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愛別離
若是手術成功,病人應該被送出手術室,轉進病房或者重症監護室纔對。
可現在手術尚未結束,眼前的護士又喊我進去。
這是一個令人不願接受的訊號。
聽到護士的話,手術室外,我們三人齊齊擡頭,神色各異。
老東西面露愕然,似乎有些驚訝,臉上卻毫無半點悲痛。
貝貝一臉驚惶,渾身都在哆嗦,滿目的無措。
而我,早已渾身麻木。
我的胸口,似乎被掏出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我應該悲痛,應該憤恨,應該聲嘶力竭。
可這些都沒有。
我似乎感覺不到這些了。
一切的情緒,包括靈魂,彷彿在這一刻被抽離。
直到護士又喊了一聲,我才沙啞着嗓子回了一句:“來了。”
我宛如行屍走肉,跟着護士走進了手術室。
貝貝下意識要跟進來,我擡手阻止。
我想說話,卻發現嗓子像是被堵住。
手術檯上,一羣醫生緊緊圍着。
可他們卻沒有進行任何行動,只是默默佇立着。
異常明亮的燈光下,張麗的面容泛着異樣的蒼白。
彷彿全身血液都被抽走,順便也抽走了她的生機。
她的口鼻間不斷流淌出鮮血,鮮得透亮,紅得刺目。
而最邊上的醫生,只是默默替她擦着鮮血,儘量保持她面容的乾淨。
僅此而已。
四目相對,張麗虛弱的眼眸中驟然透出明亮的光彩,絢爛如星辰。
我的心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
抽離的情緒迅速回歸,巨大的悲傷和恐慌好似汪洋大海將我吞沒。
我憤怒的揪起徐院長的衣領,幾乎將他提到空中。
“你們在幹什麼?你們爲什麼只是看着?你們快繼續手術啊,你們趕緊救治她啊!”
一羣醫生連忙上前,想要將徐院長救下來,徐院長卻擺擺手,示意他們別靠近。
他輕聲說:“冷靜點。”
我無法冷靜,怒吼道:“你快點救她呀,你沒看到她還睜着眼睛嗎,她還活着啊,你們就是這麼當醫生的?!你明明醫術那麼好,大海不是也救回來了嗎?我都能給她吊着一口氣,你比我厲害,怎麼就不行?!”
面對我近乎祈求的眼神,徐院長緩緩搖頭:“大海受的是外傷,她……臟器破裂……”
“那你給她換啊,你們一定有存貨的是不是?!”
“配型配不上,我問遍了附近的醫院,他們都沒有。更遠的地方……她堅持不了了。”
“胡說,她一定能……”
我話沒說完,張麗突然喊了我一聲:“弟……”
這個聲音,是那麼虛弱,那麼微小,但我還是清晰的聽到了。
我渾身一顫,將徐院長放下,近乎連滾帶爬的閃到他身邊。
她靜靜看着我,眼神是那麼溫柔。
她似乎想擡起手,卻已經沒了力氣。
我趕緊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緊,輕輕放在臉頰上。
“姐,沒事的,你別聽他們亂講。我給你看過,你好着呢,你看着我,不要閉眼,我陪你一起等,他們馬上就把壞掉的臟器送過來……”
我一邊安慰,一邊懇求。
張麗卻輕輕笑了笑:“好啦,我是傻子嗎?別哭。”
她手指微微擺動,在我臉上滑過,輕輕剮蹭。
我這才發現,淚水早已從我眼裏流淌出來。
“我能感覺到,我就這麼點時間了,你別再爲難人了,就好好陪陪我,讓我最後好好看看你……”
淚水決堤而出,我無聲的大哭,聲音被死死堵在嗓子裏。
張麗呢喃道:“我以前,受了好多苦。我覺得,人生怎麼會這麼苦,苦成這樣,爲什麼還要活着,乾脆死了算了。還好,我最後遇上了你,生活突然就不苦了。這段時間,我過得好開心,好快樂。原來,日子能過得這麼甜。就是……太短了。我都覺得……還沒過夠呢。”
“我終於遇上了真心對我好的人,不嫌棄我的人,我還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店,還認識了那麼多好人……我真不想死。可後來一想,長也好,短也罷,終歸是過了幾天好日子,總比苦到頭,苦到死……要好,我也……該滿足了。”
我近乎用吼叫的方式,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這完全沒有意義,可除此之外,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傻小子。”
張麗笑了笑,聲音近乎聽不到。
我只能趴在她嘴邊,才能聽到她說什麼。
“一直以來,我就怕你沒人照顧,還好,現在你有……白家大小姐,沒了我,也有人疼,有人愛。人生……難得……碰上這麼個好姑娘,你可一定要抓住機會啊……”
“我那沒人性的老子……你……就不要計較……反正,他也……沒多少好日子……”
“要好好地……幸福……”
我淌着淚,不住的點頭,拼命記下她的囑咐,每一句話,每個字,怕聽不到。
可哪怕我的耳朵,已經碰到她的嘴脣,她也再沒說一個字。
我感到耳朵上有一絲粘稠。
她的嘴脣好冰,好冷。
我難以置信的,僵硬的扭過頭。
眼前的女人眼眸微閡,嘴脣微微張開,面容恬靜,帶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像是睡着了一樣。
巨大的悲傷壓在我的心頭,她的心跳不見了,身上的溫度一點點散去。
捂不熱,留不住。
甚至,就連握着我的手,都那麼鬆,半點沒用力,彷彿不願將我留在身邊,要把我送離。
我癱坐在地上,無神的注視着她的臉。
我的家,又一次沒了。
佛家有言,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五陰熾盛。
短短一天內,我彷彿經受了全部的苦難。
愛別離,愛別離。
我愛的人,全心全意愛我的人,就這麼離我而去了。
求不得,留不住。
可爲什麼不讓我經歷“怨憎會”?
我多想那個開車撞了她的人,還有主導了一切的白樂樂,現在就站在我面前。
如此,我就能用手,用腳,用指甲,用牙齒,將她撕成碎片,吞嚥進肚子裏!
我現在,連替她報仇都做不到,連宣泄恨意和怒火的機會都沒有。
放眼望去,眼前只有一羣醫生和護士,微微低着頭,像是在給這個女人送別。
我茫然四顧,最終愕然的發現,這裏頭還有一個禍害,最大的禍害。
那個害死她的最大凶手,其實是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