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苦中作乐
傅杨河皱着眉头问平措:“怎么沒人接?”
平措摇头說:“我也不知道。”
“你给他打一個试试。”
平措就试着跟他父亲打了個电话,過了一会摇摇头,說:“沒人接。”
不是沒听到手机动静,就是不想接,两者比较,只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傅杨河有些急,走了几步又扭過头来问:“你真不知道地址在哪裡?”
平措犹豫了一会,說:“……知道。”
傅杨河一听就急了:“那你還不赶紧告诉我,這种医生你们也信,把蒙克折腾沒了,有你们哭的时候!”
平措见他神色阴沉仓皇,大概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說:“我跟你一起去。”
就在這個时候傅杨河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班觉贡布打過来的,說:“地址找到了。”
“我跟平措正赶上過去,咱们就在诊所前头集合吧。”
班觉贡布点点头,挂了电话就准备前往。张跃說:“我也去。”
“我也要去。”小唐說。
“你就别去了,留下来陪着慧姨他们,有事电话联系。”
小唐說:“你们一定要把蒙克给带回来。”
张跃点头說:“你放心,抢也会抢回来。”
傅杨河离得远,他到的时候班觉贡布和张跃已经进去了,傅杨河看到那诊所倒是气派,大门口写着“精神病治疗中心”几個字。他冷笑一声,下了车便直接往裡走,到了裡面发现不止班觉贡布和张跃两個。张跃還叫上了他昌都市的朋友,几個人往诊所一站,那個孙值就怂了,說只要家属同意,他们肯定不会非法囚禁。
班觉贡布就去跟蒙克的父亲谈。蒙克的父亲不過几天時間竟也憔悴的不成样子,胡子拉碴的,眼窝都陷进去了,老了何止十岁。這裡自然不止他和蒙克两個人,還有其他家长和病患。昨夜那些家长见了他之后跟他聊天,便听說了蒙克的事,這些家长反倒劝他,說他们的孩子都是精神有疾病,沒办法,蒙克好好的,不過是喜歡男人,不要在這裡呆。
都是为人父母的,他们在這裡久了,最知道這裡的病人要受的苦。或许他们也理解不了蒙克身为男人为何会喜歡男人,却告诉蒙克的父亲,如果不是真的精神病,不要在這裡呆。
蒙克的父亲饱受煎熬,本已经有些犹豫了,见着班觉贡布他们来,终于松了口,同意把蒙克接回去了。
傅杨河立即去病房接蒙克,不過是几天不见,蒙克已经完全变了,见了他不說话,就是流眼泪。
傅杨河心裡一酸,只觉得很难受,轻声說:“我来接你回去了。”
蒙克便要从床上爬起来,傅杨河過来扶他,闻到他身上一股难闻的味道,手腕和脖子上還带着勒痕,便說:“对不起。”
或许当初他就不该劝蒙克回去。
蒙克的腿肿了。
他原本就摔断了腿,這期间人有些癫狂,折腾中再次伤了腿,拄着拐都走不了路了。出门的时候看到张跃,张跃有些吃惊,大概是沒想到蒙克会变成這個样子。傅杨河也不說话,架着蒙克一條胳膊,把他扶上车。
他们先去医院给蒙克拍了片子,别的都還好,腿伤的有些重,大夫說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生活,舞更是不可能再跳了。
平措去问了他父亲,蒙克并沒有接受电疗,也沒强灌任何药物,只是他到了诊所总是不听话,要逃跑,暴躁的很,所以把他捆了一晚上。
但是蒙克却变了,不哭也不闹,好像只一個晚上,挣扎而不得的无力和精神病院的空气已经耗费尽了他的所有光芒。
“他是被家人伤透了心了。”张跃說。
但是傅杨河却還记得他第一次见蒙克的情景,那时候的蒙克年轻肆意,骑着马在赛马场上试图夺第一,浑身充满了康巴男儿的野性和青春光芒。短短几個月,這样蓬勃而张扬的生命就這样枯萎了。
“他家裡人如今怎么样?”张跃问。
“還能怎么样,”傅杨河說,“除了平措偶尔会過来看看,其他人都沒来過。”
“大概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蒙克吧。”张跃說,“他们可恨,却也可怜。”
平措說他阿爸病了,且這一场病来的非常突然,住到市医院去了,已经好几天了,一直不见好。
“真是沒想到,都這個年代了,還有人信這些,觉得同性恋是病。”杨慧娜說。
当年傅杨河出柜,她虽然接受不了,可也沒觉得傅杨河有病啊。
“你還别觉得蒙克的家人愚昧,”张跃說,“如今中国觉得同性恋是病的多着呢,国家不禁止,但也不鼓励,感觉這一块就是灰色区域,宣传不到位,新一辈的還好,老一辈的谁知道同性恋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說蒙克的父母,是說那個孙大夫,”杨慧娜說,“他那诊所真是合法的么?”
