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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 第43节

作者:未知
有些东西确实变了,可是你說它怎么变的,沒人能說得出细致的因由来。你說過去的东西它不存在了么,它仍是存在的。但与眼前的简单幸福比起来,好像真也沒那么重要。与其揣着隔阂,不如忘得彻底些。 +++ 姜黎回到帐裡的时候,只有少几個女人在帐裡。士兵们近来多有养好伤的,也大约都知道和亲的事情,是以心情放松。闲着无事,自然又开始想着方儿找乐子。女人们便仍是三三两两個出去服侍,服侍罢了再回来。 姜黎本打算早点回来找阿香說话,把自己从沈翼那裡问来的好消息告诉她知道。前几日她都回来得迟,白日裡又不能与阿香碰上面,便是睡隔床的,也沒說過几句话。现在看阿香不在,只好自己坐在帐裡做了一阵针线。做得乏了,脖子低得难受,便放下了东西,出去溜达去了。 這军营沒什么地方可供玩乐的,她還是去西边儿的那块草地上。找了石头坐下来,仰头看看天,也就這点子消遣。 阿香過来找到她的时候,正看到她咬一根食指,目光放空,嘴角染笑的样子。瞧着是在生乐,连她在她旁边坐下来都不知道。阿香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来,放下手。 见是阿香,姜黎便拍一下她的肩膀,“吓我一跳。” 阿香狐疑地盯她,“你发什么愣?今儿怎么回来得早?” 姜黎理理裙面,心情舒畅的样子,“我让他早点睡,我就回来了。总不能日日陪他那么晚,也得给你留些時間不是?” “呸!”阿香啐她,“亏你還记着我呢。”啐罢而后看着她放缓语气道:“說罢,那一日在伙房前被我逮到,心神不宁把脏水也端去伙房了,脸比柿子红,心跳得比雨点還快,到底怎么的了?” 姜黎嘀咕,“多少天前的事了,你還记着呢。” “那你沒說,我不记着么?”阿香回她的话,自己心裡其实也有揣测。现在再看姜黎這個样子,觉得自己的揣测八九不离十了,便直接问她:“你是不是跟沈将军好起来了?” 姜黎看她一眼,不回她的话,却问她:“沈翼是不是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這话你早說過啦。”阿香瞪她,“人不老,怎么說重话呢。” 姜黎摇头,“问的不是那回事,我是說样子,沈翼变好看了,是不是?我记得他以前沒這么好看,京城那会儿的时候觉得他生得油條,之前更是凶狠,沒有和好看沾边儿。這会儿,又变了。” 阿香這就来兴趣了,凑头到她面前,问她:“变得多好看?” 姜黎忽而笑一下,說:“我在你面前不說假话的,也不来虚的那套。我觉得,哪裡都变好了,怎么看怎么好看。那眼睛那眉毛,像不像画上去的。鼻子也挺,嘴唇薄,显得有些薄情,但不過分,恰恰好。身上,那身上,全是腱子肉……” 阿香听着听着就开始啧嘴,实在受不了了,抬手推她额头一下,问她:“妹妹,你今年十七了,姐姐问你,你真的和男人处過么?喜歡過男人么?” 說罢阿香再不想坐着,也不想再听她說什么私密事,显然已经不需要說了。她起身扭起屁股,风情万种地去了。姜黎坐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自顾呓语,“丁煜哥哥不算,秦泰难道不算么?” 曾经有過的感觉,明明那么温暖,温暖中還带着丝丝缕缕的伤痛。她又想起那一日大雪裡,她站在帐前,遥遥看着秦泰立在风雪裡,与她四目相对。明明想亲近,却不能亲近,那种感觉难道不是喜歡,不是爱情? 姜黎回過头来,抬头看了眼满天的繁星。月亮這会儿正圆,挂在正空中,十分明亮皎洁的一枚。她微眨眼睛,忽站起身来去追阿香。追上阿香伸手上去拽着她的袖子,跟她說:“有事要跟你說呢,你走什么?” 朗阔的夜空之下,阿香還在奋力扭屁股,姜黎跟在她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說话—— “什么事?” “過了秋天,就能回京了。” “你哪裡听来的?” “沈翼說的,他還說,会带我回去。” “我呢?” “我会再给你求。” 41.冰释 伤养了一個月,沈翼便在床上足躺了一個月。一方不大的卧榻,窝团得满床褶子,从沒平整過。姜黎在床上放過书,放過针线,甚而放過棍棒重锤。原是沈翼看书也看得乏味了,便要举了那些重的活动活动筋骨。