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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

作者:泠司
知道什么?谢景迟眨眨眼睛,不過秦深并沒有给他细想的時間。

  主卧裡一片漆黑,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太出墙纸和家具的色调,如果不是秦深打开了灯,谢景迟甚至都沒注意角落裡還有第三個人。

  对上那双直勾勾又沒什么神采的眼睛,谢景迟吓了一跳,秦深面上不显,可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

  “秦深!”他疼得叫了一声。

  “抱歉。”

  秦深放开手,疼痛的源头倏地消失,谢景迟小小地倒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沒关系。”

  等手腕的疼痛消退了一点,他悄悄抬眼打量着椅子上的人:是個头发花白的老人,衣着還算整洁,眼睛裡沒有一丁点活人的生气,只是呆滞地反射着外面的世界。

  秦深走到老人面前,老人不易察觉地瑟缩一下。

  “你,你……你是谁?”

  “我是秦深。”秦深的眼睛垂着,神态和语气都很平静,“昨天我也来過,不记得了嗎?不记得也沒关系,今天试着记一下就行了。”

  老人木讷僵硬脸上浮现出一丝费解,不過很快又归于平静。

  “早上的药吃了嗎?”

  老人的喉头耸动一下,逃避似的不看秦深的眼睛。

  差不多懂了的秦深伸手去掰老人攥成拳头的手,老人抗拒地摇头,试图把手掌重新合上,却根本拗不過一個成年的Alpha。

  沒多会秦深就抠出一堆已经被汗水浸泡得黏糊糊的药片——从他动作的熟练度来看,這些显然都不是第一次了。

  秦深沉默了一会,把這些不能再吃的药片扔进垃圾箱,又拿出手帕替他把手擦干净,“晚点我会叫人送新的過来,不管你藏多少次,這些药你一定要吃。”

  吃药应该是個关键词,老人抵触地啊啊地叫了两声,把头转到另一边,故意不搭理秦深。

  “外面又下雨了,你听到了嗎?”

  秦深并未把他的抗拒和抵触放在心上,拉着那只枯瘦的、满是老人斑的手与他轻声闲聊。

  最近发生的许多小事由秦深冷淡的嗓音复述出来,落在谢景迟耳朵裡有种无机质的质感。

  谢景迟侧耳倾听,外面的雨好似下大了一点,沙拉沙拉的,敲打在屋檐、窗台乃至他的心上。

  秦深說了很多谢景迟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自从认识秦深以来,谢景迟从未听他一次性說過這么多话,然而他倾诉的对象,那双无神的眼睛长久地停留在某一点,沒有给他哪怕一丁点反应。

  谢景迟顺着老人的目光看過去,并沒有看到什么比秦深更值得留意的东西。

  “他,是谁?”

  像是终于注意到還有一個人,老人面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口齿含糊地說。

  “他就是你一直念叨的谢景迟,我說了会带他来见你。”

  秦深让开一点,让老人能更加清楚地看清站在门口的谢景迟。

  “不信嗎?你觉得我是随便带了個人来骗你?”秦深低声问,老人沒有答话,不過从他警惕的目光来看分明就是這么個意思。

  秦深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谢景迟的心脏皱缩了一下。

  从未经历過這种状况的谢景迟无师自通地拿出口袋裡的护照。

  “因为我和家裡人出去旅行了。”谢景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把他的话听进去,“不是故意不過来看您。”

  忽略掉秦深眼中晦暗不明的光,谢景迟打开护照,上面清清楚楚印着“谢景迟”三個字。

  “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会早点和秦深過来,对不起。”

  从头到尾都吝于给予秦深一点反应的老人盯着护照看了很久,随后慢慢地对着谢景迟笑了一下。

  谢景迟說不清自己此时此刻是何种感受,也不敢去看秦深的眼睛,就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直至秦深将他拉過去的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空气中腻人的甜香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朦胧寒冷的木调香气。

  Alpha信息素短暂地压過了一切,本能让谢景迟无法抗拒。

  “抱歉。”

  很轻的两個字钻进谢景迟的耳朵裡,這是短短几分钟内秦深第二次和他道歉。

  谢景迟睁大眼睛,下一秒柔软的嘴唇落在他的前额,有一些些热,更多的是陌生。

  “乖,不是你的错。我還有点事,到楼下等我。”

  這次秦深的音量要大一些,谢景迟知道這些亲昵全是做给后面的老人看,可是不知为何,秦深温柔的口吻更加令他感到虚假和无所适从。

  他后颈一小块皮肤突突跳动着,后背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就在他将要不堪忍受之际,秦深松开揽着他的手臂,重新放他自由。

  谢景迟如释重负地呼出肺裡的空气,逃一样地从房间裡逃了出去,都顾不上会不会被秦深的爷爷看出端倪。

  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间,谢景迟好像听到了秦深的声音。

  “你一直希望我能和他结婚,如果……”

  后半句听不清,谢景迟站在空荡荡的走廊裡许久沒有动静,過了一会抬起手拼命擦拭额头上秦深吻過的皮肤,越擦那种感觉就越鲜明,鲜明得近乎羞耻。

  楼下蒋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温顺沉默的女佣给谢景迟倒了杯苏打水,谢景迟喝完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对谢景迟来說,发呆的時間如同被无限拉长。自从踏进這间屋子,谢景迟脖子后面的腺体就很不舒服,如今這份不适几乎要到达顶峰。

  直到闻到一股不同于熏香的水果甜香,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太靠近发情期导致阻隔剂提前失效。

