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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的是早上八点半,于是八点二十左右曾嘉就把车停在了酒店楼下。
暑假出来兼职赚生活费的這几個月,他见過了各种各样难缠的客人:醉酒撒泼的、被害妄想的、倾诉欲過强的、约炮的、性骚扰的……相比起来谢景迟算是非常讨人喜歡的那种客户,不仅教养良好、出手大方,而且光是坐在那什么都不做就足够赏心悦目。
一两個月前,谢氏地产董事长夫人买凶杀人和董事长本人涉嫌贪污被捕两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连他家裡都有人說那個谢什么不是你同学嗎,被他笑嘻嘻地打岔過去了。
虽然網上有关谢氏二公子谢景迟身世和为人的讨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但這不妨碍他觉得生长在這种家庭的谢景迟……有点可怜。
這份同情在他接单接到谢景迟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不知道谢景迟为什么每周都要去医院,不知道像他這种出身为什么沒有专门的司机接送,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個已婚的Omega手上沒有戒指,他有這样多的疑问却从沒特意去问,因为這种行为在他看来实在太像是在一個人的伤口上撒盐。
有過昨天差点迟到的教训,八点二十八分,曾嘉把空了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准备打电话提醒自己的临时雇主起床下楼,谁知电话還沒打通就有人過来了。
很英俊的男人,看起来還有点面熟……作为一個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曾嘉自诩记忆力還不错,虽然达不到過目不忘的标准,但也不至于昨天见過今天就忘。
认出眼前的是从迈巴赫上下来的那個男人,曾嘉心中的疑惑并沒有减少多少。
他正要說有客人预定了,就看到自己要等的人跟在這位迈巴赫先生的后面。
今天的谢景迟沒有穿那些好看是好看但规矩得有些過了头的正装,就是普通的T恤短裤。
他很少穿深色,淡紫浅灰的色调衬得他肤色愈发雪白,柔软的黑发松松地搭在额前,看着比实际年龄還要小几岁,几乎和读高中时沒有太大区别。
迈巴赫先生十分绅士地为谢景迟拉开车门,谢景迟回過头,小声地和他說谢谢,结果被对方亲昵地摸了摸脑袋。
曾嘉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裡,心中对他们的关系有了大致的判断。
“請问這位是?”
谢景迟快速地看了迈巴赫先生一眼,“是我……丈夫。”
坐定的迈巴赫先生在替他扣安全带的间隙中抽空回答道,“我姓秦。”
“秦先生,你好。”曾嘉笑了下,礼貌地同对方寒暄。
“你好。”
秦先生惜字如金,连眼神都吝于给他一個,而曾嘉也沒有和他深入交流的意愿——只要不超载,多带一個人還是两個人都是雇主的自由,他管不着。
“不好意思,等一下。”
谢景迟“啊”了一声,正准备发动车子的曾嘉立马停止手上和脚下的动作。
“怎么了?”他和那位秦先生同时开口說话,连內容都一模一样。
谢景迟秀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丝懊丧。
“我忘拿就诊卡了。”他有点尴尬地說着。
他的病历等一系列证件都放在一個透明的文件袋裡,此刻袋子裡只有那本薄薄的病历沒有那张小小的塑料卡片。
有点出乎曾嘉意料的是,這位看着就很不好說话的秦先生沒有谴责他的丢三落四,反而主动提出帮他跑一趟,“你放在哪,我回去拿。”
谢景迟摇摇头,婉拒了秦先生的好意,“不用了,我自己上去拿就好。”他松开安全带,站起来,“你们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不愧是高中裡极少数会和Beta们一起打篮球的Omega,谢景迟跑得像兔子一样快,根本不给人追上他的机会。
谢景迟离开后,车内本就不算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冷了。
望着后视镜裡男人俊美如水墨画一样的侧脸,曾嘉幽幽地叹了口气。
在听到谢景迟坦言对方是自己丈夫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一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的东西。
比如他失败的告白,再比如更久远的从前,他发现自己喜歡隔壁班那個漂亮安静的Omega后,隔三差五找机会围着对方转悠的事情。
“秦先生。”
安静如雕塑的秦先生抬起头,很意外他会主动和自己搭话。
曾嘉咧开嘴,“可能有点冒昧,但我能问你一個問題嗎?”
“问吧。”非常冷淡的语气,甚至有一点藏得很深的不耐。
到此曾嘉完全可以肯定,這個Alpha对自己有敌意。
真敏锐啊。曾嘉不由得反省了一下自己是否表现得過于明显——将心比心,他其实很能理解对方,不過做了這么久的快车司机,他的脸皮早就被锻炼了出来,哪怕被讨厌了也不妨碍他继续问话。
“秦先生,我想问的是……你喜歡宇宙、星空這一类元素嗎?”
秦先生愣了愣神,完全沒想到他会问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
“我……很喜歡。”最后他這样回答道,“我小时候最远大的理想是做一個宇航员。”
“喜歡啊。”曾嘉弯了弯嘴角,不過心情并不算美丽。
他很难界定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可能有一点苦涩,也有迟来太久的释然,“看来我沒有想错……”他喃喃自语一样地說着。
秦先生用眼神传达着自己内心的疑惑。
曾嘉收敛起笑容,“我和谢景迟是高中同学。”忽略不同专业不同校区的话,也是大学同学。
“我对你沒印象。”秦先生沒将质疑表露得太明显,“他毕业照上沒你。”
曾嘉耸耸肩,“我是他隔壁班的,当然沒我。”
像秦先生這种身处高位的男人应该很不喜歡和无谓的人兜圈子說废话,他皱眉,语气稍微重了几分,“你到底要和我說什么?”