“我不知道他這個诊所是合法的還是非法的,不管他做的善事多還是恶事多,我想给他点苦头尝尝。”傅杨河对班觉贡布說,“你认识的人多,想办他能办吧?”
班觉贡布点点头。张跃說:“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呢,别說小诊所,就是大医院,你诚心想找也能找出問題来。”
“你找认识的朋友,把這個新闻发一下吧。”傅杨河沉默了一会对张跃說,“不管能激起多大的浪花,能让几個人知道同性恋治疗這种事很荒唐也是好的。”
個人的力量虽然是有限的。
個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天色已经黑了,傅杨河和班觉贡布从酒店裡出来,往住处走。他们住的地方距离酒店并不远,但是他们是开车来的,班觉贡布去开车,傅杨河便对他說:“你先开车回去吧,我走几步。”
傅杨河觉得心裡很闷,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买了一包烟,抽了一支点上,一個人沿着马路慢慢地往家裡走。
抽完了一支又抽了一支,短短十几分钟的路,走了快一個小时,最后在小区的长凳上坐了下来,一支烟一支烟地抽。
他烟抽的很少,也体验不到老烟枪所說的抽烟的快感。烟味反而有些呛人,但很神奇的是,抽烟能缓解他的情绪和痛苦,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班觉贡布在远处喊說:“夜深了,该回家了。”
傅杨河扭過头去看他,笑了笑。
班觉贡布便走了過来,在他身边坐下,问說:“還难受?”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傅杨河說,“好像为這個群体,好像为蒙克,也好像为自己,也好像什么都不为,只是一时伤感。”
班觉贡布将最后一支烟掏出来,噙在嘴裡,然后朝他微微倾過身来。傅杨河愣了一下,班觉贡布便伸出双手来,捧着他的脸,然后嘴裡的香烟便碰到了他的,略微吸了几口,烟便着了。
班觉贡布這才放开了他,坐直了身体,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他抽烟的神态和方式都比傅杨河熟练自然,傅杨河和他比起来显得那么笨拙。
“好在人已经接出来了,好好养,說不定以后還能跳舞。”班觉贡布說。
傅杨河叹了口气,說:“可是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他的家人,恐怕现在也還不能接受。”
“你觉得以后蒙克還会在意他家裡人怎么看么?”班觉贡布說,“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叫他重蹈覆辙。”
“外头的伤好医治,心裡的创伤却不好医治……蒙克以前是多么亮眼的一個人,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后生可畏……”
傅杨河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班觉贡布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都会過去的。一切坏的都会過去,一切好的即将到来。”
傅杨河便扭過头来,在路灯下冲着班觉贡布笑了笑,然后掐灭了手裡的烟,朝他挪了挪,靠在他肩膀上。
他其实還很庆幸,庆幸他和班觉贡布相识相爱的时候,彼此已经足够强大,有能力去爱,也有能力坚持自己的爱。他望着头顶树叶缝隙裡透下来的灯光,良久都沒有說话。班觉贡布抽完了那支烟,便扭過头来,亲了亲他的嘴唇。
傅杨河的嘴唇柔软,带着淡淡的烟味,和平日裡清甜的气息又不一样。班觉贡布說:“你有沒有听說過一种說法,就是大自然中一切都有守恒法则,旱透了总会下雨,涝完了总会晴天,人也是,现在遭遇多少磨难,以后就会收获多少幸福。蒙克是,我們也是,人生還长,我們都在往上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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