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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迟出生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江行云外出办事将车停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回来以后正要发动,忽然听见某处传来细微的叫声。
冬天总有野猫或是其它小动物躲在车底或者车盖裡取暖,贸然启动的话难免酿成血案。了然于心的江行云拔出车钥匙,下车跟旁边的保安說了几句话。保安趴在地上拿手电筒照了半天,爬起来和他說确实有只猫在底下。
這只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猫就比拳头大一点,满身虱子猫藓,耳朵甚至還在流脓。
江行云注意到它的前爪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說不流血了,可红红的肉還露在外面。
保安放下手裡的竹竿问江行云要不要赶走,還說如果赶走的话像這种出生沒多久就失去了母亲,身上還有伤的小猫崽大约活不過今天晚上。
像是听懂了保安的话,它赶忙可怜地喵喵叫了两声,這叫声唤起了初为人父的江行云的同情心,“麻烦帮我拿條毛巾過来。”
江行云用两條毛巾和一個纸箱把它带回了家裡,沒有麻烦佣人,自己避开伤口帮它洗了個澡。
驱虫给药,喂药喂奶,江行云充满耐心地把它照顾到伤口痊愈,惊喜地发现那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沒有留下任何不良于行的残疾。
這只被取名为理查的猫就這样留在了七文山,从辗转不定、食不果腹的流浪猫变成了江行云的私人宠物。
不知道理查身上究竟混了哪几种血,长大后的理查是一只漂亮得出奇的大猫,有尊贵的白手套和威风凛凛的长围脖,半点都看不出小时候在外面流浪的落魄相。
理查性格古怪又高傲,不黏人不爱叫,最喜歡的做的事情是弓着背垫着脚,绕着江行云走来走去,佣人们都笑着說要不是知道先生养的是猫,一定会以为這是一條忠心耿耿的小狗。
除江行云外所有人都得不到理查的青睐,包括江行云的独子谢景迟,一個和江行云几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样的Omega男孩,每一次谢景迟试图去抓它又长又翘的尾巴都只会得到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在理查和谢景迟五岁那年,江行云突发哮喘病去世。
烟火缭绕人的灵堂后方,失去了主人的理查无精打采地窝在自己的小窝裡,碗裡煮好的鱼肉一口沒动。
谢景迟试探性地去抓它的尾巴,這一次它沒有跳起来反打,只是倦倦地趴着,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任由這個讨厌的小孩抱着,把眼泪涂在它每天舔得油光水滑的长毛上。
灵堂摆了七天,七天以后,它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样,凑過去用自己粗糙的舌头舔了舔谢景迟细嫩的脸颊。
正是从這一天开始,這只性情乖戾的大猫将保护的对象换成了眼前這個還胖乎乎的小孩。
它对每一個胆敢靠近谢景迟的人龇牙咧嘴,不管他们是好還是坏,它都不允许。
在谢景迟眼裡,它是一個尽职尽责的保护者,在其他人眼裡,它是一头凶险的、不识好歹的野兽。
因为理查的性格一天比一天坏,上次還抓伤了新来的小姑娘,所以佣人们齐齐拒绝照看它。
“你只有我了。”谢景迟抱着大猫的脖子,“我会照顾好你的。”
两年后的一個傍晚,从学校裡回来的谢景迟像往常一样去给它喂食。
周三是加餐的日子,谢景迟拿着打开的罐头跑到后院,却发现它无力地趴在地上,身体轻轻地抽搐,旁边的水盆已经被打翻了。
兽医来看過理查以后,沒有和他說的太详细,只說這种病很难治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后来谢景迟才知道他的理查得的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传腹,一种致死率奇高的急性传染病。
昂贵的进口药要第二天才能到,這天夜裡谢景迟哪裡都沒去,只是陪在理查身边,抱着它,用梳子给它梳毛,耐心地用小针管喂它喝水,哄着它把藏在营养膏裡的药片吞下去。
哪怕治标不治本,至少能减少他内心的惶然和无助。
如同一個不祥的预兆,這天夜裡谢煊突然发起了高烧,体温直逼39℃。
一片兵荒马乱中,谢景迟听到有人来了。
“你的猫,病了?”
一大片阴影覆在他的眼前,他抬起头,是谢明耀和方如君。
“是……”谢景迟讷讷地点头,“谢……哥哥的病和它沒有关系。”
這是他第一次主动叫谢煊哥哥。即使是他也能看出来,這对新婚夫妻脸色都不太好看,很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就安乐死吧。”谢明耀瞥了這只只有出气沒有进气的猫一眼,随即厌恶地皱起眉头,“本来就是只泼皮畜生。”
谢景迟不知道“安乐死”三個字的具体意思,但是他知道死是什么。
死是阴冷腐朽的终结,是再也不见的道别。
“它還有救……”
跟着来的佣人想要从他手裡把猫抢過去,谢景迟抱着理查连连后退——它太大太重了,对一個七岁的孩子来說是不小的负担。
谢明耀脸色阴沉下来,正在他将要发怒的一瞬间,有人拉住了他。
“明耀,你到外面去,剩下的我来跟他說。”
见是自己的妻子,谢明耀的神色缓和了些许,“那好,這裡就交给你了。”
劝走了谢明耀以后,方如君蹲了下来。
像這世间所有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一样,她有一双柔软细腻的手。
谢景迟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香水——第二性别为Beta的人沒有信息素,但她的身上有一种湿热暧昧的香气,像一团桃色的云,轻纱一样笼罩着他,然后越缠越紧。
江行云和她完全不同,江行云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身上沒有這么浓的香味,就像一片安静的湖泊,不争不闹,也看不透。
背对谢明耀的时候,她脸上温婉可人的笑容消失了。
年幼的谢景迟不能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本能地对這個女人感到畏惧。
“你是不是觉得我取代了江行云的位置?”她轻声說着。
谢景迟咬着嘴唇,沒有回答,可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果沒有她的话,他的家不会变成這個样子。
方如君的头发垂下来,落到他的脸颊上,让他剧烈地发起抖。
在谢景迟的眼裡她是活着的美杜莎,脸庞美艳,头发却是一條條剧毒的蛇。
她将头发掖到耳后,即使是這么小的动作,也有淡淡的风情在裡面,“是他命不好。如果他活着,我不一定能够进這個门,但是他死了,自己的疏忽,所以我来接替他的位置。”
“沒有我也会有其他人的,你觉得那個被你叫父亲的男人很靠得住嗎?”
