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蒙克,蒙克
小唐也在旁边劝慰說:“蒙克,你听傅老师一句吧。”
蒙克却把被子蒙住了头,說:“我不去,我早就沒有家人了。”
傅杨河和小唐劝了半天,蒙克就是不肯去,那边班觉贡布一直打电话问他,听說蒙克不肯過来,班觉贡布就自己开车過来了。
“你阿爸真快不行了。”班觉贡布說,“他想见你最后一面呢。”
蒙克的眼睛仿佛沒有了光,說:“他死就死了,人都是要死的,我也会死的。他当初說沒有我這個儿子,那我也沒有他這個父亲。”
“让你去不是为了你父亲,是为了你自己,”傅杨河說,“蒙克,你听我一句,你不去,将来肯定会后悔的,宁肯你父亲对不起你,你也别对不起他。”
“怎么了這是?”张跃忽然和小唐一起进来了,蒙克看到他,嘴巴抿了起来。张跃看着他說:“你父亲病重,想见你一面,你不肯去?”
“他早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蒙克說,“我還去看他做什么,我去了也救不活他,不去也不会害死他。”
“你父亲要是真跟你断绝了关系,心裡一点都沒有你,又怎么会陪着你折腾。他接受不了你,不光是他的問題,也是大环境造就的。你可以恨他,可是他临死了要见你你都不肯见,就真的跟你家裡人断绝关系了。你阿爸你可以不要,你阿妈你也不要了么,還有你哥哥平措,你们一大家子亲戚朋友?你想,你要是不去,他们以后会怎么看你?你要想活的轻松一点,就听我的,去一趟。去一趟能怎么着你呢,他都快死的人了,威胁不了你。别人有沒有做好分内事是他们的事,你自己的分内事却该做好。他不是要远行了,是要死了。人死了一了百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你从此以后再也沒有父亲了。难道你就一点感情都沒有了么?蒙克,你不是這样的人,你听我的,去一趟。”
蒙克垂下头来,眼中隐隐闪着泪光,拳头上隐隐露出青筋来。傅杨河见他略有些动摇,赶紧說:“你不听我們的,难道张老师的话你也不听了么?去见一面吧,再晚就真的见不到了。”
张跃說:“他好也罢,不好也罢,都要死了,你還有什么不能放下?”
蒙克便掀开了被子。傅杨河吁了一口气,赶紧扶着他穿衣服。
“穿個外套就行了,”班觉贡布說,“赶紧去,要不真见不着了。”
蒙克似乎這才有了一丝惊慌,问說:“他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怎么突然不行了?”
“具体的估计只有你家裡人知道了……”班觉贡布的话沒說完,电话就响了起来,他一边开车一边接通了电话,电话是央金打過来的,问說:“人来了么?”
“在路上了,十五分钟之后能到。”
“你们快点吧。”央金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随即电话那头就是一片慌乱,班觉贡布隐约听到脚步声,哭泣声,央金已经沒有空再理他,电话随即就挂断了。
他们到了医院,班觉贡布和傅杨河搀扶着蒙克进去,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了隐约的哭声。蒙克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半天沒动。班觉贡布率先走了进去,傅杨河在蒙克身边站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蒙克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眼眶中全是泪水。
傅杨河也感觉出来了,心下十分沉重,觉得很惋惜。
他和蒙克进去,果然见蒙克的阿妈正趴在床头哭,央金和平措也站在旁边抹眼泪,看见蒙克进来,平措陡然变了脸色,吼了一句。
說的是藏语,傅杨河并沒有听懂,不過语气腔调都像是在骂人。央金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平措含着泪說:“你還来做什么?”