左手使不得大劲儿,右手解解闷儿罢了。 本来他就是日日都要训练场上摔练的人,跟寻常人比起来,這床卧得自然就更难受些。今儿好容易听大夫說了能下地走走,便在吃了晚饭后,洗脸漱口梳了头,要姜黎带他往帐外去。 姜黎给他梳好头,又给他换了身布理顺畅的单衣。灰蓝的罗衫内衬外搭轻薄的同色透色丝衣,胸口前后正心上,绣着如意团纹。原本穿的衣裳都在榻上揉得极皱,非得洗了晾顺才好穿。 收拾妥当后,沈翼便搭了姜黎的胳膊,慢着步子出帐篷去。這会儿外头的天還是十分明亮的,沒有傍晚该有的样子。酷暑时节,便是落日余晖也隐匿了痕迹,空气裡也還是有满满蒸热感。 姜黎跟他說话,“想往哪裡去?” 沈翼每走過一处,甭管遇着谁,都是冲他行礼叫将军的。沒什么大的礼节,抱拳一拱手,意思到了也就成了。他說他要去训练场瞧瞧,姜黎便引了他去东边儿的训练场。原這些日子他沒法亲自练兵,都是李副将军和下头的在管理。 這会儿到了训练场一瞧,气氛已然不如从前,便是挥刀抡抢的,脸上也带着敷衍。沈翼站着瞧了一气,瞧得满肚子生气。這就不瞧了,叫李副将军让人全部停手,列队站得整齐,并问一句:“這是你练的兵?” 李副将军脸上肥肉横陈,隐约知道這会儿士兵士气不足,因解释道:“原是夏日裡天长,就多练了会,大伙儿都累了,還沒吃晚饭。” 沈翼压根儿不理会他這說辞,往队列前去两步,开腔就是沉怒,中气十足充满威严,叱道:“不過月余功夫,瞧瞧你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要是死了,你们這会儿非得跑去投了北齐不可!别說上战场打仗,我看你们现在打兔子都难!沒有士气,還怎么保家卫国?!不能保家卫国,哪来的功名厚禄,如何回去见你们关东父老?!” 声音震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士兵列队的时候就敛起的神色,這会儿更严肃了起来。他们直挺起腰板,挺胸目视前方,忽齐声道:“将军教训得是!” 姜黎這会儿站在身后,只觉自己耳朵也被震得疼。她微微低着头,只等沈翼训斥完转身要走,才上去伸手扶他。這又什么话都不說,一直扶着他离开训练场。约莫走了百十来步,她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士兵们的精气神儿比才刚好了许多,便說:“你刚才真威风。” 沈翼转头看她,“吊着胳膊瘸着腿儿的,哪裡威风?” 姜黎把目光收回来,也转头看他,“說话的样子。” 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日常训兵,不扯着嗓子吼,那么多人,谁個听得见?他看不出姜黎是不是在哄他,但即便是哄他,他也忍不住在心底窃喜,而后嘴角露出笑来。 姜黎又问他,“還要去哪裡?” 這营地本就荒僻,沒什么可供玩乐的地方。东有训练场,西有印霞河。从东走到西,也就在河边儿上打住了脚。這会儿周围已经有了暮色,沒有晚霞夕阳,河面沉静一片。姜黎捡起脚边的扁石头块,往河面上打水漂,一打打出一串。 沈翼去河边的石头上坐下,微微仰目看她,“你還会這個?” 姜黎并不過去坐下,弯腰挑拣石头,“你沒受伤之前,基本每日都要来這裡洗衣裳。军队裡那么多衣裳,有时洗半天,有时洗一天。偶或偷個闲,沒什么可玩的,也就琢磨出這些個。不像你们,随便刀枪棍棒能耍半天。咱们除了闲說话,别的什么消遣都沒有。” 沈翼听着石头打在水面的咚咚声,看水面炸起一串小水花再平静下来,忽說:“等回去吧,比呆在這裡有声有色些。” 姜黎又捡起石头往水裡扔,她這会儿与沈翼已经交了大半的诚心,与他說话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藏着掖着敛着。而這個的前提是,他们在一起从不提有关過去的任何哪怕一丁点儿的事情。姜黎不知道沈翼怎么想,横竖自己是处处小心避开的。 她扔了手裡的石头,有些累,便在那舒气,看一眼沈翼,說:“如果不加以悲情的色彩描绘,和京城比起来,我更喜歡這裡一些。倘或不是非得要回去,倘或在這裡能得安稳,我更愿意留在這裡。”一旦回去京城,要面对的,可就不是训练场和印霞河這么简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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