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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乐声中,刀叉落到骨瓷盘子裡,发出不大不小的噪声。
而导致噪声产生的罪魁祸首,谢景迟抬起头,发现对面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
他有一些慌乱地捡起餐具,想要做出一副有好好吃东西样子,然而他失败了,他甚至沒注意到什么时候上的餐后甜点。
他也知道今夜的自己十分反常——从前菜开始他就沒有集中過注意力,只是不停地看時間。
“……对不起。”他讷讷地道歉。
“发生什么了?”
他想說今夜的餐点很美味,可对着盘子裡沒怎么动過的菜肴,這样說似乎沒什么說服力。
“不想說就算了。”见他欲言又止了半天,秦深放弃得很快。
就像是自己赴约是迫于谢明耀的淫威,秦深也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
一切都只是礼节性的公事公办。
结束以后,按照惯例秦深要送他回家。
想着可能是机会来了,他鼓起勇气和身边的男人谈起條件,“待会经過大兴路的时候能把我放在路边嗎?”
秦深眉头拧成一個结,“你不回家要去哪?”
如果他沒听错的话,秦深的语气是有几分不耐的——沒人会无條件容忍另一個人的无理取闹,秦深也不例外。
谢景迟小声說了個地址,希望对方能網开一面,不要追根问底。
果然,秦深沒有问他为什么要去几十公裡外的景山墓园,就像他从不关心谢景迟为什么心情不好一样。
需要他履行的义务只有逢年過节的礼物和问候,還有一月一次的约会。
“我打车過去就行了。”生怕秦深觉得厌烦,谢景迟忙补充道,“不会碍事的。”
现在是晚上九点,如果打车過去的话,沒准還能赶在十二点以前到达。
秦深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這一天即将结束,谢景迟有些急了。
“我送你去。”秦深看着他,仿佛他說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你是Omega,還未成年,就這样把你放在路边,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会被追究法律责任的。”
他說的都对,谢景迟语塞。
他這才意识到自己又给這個人添了麻烦。
“谢谢你。”谢景迟羞愧得抬不起头来,“還有……对不起。”
秦深像是很无可奈何,微微叹了口气,“真觉得对不起的话就說实话,为什么大半夜要去那种地方。”
谢景迟咬住嘴唇。
這一次秦深是真的想要知道。
“今天……是对我来說很重要的人的生日。”
非节假日的景山墓园每天下午四点闭园,理论上来說是這样。
谢景迟从记事以来每年至少来两次,早已熟悉某些不成文的规定。
被吵醒的管理员在红包后脸色由阴转晴,热情洋溢地给他开了门。
园区内到处都是黑的,谢景迟赶時間,只让秦深在山脚等他就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江行云的墓碑在后山树林的最深处。
晚上十一点多,强行赶在第二天前抵达的谢景迟气喘吁吁地放下手中临时买来的花束。
因为太晚了,四周一片静寂,只能听到风穿林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粗糙的呼吸声。
跟他想得差不多,沒有其他人来访過的痕迹。
谢明耀从不提前江行云,他也不知道江行云是否其他亲人或是朋友。
——应该是沒有的,如果有的话不至于他這么多年都沒碰见過。
真可怜啊,就像他一样,孤零零的,被所有人漠视。
所以他一定要来,如果连他都不来的话,谁還会记得有江行云這個人呢?
“生日快乐,爸爸。”
素白的百合花在月光下安静地绽放。谢景迟蹲下来,细长的手指随意拨弄了两下沾着露珠的花瓣。
“今年比较仓促也比较晚,沒有办法带蛋糕。”
他想起刚刚那份直到撤下去自己都沒怎么动過的歌剧院蛋糕,迟来地感到了惋惜和遗憾。
“我差一点就来不了,不過我還是来了,是那個人送我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說,我好像又让那個人不高兴了……”
沒有照片、只刻了名字的墓碑在夜色中安静地伫立。
“太晚了,我先走了,過段時間我還会来看你的。”
因为有人在等,所以谢景迟沒有逗留太久。他拍拍膝盖上的灰站起来,走出两步以后又回头,朝着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挥了挥手。
和江行云道别以后,他又要回那個讨厌地方了。
下山后,他远远地看见秦深单手插在口袋裡,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在看什么?”鬼使神差地,他问了這样一個以他们的关系而言或许有些過于亲密的問題。
秦深收回视线,像是被打扰到难得的安谧一样皱起了眉。
“你觉得我在看什么?”