  从女佣那裡问到了洗手间的位置,谢景迟急匆匆地进去。洗手间裡的光照比外面還要暗,谢景迟找出贴身放置的喷雾罐,拉开一层层的衣领,对着后颈按了好几下。

  喷雾的丝丝凉意落在温热的皮肤上,即便谢景迟提前屏住呼吸,還是闻到了阻隔剂那股令人舌根发苦的味道。

  苦味中和了他身上信息素的甜味,将那股轻浮的冲动的压制在了无人能及的隐秘处,谢景迟打开龙头,温热的水流冲過细长的手指,他冲了一会又掬起一捧泼到脸上。

  水流带走了多余的体温,他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抬起头,镜子裡仍旧是他看了十八年、和谢明耀沒有太多相似点的那张脸孔。

  他的颧骨上飘着不自然的红晕,大大的眼睛在烟草染黄了的灯光中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唯独额头上還留着暴力对待后的红痕,看起来有点滑稽。

  补完阻隔剂,谢景迟又回到客厅裡。他不在的时候女佣给将要熄灭的壁炉裡添了新的柴火,窜起的火苗给周边家具涂抹上一层红铜的颜色,灰烬的香味沾染在衣服上,谢景迟抬起袖子闻了闻,感觉嗅觉几乎要在這浓郁的香气中失灵。

  只有這种时候他会格外怀念秦深身上那种清新的味道。

  火焰驱散了骨子裡的寒冷,谢景迟起初還规规矩矩地坐着,后来干脆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

  他就這么一直昏昏欲睡到中午,秦深终于又出现在他面前。

  谢景迟注意到秦深换了一身衣服,衬衣袖口挽起一小截露出瘦削性感的手腕,其他地方也不再一丝不苟,比刚露面那副随时可以出席金融会议的样子要居家不少。

  “起来吃饭。”

  睡懵了的谢景迟揉揉眼睛坐直身体。

  “头发整理一下。”秦深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半晌,又這样說道。

  谢景迟迟钝地抬手扒拉了一下,然而這并未让挑剔的秦深感到满意。

  “還是乱的。”

  “這裡?”

  谢景迟试了三四次都不得要领,最后是秦深伸出手替他把后脑一缕如何都不平整的头发按下去。

  即使知道秦深沒有别的意思,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那股冲动還是又冒出头,使得刚在失控边缘走了一圈的谢景迟久久无法平静。

  下午一点钟,還无法离开的谢景迟和秦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简单且迟来的午饭。

  谢景迟還沒吃两口楼上就开始乒裡乓啷地吵闹,而后有人匆匆从楼上下来,附在秦深耳边小声說话。

  “我离开一下。”秦深放下筷子,跟着女佣又上楼去了。

  楼上的喧闹持续了一段時間就安静下来,谢景迟食不知味地吃完饭,然后再度坐在沙发上发呆。

  這次秦深只去了短短半個钟头,回来时谢景迟都要为他眉宇间的疲惫感到不忍。

  “结束了嗎?”

  “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秦深并未說是如何结束,不過谢景迟也沒有在乎的余裕。

  如果他沒有理解错的话他终于可以离开這栋令他窒息的阴仄建筑。

  “看我做什么?”

  谢景迟鼓足勇气跟秦深說,他不要回七文山。

  “为什么?”

  “现在回去的话就我一個人,我不喜歡。”

  谢景迟半真半假地說他一個人住在那偌大的宅院裡晚上会做噩梦。

  “那你要住什么地方?”秦深的眉头皱起。

  谢景迟不喜歡被他這样注视着,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我去住同学家。”谢景迟很小声地說。

  见秦深久久不說话,谢景迟便提前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反正秦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无法时时刻刻管束着他,顶多秦深把他送到七文山,然后转头他自己打车去找陆栩。

  秦深的眉头松开,可能是谢景迟的错觉,他在秦深眼裡看到了一种叫做如释重负的情绪。

  他是在为什么事情而感到轻松?這样的念头在谢景迟脑海中一闪而過。

  “把你同学家的地址给我。”

  十分钟后,谢景迟坐在秦深旁边,看着他将转动钥匙发动车子,然后调试导航。

  “秦总……”

  秦深以为是在叫自己,略带疑问地“嗯”了一声,谢景迟哑口无言,慢吞吞地解释,“我是說你爷爷……”

  尴尬的小插曲并未掀起太大波澜,秦深听懂了他沒有說出口的后半句,“阿兹海默症,或者說老年痴呆。”

  不知该怎么对答的谢景迟沉默下来。

  自从知道他和秦深的婚约是谁的意思,他不止一次搜索過“秦念川”三個字。

  不同于神秘的秦深,秦念川有不少访谈被上传到網络上。

  面对媒体时,秦念川镇定有度、谈吐得宜,无论如何谢景迟都无法将他和刚刚那個畏畏缩缩、麻木多疑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得病以后他忘了很多人和事,永无止境地沉浸在過去的回忆裡。”秦深停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你還有一点印象。”

  “哦。”谢景迟局促地看向窗外,雨停了,可天空仍未放晴,灰沉沉的样子更胜早上,“怪不得。”

  如果不是這样,秦深也不需要和他演這样一出拙劣的戏。

  话說尽,他们不再交谈,春节期间,天气又如此恶劣,路上车流很少,从湖区出来一個钟头不到便抵达目的地。

  陆栩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门禁并不森严,秦深很容易就把车开进去。

  “谢景迟。”

  到陆栩家楼下,谢景迟正准备下车就听秦深喊自己名字。

  這一天裡他被秦深惊吓的次数太多,导致他解安全带的手指停滞了一瞬。

  好在這次秦深沒有再忍心为难他。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给我打电话。”

  谢景迟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抵触,当他再抬起头已经看不出太多端倪。

  “好。”

  谢景迟头也不回地跑上楼,隔着楼道的窗户悄悄往下看,发现秦深的车已经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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