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74节 作者:未知 沈翼知道后头那话是說的虚话来抬举他,却還是要装着相信来自谦一番。旁边沈煦见着如此,自是放下心来,想着回去可以和爹娘做交代了,也就安安心心吃茶了。寿王府上的茶好,吃完口齿生香,味道在舌尖上久久不散。 沈翼不急着走,陪寿王又說些话。正說到兴致浓的时候,忽有人在书房窗下传话,說有急事要回禀寿王。寿王一抬声就叫进来了,只问:“什么事儿?” 那小厮模样的人看着书房還有别人在,自是不知该說不该說,嗯声片刻沒开得了口。寿王见他只是家中小厮,不是门客谋臣,自然觉得回禀不出什么大事儿来,只道:“有话快說,莫要耽误本王的時間。” 那小厮這就不敢耽搁了,忙敛神道:“回王爷,薛大人遭人暗算,已经气绝归天了。” 寿王一听這话便瞪大了眼睛,忽从椅子上站起来,重声问了句:“你說什么?!” 那小厮少不得又重复一遍,“回王爷,薛大人遭人暗算,已经沒了。安大人让奴才来问您,要不要去看看。還有,他的尸首是直接埋掉,還是给他送回老家。” 小厮嘴裡的安大人,是上回去沈翼军营裡当說客的那個人。沈翼记得,他姓安。至于這薛大人,自然是薛平昌,寿王信任的头号谋臣。他遭人暗算死了,谁动得手?沈翼手捏茶杯,指腹在茶杯上轻轻地蹭。 寿王听了小厮的话自然再也呆不住,一时乱了阵脚,也管不得沈翼和沈煦二人,忙跟着小厮去了。沈翼和沈煦不好掺合這事情,只好在王府其他下人的带领下出门去。出门后带上来时的几人,上马疾驰而去。 寿王随家中小厮去到门客所呆的院落,果见薛平昌闭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王府上的门客都在屋裡,面色凝重。薛平昌胸口插着一把细长的匕首,分毫不差,一刀毙命。门客姓安的跟寿王說,有人冒充薛平昌的父亲寻上门来,不過见面那一眨眼的功夫,尚未让薛平昌看清自己的脸,就把刀送进了薛平昌的胸口。那個人当然也被抓住了,但当场就抹脖子自杀了。 寿王把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茶盘都跳起了半寸高。他们日夜防范,還是让对手钻了空子。死的人是薛平昌,他无法不恼,无法不怒。震怒蒙在眼眸上,让他几乎按不下自己的性子。而至于沈翼,他根本沒有真的放在心上。 沈翼驱马回到军营后便直接去了训练场,并未再去和沈老爷沈夫人纠缠。沈煦回去自会說明一切,不需要他再多费口舌。他去到场地上,把士兵召集過来,不過凝气高声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你们亮本事的时候到了!现在来,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一番比试较量下来,沈翼眸子也就越发变得坚定明亮起来。老皇帝已经动手了,其实从太子被刺杀开始,這件事就已经沒办法再消停下来。老皇帝的处境很差,他要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要么认命等着自己心力耗尽,气绝而亡把皇位传给寿王。显然,老皇帝選擇了前者。 沈翼从训练场上回来时已是深夜,夜空纯澈,繁星四散,璀璨明亮。他换下身上甲衣,在沈老爷和沈夫人都睡下后,便带了人趁夜进宫。自从上回成安郡主带過他进宫后,老皇帝就给他赏了块腰牌,并允许他随时进出宫。 他进宫后就直接去了长生殿,汪富春在殿外瞧见他来,還笑着招呼了一句:“皇上等你好几日了,怎么才来?” 沈翼也笑笑,“最近手头有些事,耽搁了,沒能来给皇上請安。” 