“我……不知道。”
“看。”
谢景迟下意识想要躲避這個人的注目,可那目光有魔力似的,带着他沉了进去。
顺着秦深的手指,他看见了過去从未见過的景色。
夜晚给人的印象始终和黯淡无光有关,但這是一個明亮的夜。
浓厚的乌云散开,脱离了树丛的巨大阴影,纱一样的银色光芒照亮了细小的浮尘。
寒冷的夜晚,水蒸气凝结成细微的冰晶簌簌飘落。远离了喧嚣的城市,夜空不再浑浊,闪亮的星星簇拥在一起,银河像一條发光的带子,哗啦啦地从天空的高处流泻下来。
有一颗星星格外的亮,在冷色调的背景下放射出强烈的、温暖的、炽烈的橙色光芒。
“是猎户座α星,冬季夜空中最亮的恒星之一。”
面对未知的浩瀚宇宙,刻在人类本能裡的敬畏使得谢景迟睁大了眼睛。
秦深的嘴角上扬了一点,“這是天狼星,天狼星我就不用介绍了吧……這是小犬座α星,又叫南河三,三颗星星一同组成了北半球的冬季大三角。”
谢景迟偏過头,這一刻,他想的不是猎户座也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這個人身上。
他从沒见過這样对什么充满热情的秦深。
他熟悉的那個秦深冷淡而理性,就像一架精密的机械,遵循完整严谨的运作程序,沒有一丁点多余的情感。
他很少听到秦深說這样长的句子,哪怕当中一部分內容他觉得实在是過分遥远,遥远到难以想象。
在秦深的讲述中,猎户座α星是一颗危险的红超巨星,如果哪一天发生爆炸的话沒准地球都会遭殃。
地球会毁灭嗎?但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他能感受到這個人略高的体温和那点似有若无的草木香气。
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到,但是他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遥远得就像从一颗星星到另一颗星星,看起来很近,实际上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
在回去的路上,习惯早睡的谢景迟一下下地地打起了瞌睡。
在昏睡過去以前,他感觉自己靠在了某個人的肩膀上,而這個人很绅士地沒有推开自己。
路上来回花了四個多小时,因为实在太晚了,秦深沒有像過去一样把他送到七文山山脚,而且陪着他走完了那一长段路。
进屋之前,谢景迟遥遥地回過头,秦深還是那样,安静地仰望着天空。
他有样学样,可是市中心的天空永远都隔着一层混沌的浊气,看不见太多的星星,顶多只有飞机的信号灯偶尔闪烁两下。
——就這么喜歡星空嗎?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梦。
他梦见自己踮起脚尖就可以触碰到夜空中那颗最明亮的星,然后轻松地把它摘了下来。
星星的火焰在他的掌中熄灭,留下一捧冰冷的灰烬。
他醒過来,合拢空无一物的掌心,内心一片空虚和孤独。
原来星星的残骸是冷的。
半個月后的体育课,因为下雨临时改成室内活动。
不想在班上写作业的谢景迟和几個同学结伴去了校图书馆。
在经過天文类相关区域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猎户座α星到底是一颗怎样的星星?他的脑子裡忽然出现了那颗光线强劲明亮的星星。
他伸出手,把那本《恒星的起源》从架子上拿了下来,然后翻到了对应的那一页,边看边回忆那天晚上秦深和他說的东西。
“你在看什么?”
忽然有人凑到跟前,吓了一跳的他下意识就把手裡的书往身后藏。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同学更加狐疑,追着他要看到底是什么书让他看得這么着迷。
等对方好不容易看到书的名字,那個Beta男生咋舌,“你怎么突然转性对這些感兴趣了?我记得之前他们說一起去看狮子座流星雨你都不去,說沒意思。”
谢景迟愣了下,一時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不算很感兴趣。”他慌乱地把书塞回去,换成了另一本悬疑小說。
那個同学沒有多想,找到想看的漫画就去办了借阅。
只有他,走之前趁着沒人在意,又把手上的书换成了那本《恒星的起源》。
猎户座α星,又名参宿四……他反复地看這一页,一直到能够倒背如流。
可是有什么用呢?难道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要說他专门去查了這些东西。那個人会搭理自己嗎?会不会觉得他在自作多情?
他把书丢到一边,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喉咙裡发出窒息一样的声音。
他在意的不是猎户座α星,也不是小犬座α星。星星对他来說大同小异,他真正在意的只有那個星空之下,温柔又冷漠,那么近又那么遥远的那個人,只是他嘴硬不愿意承认罢了。
但這個世界上许多事情即使不被承认,只要发生過了就一定会留下无法抹灭的痕迹。
他喜歡上了一個不可能的人。
“是猎户座α星。”
江敛满脸迷惑,不明白這沒头沒尾的几個字是什么意思,而谢景迟也沒有指望他能够明白。
让他改变主意的,决定留在這裡的是一颗冰冷的星星。
他想把這颗星星据为己有。
“你喜歡他,对嗎?”江敛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谢景迟有些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喜歡秦深嗎?为什么要问他這种愚蠢的問題呢?
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嗎?
“是……我喜歡他。”
說完他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承认這件事比他想得要容易许多。
很长一段時間裡,他都在试图掩藏自己的心意,甚至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相信自己不在意秦深,就像秦深不在意他一样。
他喜歡秦深。
在那片夜空之下,星光璀璨,万物陷入安宁的长眠,世界从此不再醒来。
自那以后,他所有的痛苦還有喜悦都和這個人息息相关。
“除非他赶我走……”谢景迟用力地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颗心跳得太快了,在破碎的边缘苦苦挣扎,“不然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大约是被他的发言太過于厚颜无耻的发言,江敛沒有再說话。
谢景迟也不是很在意這种事情。
“所以江先生,不要說什么让我和他划清界限這种话了,我做不到的。”
所有人都不喜歡谢景迟,所有人都想从谢景迟身上得到点什么。
在谢景迟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只有秦深一個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哪怕他无法支付那昂贵的代价,秦深也依旧对他伸出了手,将他从孤独和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谢景迟有的只有他自己,如果秦深想要的话,他可以把一切双手奉上。
他只害怕秦深不想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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