇异地盯着顾景尧白玉般的耳根渐渐染上胭脂般的颜色,忍不住感慨道,“你的耳朵红了。”
沒想到這魔头耳朵這么容易红……若是不知道的,還真以为他是個纯情少年郎呢。
她心中觉得新奇有趣,便想逗他玩玩,也试试他先前佯装亲密实则膈应她的手段,也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撕破脸皮不行,她恶心恶他還不行嗎?
她刻意凑近道,“你先前一直那么冷言冷语地和我讲话,是不是生我气了?是不是怪我把你一個丢在那儿?”
几缕柔顺的头发丝落在他的后颈,带過一抹转瞬即逝的痒。
顾景尧猛地加快了脚步,咬牙切齿道,“裴小姐多虑了。”
裴娇一個不留神,差点被他摔下去,便下意识伸手揪紧了他的领子搂住他,从侧面看,像是一個猝不及防的拥抱。
顾景尧微微一怔,垂眼看向她搂着自己双手,忍无可忍阴沉着半张脸开口道,“裴小姐能安分点么?”
白皙的手垂落下来,落在他眼前,她的指甲修剪的圆润清透,顶尖露出一抹小小的月白色,纤细的一笔不安分地晃荡在他跟前,腕骨上缀着的铃铛叮铃作响,扫過他的鼻翼,每一秒都在搅乱他鼻尖的呼吸。
她生怕摔下去,又向前攀附過来,柔软的胸脯压在他的肩头,背上坚硬的骨骼像是陷入一小团云朵般的棉花裡。
裴娇见他忍无可忍的模样,心中反而快活许多。
她伸出小拇指,故意像是逗弄小孩般道,“我們拉勾勾,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個人等着了,你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顾景尧盯着那一截泛着粉色的指头,微微抬起眉梢,语气凉薄浅淡,“我既是小姐的侍从,便一切听令于主人,何来生气的缘故。”
他束发的发带被林间的风吹拂而起,落在裴娇脸上,挠的她痒痒的。
她点点头,笑道,“那我命令你,现在和我拉勾。”
顾景尧沉默半晌,裴娇忽的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是拉勾吧?”
见他沒有久久沒有答话,裴娇忍不住笑道,“很简单的,我教你,你先空出一只手来。”
“放心吧,我会牢牢抓紧,不会掉下去的。”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眼中甚至飞快闪過一抹懊恼和厌烦交替的神色。
方才为什么要出手,直接让這個聒噪的东西死在那不好么?
为了堵住她的嘴,他阴沉着脸伸出左手。
裴娇直接上前缠住了他的小拇指。
她的肌肤温热,触及一小块便令他的小指微微僵直,像是被烫到了般骤然远离,对方不顾他的抵触,甚至像是小蛇般牢牢缠紧了他。
顾景尧呼吸一紧,垂眼盯着她洁白纤细的小指勾着自己。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再生气谁就是小狗。”
最后她心满意足地同他盖了個章,“拉勾成立,不许反悔哦。”
顾景尧迅速收回手,他低垂着眉眼,眼中划過一抹嘲弄不屑的冷然之色。
又是這般幼稚无聊的把戏。
可是无论任他如何攥紧拳头,那一截小拇指却仍旧留着她的余温,久久难以散去。
直至日薄西山,明悦长老以及魏蓉蓉等弟子依旧未归。
蓝璃简单处理了伤势,皱眉道,“天色已晚,尚不知会发现什么变故,不如先行返回聚金阁,等到明日再做打算。”
這时回归不久的林倾水指向不远处的一片迷雾,“此林中有各种幻境机关和陷阱,稍有不慎便容易堕入,所以烦請各位跟在我們身后。”
魏明扬也颔首,从广袖中取出一枚泛着水色幽光的珠子,“此乃我和倾水在历练中偶尔所获的珍宝,能够指点迷津,除去幻象。”
虽說魏明扬他们与裴娇是交恶了,但是同行之时,相处得也還算是和谐。
中途绾绾因不慎被机关伤了腿脚,又开始被凌云宗的人指责拖后腿。
裴娇刚想开口,魏明扬此时竟抢先一步出手相助了。
凌云宗的弟子惹不起魏明扬,便沒有与他争论。
魏明扬见绾绾可怜,又被身边的人排挤,便主动提出照顾她。
绾绾披着魏明扬的斗篷,眼中含泪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是令魏明扬怜惜地叹了一口气。
他对她伸出手道,“绾绾姑娘若是怕,便牵住我的袖子,魏某必会护姑娘周全。”
绾绾怔愣片刻,才慢吞吞地牵住了魏明扬的袖摆,面色苍白地微微靠紧了他。
甚至在過河之时,還是魏明扬亲自将她拦腰抱起,送至河对岸的。
身后的林倾水显然面色不太好看,一路都未曾說過话,为了顾全大局,她也沒有表露出什么不满。
裴娇心裡叹口气。
魏明扬便是如此博施济众之人,可以在困难之时对任何人伸以援手,温柔以待,可是他却不会为她们的心动负责。
想必裴宁也是为這片刻的温柔所蛊惑,从而白白丢了性命。
在赶路的途中遭遇了几次兽群和机关,好在有惊无险,并无什么伤亡。
众人商议着休憩了半晌,再次准备出发的时候,魏明扬却紧缩眉头道,“珠子……不见了。”
林倾水更是愕然,她唇色发白道,“怎么会不见呢?先前還在……你仔细找找,是不是落在什么地方了?”