這般說着话便进了殿去,老皇上果也沒睡。瞧见他来,精神越发好,叫他到自己对面坐下,开口就问:“寿王找你了?” 沈翼点点头,“末将也去過寿王府了,向寿王摆出了投靠的态度。本来還担心他会安排我做什么,但因为薛平昌突然遭人暗算而死,便岔开了。這会儿寿王自己怕是還沒静心下来,顾不上我這個小角色。” 老皇帝笑,“若不是薛平昌死了,你今晚怕是還不過来吧?” 沈翼抿唇,不想与老皇帝打那哑谜,便直接道:“是有后退之心,家中父母哥嫂逼得紧。但末将還记得皇上要用我时說的话,无有忠心信念的人,定不了乾坤。末将既答应過陛下,就一定忠心不二,助您到底。” 老皇帝听了這话也算满意,冲他点头,而后道:“朕老了,又落得這般境地,還想与自己唯一剩下的儿子斗,外人皆不能理解,唯有你一人愿意为我所用。朕沒什么可拼的,就一條老命。” 沈翼看他,看着他鬓边银丝。老皇帝拼的是自己的命,他拼的是全家的性命和整個跟随他的那些人的未来,所以,這事儿只能成不能败。 第73章 激化 薛平昌是老皇帝的暗卫杀的,他之所以選擇开始动手,大约也就是怕沈翼在這個节骨眼上耐不住各方厮磨,而投了寿王。如果沈翼投了寿王,他将一点回天之力都沒有。他這会儿动了手,激起沈翼的斗志,事情才好继续往下。同时,這事儿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再回头。他想,他的這條老命,迟早都会沒的,所以以命搏這最后一把,也不是多难下的决定。 烛火在炕桌上跳动,火苗儿便跳跃在老皇帝的瞳孔裡,曳曳的两团。殿裡這会儿到处摆了冰盘,沈翼還是觉得有点热。他看老皇帝的眼睛,听他條理清晰地跟他說接下来的打算。說到他心房缩皱,心跳咚咚,最后又慢慢沉静下来,坚定下自己的决心。 沈翼知道,跟了寿王大约暂时可以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但在寿王登基后,他一家怕是也难有好日子過。毕竟,他是跟過老皇帝与他相抗衡的人。在心理上,就不是值得寿王信任的人,寿王也不可能重用他。他手裡的兵权,說夺也就夺了。 老皇帝不喜歡寿王,但是却了解這個儿子。知道薛平昌一死,他失去最重要的這個谋臣,肯定不会再如之前那般沉稳。寿王的性子多有些冒进,喜歡冒险,做事干脆利落,是個杀伐果断的人。這么些年的沉潜,大多都是薛平昌从旁辅佐的功劳。沒了薛平昌的寿王,就像是沒了翅膀的老虎。 老皇帝說:“朕从明儿开始罢朝,让汪富春带话到内阁,如果不答应立皇孙为储君,朕就永远不上朝。全国上下诸事,奏折就算递到朕面前,朕皆不予批红。” 明面儿是老皇帝要一意孤行立皇孙为储君,并通過荒废朝政這种最傻的法子来逼迫大臣,实则是故意在进一步激化他和朝臣们之间的矛盾。他偏又不直接颁一道圣旨把储君立下,而是用這样的方法让朝臣们产生自己与老皇帝能相抗衡的错觉。让他们认为,老皇帝不得到他们的答应,就不会擅自立储,半分强势沒有,让他们心裡越发有底气。 沈翼听出来了,却也不敢太肯定,只问:“您要逼寿王反?” 老皇帝看着他,“他一直知道朕不喜歡他,早就有反心,又压了這么多年下来,早有些急不可耐了。更何况,這会儿朝中拥护他的人那么多。现在薛平昌已死,朝堂再大乱,朕料想,以他的性子,他一定会反。所有大臣皆以我昏庸荒废朝政为由讨伐我,拥护他。他這时候逼宫,是最顺应天意民心的。還有,朕最近一直在想,当年人人都以为我要魂归天际,只差那一口气,他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设圈套让老五往裡跳?如果那回朕沒挺過来,继了皇位的是他,還是老五?