“沒什么,就一些琐事。秦先生,你其实很不喜歡我,我說得沒错吧?”
“我不喜歡一切接近他的Alpha。”秦先生神态语气都淡淡地,“不過你放心,我沒打算对你做什么。”
谢景迟不在,他就不用勉强自己和眼前的人好好相处。
“其实你提防我,讨厌我也不是沒有道理。”面对如此霸道不讲理的独占欲,曾嘉好脾气地笑了下,“我高中暗恋過他很久,他是我的初恋。”
对上秦先生陡然变得锐利阴鸷的目光,寒意如毒蛇,缓缓沿着曾嘉的脊柱攀爬向上。
“别紧张,秦先生,别紧张。毕业那天我和他告白了……然后就和你想的那样,他拒绝了我,拒绝的理由是他结婚了。”
曾嘉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秦先生,我和你說這些是为了告诉你,我曾经在他面前刷了两年脸。找他借课本,图书馆创造偶遇,就這样跟狗皮膏药似的,结果他对我的全部印象就是隔壁班的那個人。”
秦先生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但比起刚才還是稍稍转晴了那么一点。
“這不是重点。”
“当然不是,重点是我突然想起来,有段時間他总是在看天文学方面的书。”曾嘉渐渐沉浸在了往日的回忆裡,完全不顾对方的眼神渐渐地变了,“有一次我朋友代替我问他,你喜歡這些嗎?他第一反应是摇头,說不喜歡,過了会才犹犹豫豫地改口說喜歡。”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這位镇定自若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秦先生竟然慌乱紧张了起来。
“是冬天吧……对,是冬天。”
曾嘉记得,那时谢景迟的座位正好靠窗,所以他找很多理由离开教室,只为了特地从那扇窗户前经過。
细雪纷纷的冬日,透過水雾朦胧的窗户,他看见谢景迟的桌上永远摆着一本《恒星的起源》,然后他看得最多的是……冬季大三角的那一章,几乎是每一天都在看。
至今他都能回想起谢景迟望着书本时那副惆怅低落的神情。
“当时我觉得奇怪,不過沒有多想,现在想想他喜歡的可能不是星星本身,而是一個喜歡星星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从来不知道……”秦先生垂下眼睛,反反复复地說這么一句话。
曾嘉很想安慰他一句,可张了张口又觉得词穷。
他唯一能够確認的是,這位秦先生和谢景迟之间……可能存在過某种误会。
“现在知道也不迟。”他干巴巴地說。
秦先生還是那副样子。這似乎是一件极为令他痛苦的事情,他面上神色变换,有愧疚也有悔恨,最终定格在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上。
“他从来都不和我說,当然我也……”只有在提起谢景迟时,這位冷冰冰的秦先生身上才有几分像活人的温度,他的话裡有掩饰不住的颤抖,“谢谢你告诉我這些。”
秦先生沒有把這句话說完,曾嘉感应到了什么似的,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窗外。
谢景迟回来了。
他应该是跑着回来的,双颊微微发红,呼吸也有点急促。
“你们在說什么?”上车后,他好奇似的看向自己的丈夫,很惊讶自己不在的时候這两個人居然能够相谈甚欢。
秦先生头一次在曾嘉面前展露出温柔的笑意,“沒什么。就诊卡拿到了?”
“拿到了。”谢景迟把手中的塑料卡片递给他,“你還沒回答我你们刚刚在說什么。”
“我們在說你高中的事情。”
谢景迟张了张嘴,低声抱怨了一两句,“我的事情有什么好說的……”
“就因为是你的事情我才要听。”秦先生按着他坐下,“關於你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谢景迟眼神躲闪,耳朵尖都泛着微微的红,“那你可以来问我……”
“嗯,以后我会来问你。”
這一系列巧妙的话术既回答了谢景迟的問題,也避开了那些会让他尴尬的內容,听得曾嘉目瞪口呆——他得是傻子才会认为這秦先生不善言辞。
在這裡耽误了太久,曾嘉晚点還有接机的单子。
他待谢景迟坐定便上了路,路上不止一次碰到红灯,车子走走停停,他下意识想要打开车载音乐,忽然想起還有其他人在。
在车子的后排,谢景迟靠在那位秦先生的怀裡打瞌睡,而被他当做靠枕的秦先生维持着一個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姿势,神色中却沒有半分厌烦。
秦先生的目光一直落在谢景迟的身上,裡面有数不清的爱和疼惜。
察觉到曾嘉在看,他做了個噤声的手势。
曾嘉收回视线。相隔這么多年他终于见到了這個能打开谢景迟心扉的人——谢景迟的眼裡沒有他却满满的都是這個人,也只有在這個人的身边,谢景迟看起来沒有那么可怜了。
把他们送到医院,下车的时候,谢景迟趁那位不好相处的秦先生不注意,悄悄地和他說了一句话。
“谢谢。”
曾嘉笑着挥了挥手。
他想,从今往后他大概不会再接到谢景迟的订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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