魏明扬眼底流露自责之色,握拳抵住额心,发愁道,“我先前一直小心贴身携带,不知为何……”
先前众人都是跟着珠子的光辉才能找到正确的路,随着光辉散去,千机谷内的迷雾朝着此处扩散聚集。
不過半晌,周遭的一切便都陷入雾气之中,难以窥见全貌。
很快地,人群中便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有人不见了!”
“不好了……”
裴娇不敢动弹,她谨慎地望向四周,此时脚下忽的踩空,眼前猛地陷入一片漆黑。
她坠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中,脑中万分昏沉,意识逐渐模糊。
·
朦胧日光落在飞檐楼阁的红墙黛瓦之上,带出一抹绚烂的影子。
街边店肆林立,小贩的吆喝叫卖声穿梭于车马粼粼。
湖边垂柳倒映落在碧波之上,桥上人流如织,各色的油纸伞绘成一副七彩斑斓的陈列铺展的画卷。
裴娇再次睁眼,入目不是千机谷的迷雾,而是眼前的一片繁华闹市。
她心中骇然。
還未能等她反应過来,身前有人往她跟前的碗裡投了几枚铜钱。
衣摆掠去后,裴娇慢吞吞低头望向前头破了一個缺口的碗,整個人更是云裡雾裡。
她抬起手,发觉自己身上的衣着也变了,多出几個补丁和数不清的线头。
死前流落街头的时候,她也沒這么寒酸。
她心中惊骇之时,腰上一痛,随后便被一脚从踹开。
“你這要饭的,别堵路!”
裴娇抱着破碗,脏兮兮的脸上透出几分迷茫和委屈。
她的肚子還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裴娇,這是幻象。你现在处于幻境之内。”铜镜在脑海中解释道。
裴娇被人流挤得像是過街老鼠般四处逃窜,忽而望见远处城郭扬起几道黑色的旗帜。
像是遮天蔽地的乌云般,压着城池席卷而来。
幻境么?
這幻境未免也太真实了,简直和人间的景象如出一辙……
這时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
“今儿是月中,纪府的少将军出征归来了!”
“纪韶回来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瞧见他们的兵马从城门那儿归来,可威风了!”
此话音刚落,教坊与酒楼的靡靡丝竹之音与欢声笑语声戛然而止。
头顶上数不清的雕花窗户从中推开,探出一张张桃李般含春艳丽的脸,纷纷扶窗远眺着。
“是少将军回来了!”
“啧啧啧,纪府公子可是多少女子春闺梦裡人,他此番归来,不知要在京城裡掀起多少风浪。”
很快地,裴娇发觉脚下的土地在颤动,排山倒海般的马蹄声传来。
如同一震震鼓点敲击在人的心间,抬头通過人群能望见一片整齐划一的黑金色旗帜。
一队浩浩荡荡的兵马被人群簇拥着朝着城内走来。
冰冷的铁甲反衬出烈阳的光芒,肃然而有律地前行着。
裴娇远远望见为首的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瞥见他猩红的斗篷在风中猎猎飘荡,如此鲜艳的红,不显妖艳,反而带出几分肃杀之意。
她被挤得头晕目眩,连忙问铜镜,“我现在是在幻象裡?那其他人呢?”
未能等到答话,裴娇后腰又挨了一脚,直接狼狈地滚出人群。
她吃痛一声,起身之时,忽觉众人的视线竟然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耳边传来马匹的嘶鸣声,震得她头脑发昏。
拔剑声齐整响起,呵斥声落在裴娇耳边。
“大胆!何方刺客?速速拿下!”
“……”
裴娇抱头躲避,长剑架在她脖子上,眼见就要被刺穿。
這时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罢了。”
她眸光微微一震,缓缓仰起头。
那倚马立于千军阵前的少年身着梅红的中衣,明媚阳光倾落而下,盔甲反衬出熠熠寒光。
少年的俏恍若金玉堆积,却毫无女气,只是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清冷,落在他漆黑的眼底化为虚无的光影。
微微上挑的眼型透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锋芒与凌厉,嘴角噙着一抹冷淡骄矜的笑意。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女孩,修长的指节搭在缰绳上,指腹漫不经心地掠過粗粝的绳结,淡淡道,“你们沙场上草木皆兵惯了,何尝见過這样蠢笨的刺客?”
紧接着一握缰绳,骏马的双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马蹄直接越過裴娇,猩红的斗篷划過冷硬的银色盔甲,在空中扬起一道赏心悦目的弧度,一闪而過。
“少年倚马斜桥,满楼红袖招。”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她脑中忽的浮现這句话。
纪府的副将冷冷瞥了裴娇一眼,“算你今日运气好,少将军不与你见识,若是遇见旁人,现在便早已身首分离了!”
马蹄踩過闺秀们投来的花果香囊,朝着皇城的方向奔去。
裴娇又被挤到街角,反应過来的她难以置信道,“那不是顾景尧嗎?”
望着一骑绝尘留下的浓烟,裴娇捏紧了手裡的饭碗,发自内心疑问道,“为什么同是被困在在幻境裡边,他是出生金贵的公子王孙,我却是端着個碗街边要饭的?”
這幻境怎地如此不公平!
铜镜:“請问這是重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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