他们的母亲闻言回過头来,看到蒙克,立即站了起来,哭着走到他跟前,捶打他的胸膛。蒙克一條腿受了伤,傅杨河扶着他才勉强站稳。如今她扑上去,若不是班觉贡布捞了一把,恐怕三個人都要倒在地上。
他阿妈哭的十分伤心,嘴裡不断地說着什么,可是也听不懂,只是那伤心和埋怨傅杨河是能感受到的。蒙克的固执和怨恨仿佛在刹那间土崩瓦解,跪在了地上。
他的腿受了伤,跪下来的时候大概很是疼痛,整张脸都红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却也不言语。
他還能說什么呢,好像什么都不想說,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只是无声哽咽。平措走過来搂住他的头,拍了拍他的背。
悲痛袭击了這一家人,生死面前无大事,什么恩怨都不值一提了。
傅杨河觉得房间裡压抑的很,便悄悄退了出去。班觉贡布察觉,便也跟了出去,见到傅杨河站在走廊的窗户那裡发呆。
“真叫人难受,”傅杨河說,“這算不算属于蒙克的人间惨剧。”
父母和孩子决裂,终究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到最后真說不出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因为爱也无从爱,恨也无从恨,所以更悲惨。
班觉贡布安慰說:“双方都尽力了。”
傅杨河回头看班觉贡布,刚要說话,就看见班太太从裡头走了出来。她神色凝重,脸色惨淡,看了他和班觉贡布一眼。
“阿姨。”傅杨河叫了一声。
班太太点点头,挎着包从他们身边走過去,傅杨河轻轻推了班觉贡布一下,班觉贡布便跟了上去。
班太太說:“你是沒看见,蒙克他父亲断气前,一直念着蒙克的名字呢,撑了一口气,到底還是沒能撑到。”
“他如果当初不那样对蒙克,最后也不会父子俩最后一面都沒见上。”班觉贡布說。
班太太看了他一眼,问說:“你這话是在警醒我么?”
“阿妈,”班觉贡布停了下来,說,“我們亲眼看见了這样的悲剧,难道還不足以让我們警醒么。你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我和杨河,难道想到最后让我們步上蒙克他们家的后尘么?”
班太太說:“你是蒙克么?我也不是他阿爸。我的底线在上午的时候已经說了,你可以跟他在一起,但是你们俩不能公开,以后你還是要和一個女人结婚,哪怕你是假结婚呢,我也无所谓,面子上做够就行了。你看着办吧,這是我的底线。”
班太太說完就走了,班觉贡布在原地站了一会,又追了上去,說:“我如果要和傅杨河在一起,将来肯定是要结婚的。”
班太太身子一僵,却沒有回头,终于還是走远了。
他刚才那一声声音很大,连傅杨河都听见了。他走了過来,对班觉贡布說:“你怎么也不服個软。”
“眼下不能让步,”班觉贡布說,“還沒到最后拍板的时候。”
他跟他阿妈,如今就跟商场上谈生意是一样的,一個尽可能地提价钱,一個尽可能地压价钱,如果這個时候就服软,后面只会做出更多的让步,只有這個时候坚守住了,到最后哪怕仍然不得不做出些许让步呢,也可以将自身利益获得最大化。
他沒跟傅杨河說這些,只安慰他說:“我自己的阿妈,我清楚她的脾性,你不要担心,我会掌握好分寸的,我虽然爱你,但也不会伤害她,我們不会走到蒙克那一步的。”
傅杨河点点头,說:“我进去陪着蒙克,你跟平措张罗一下接下来的事吧。這個时候了,我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他說完又重新进去了,蒙克還在床前跪着,他阿妈也在哭,只有平措在和医生商量接下来的事。央金在一旁红着眼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傅杨河走過去,对蒙克說:“你别跪着了,腿受不了。”
他說着就把蒙克给搀扶了起来。蒙克眼睛都红肿了,只无声地哽咽,从始至终都一句话沒說。他们家的亲戚也来了,帮着料理后事,房间裡人一时太多,傅杨河便搀扶着蒙克从房间裡出来。
蒙克忽然哽咽說:“我沒有阿爸了,从此再也沒有了。”
他說罢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了,傅杨河鼻子一酸,险些也要落泪。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蒙克,蒙克哭的那么伤心,恨早已经消失无踪,只有无尽哀痛,哀痛于他失去血缘至亲。或许那一刻他也会后悔吧,后悔自己为什么是個同性恋,他或许也痛苦害怕吧,痛苦和害怕于他的父亲是不是因为他才死去。而他又有什么错呢,這條路,是他选的,也不是他选的,终归到底,他也是個可怜人罢了。若此刻死的人是他,他的父亲,大概也是一样肝肠寸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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