“你也知道的,我大学就跟了明耀,按時間来算的话他江行云才是我和明耀之间的第三者。”
“他以为他是Omega,让明耀标记了他就能胜過我,真是太天真了。”
“现在我是這個家的主人,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明白了嗎?”
她的潜台词是,如果谢煊出了什么事,那么谢景迟也别想好過。
呆呆愣愣的谢景迟被她推到地上,然后猫被一旁伺机而动的佣人夺走。
谢景迟被强制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想出去,却发现房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第二天谢煊的烧退了,他也重获自由,他发现哪裡都找不到他的理查了。
食盆、猫砂、纸箱子……所有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他抓着一個路過的佣人,问他知不知道理查埋在哪裡。
那個佣人是怎么回答的呢?谢景迟回想起来,好像是說烧了,烧得连灰都不剩,還說這么脏、浑身都是病毒的畜生死在家裡真是晦气,要抽空给家裡消消毒。
Omega的发情期会持续很久,当谢景迟可以下床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被抱去洗過澡的谢景迟靠在床头,用秦深的笔记本浏览新闻。
他登錄了自己的邮箱,裡面有好几封未读邮件,大多数都是沒什么营养的垃圾邮件,让人怀疑现在的過滤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将讨人厌的广告拖入黑名单后,谢景迟点开那封标题是“给小迟”的邮件。
发件人是江敛,发件時間是一天前。正文內容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附件却很大,谢景迟全部下载下来,先解压再点开。
不需要任何文字說明,谢景迟就知道這些是什么。
這裡所有的都是江行云的照片。
第一张,容貌秀美的少年随意地坐在飘窗的窗台上,像是突然被人要求抬头看镜头,脸上写满了惊讶和迷茫。
谢景迟想,他大概找到谢明耀为何如此厌恶自己的答案了。
看到他就如同看到少年时代的江行云,看到成年的江行云就如同看到十年后的他,他和江行云是镜子的两面,是以時間为对称轴的双生。
照片很多,有几百张,从青涩活泼的孩童到从容沉静的青年,横跨了江行云生命中的十数年光阴。
一张张看完了全部照片,這一刻,谢景迟心裡最后的空洞也被填平了。
太阳正在被黑夜的帷幕吞沒,余晖在地平线上绝望地挣扎,但结局已经被注定,像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谢景迟的思绪回到了几天前的那個下午。
他站在窗边和那两個女佣对峙。
那個年龄大一些的女佣头埋得很低,明明是象征臣服的姿态,神情裡却有某种尖锐的愤怒。
他忽然想起自己究竟是何时对這個女佣留下印象的了。
“不說是嗎?”
谢景迟在手机相册裡翻找,找到某一张照片后扬了扬眉。
“你說我要是把這個送到谢先生那裡……”
起初女佣以为他是在故弄玄虚,可是看清了照片的內容后,她的脸色变了,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类似于惊慌和恐惧的神色。
谢景迟给她看的不是别的,是某间连锁当铺的抵押单据,典当內容是一只珠宝手表,因为沒有附带证书一类的,所以典当价格很低。
方如君有很多的手表,這一只不是什么特殊的限定款,样式老气得有点丑,价格也很普通,所以少了以后她并沒有发觉。
不知情、不喜歡不代表她知道以后不会做些什么。
“我說。”
屏退了年轻的那個,年长的女佣恨恨地开了口。
這份屈辱中混合着愤恨神情取悦了谢景迟。
“太太的手术就在下周……”
那個女佣說,上個月,方如君查出了恶性淋巴瘤,现在在空军总院的VIP病房等着手术,主刀的医生是国内這方面数一数二的大牛……
外面传来脚步声,谢景迟将笔记本合上,放到了一边。他并沒有刻意去消灭痕迹,只要秦深使用就能看到這些东西。
秦深回来了。
這几天裡,他们就像连体婴一样纠缠,什么事情都做過了,所以谢景迟遵从本能和信息素的指引缠着年长Alpha的脖子,撒娇一样的索吻。
“我不想和那個女人计较了。”黏稠的亲吻结束后,谢景迟低声說,“她病了,這就是她的报应。”
秦深搂着他,什么话都沒有說,只是一下下地抚摸他的背脊,像在安抚一只紧绷的猫。
“淋巴瘤,恶性的。”谢景迟不知道秦深是否会觉得幸灾乐祸的他太過恶毒,但是他忍不住想要和這個人讲述。
在那么多种癌症当中恶性淋巴瘤也属于最凶险的那一类。
即使方如君的手术侥幸成功了,她也需要吃一辈子药,永远活在复发的阴影当中。
他和她不一样,他還健康,有喜歡的人,也有肉眼可见的、光明美好的未来。
在他最初的设想裡,他想了很多种如何报复那些人,但离开那個“家”以后,他忽然觉得很累也很疲倦,他不想把一生浪费在這种事情上面了。
他想离那些人远远的,和他们再无任何牵扯瓜葛。
只要這個人還要他,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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