奸细的事情沒有任何端倪,为什么?” 沈翼看着老皇帝眼睛裡火苗跳动,只觉喉咙裡噎了一口水,他默默端起喝茶吃口凉茶,身上燥热的感觉才稍退一些。如果沒有奸细,奸细之說只是前大司马陈铭自己的推测臆想,那么那天晚上五殿下得到的三殿下要谋反的消息,就是真的。 這会儿說起這個事情来,就不得不细细去揣测。沈翼有個地方想不明白,便道:“可是那一晚五殿下是被禁军拦在了长生殿外,您根本沒有看到三殿下。” 老皇帝叹口气,“也就是因为這個,那一晚我才认定了老五谋反,沒有给他半点解释的机会。你的人是找到陈铭问的内情,他大约也沒能說得清楚。前儿朕的人从边境還活着的有关人口中得到消息,說那一晚老五之所以会带兵直接杀到长生殿,是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老三是动用禁军谋反。他一定以为,严顺恩是老三的人。” 沈翼听到這裡低下头来,半晌道:“所以严顺恩不是寿王的人,所以那一晚您才能有幸活下来,去惩处三殿下并有关人等。而真正谋反的三殿下与有关人等,却一直逍遥法外,并借您的手铲除了自己最强的竞争对手?” 老皇帝深深吸口气,呼气的时候把胡子吹得直翘。虽然有不少人尊称他为圣人,但他到底不是圣人。老了,越发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什么真命天子,唯我独尊,都是糊弄人的說法。即便得了皇位做了皇帝,還是会犯错,也還是会有与其他人一样多的不得已。 事情捋顺通下来大约是這個样子,也是最接近真相的样子。但這一切也都是推测猜想,沒有半分实据。当年那天晚上的所有禁军都是对付五殿下的,谁敢說是要谋反的?而当年五殿下用的兵是和沈翼差不多的边军,也是戍守边关回来暂驻京城的。那领军的将军和姜家要好,又有兵部大司马陈铭的协助,才冒死参与了這件事。 老皇帝呼完气,眸子怔怔,找了找精气神,又說:“当年他能背着朕调动禁军,那么现在,他同样能调得动。” 沈翼知道他說的是寿王,从他的语气裡,也听出了他不会阻止寿王调用禁军這回事。现在他想做的大约就是孤注一掷,逼寿王起兵谋反,自己背水一战把他拿下,這样才能让他彻底与皇位无缘。如果老皇帝不给寿王充分的造反條件,他可能再急躁也会按兵不动,如果他就這么等着老皇帝寿终正寝,那事情就成了死局。 老皇帝說:“朕已经吩咐了汪富春,让兵部以清数养修兵械的名头,把禁军所有的兵械全部收了回来。明儿会先发下去一批,都是最差的武器,過两日会再发一批较好些的。朕也会在明日出宫去金明池避暑,带三千禁军五百护卫,禁军都是水军。人不能带得過多,怕被他瞧出来不是与朝臣赌气而避去的金明池。今晚你带上朕的令牌,把你的三千精兵悄悄安放去金明池。眼下朕還沒過去,薛平昌又刚死,他们不会注意到。” 沈翼知道,寿王本来就不拿他当回事,不過想逼他投靠自己而少他這一個小麻烦。即便他不投靠,寿王也沒真把他放在心上。更何况在薛平昌突然死去這种情况之下,他自是顾及不到他這边。别說寿王基本不会注意到他夜裡把三千士兵领去金明池安排下這一行动,便是注意到,大约也不会当回事,人数到底沒有威胁性。 除了罢朝激化君臣矛盾,换掉禁军的精良武器装备,安排沈翼的精兵做防守,并老皇帝自己带的三千水军和做样子的护卫。当然,贴身护卫這些都是日常就有的,自当同寻常一样。老皇帝還有一些暗卫,人数不多,多擅长刺杀追查等事情,在這样的行动裡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余下的還有一道措施,便是让四房皇长孙暗中携带圣旨和兵符,去到离京城最近的秦州和汾州调用十五万厢兵過来。 计划說完,老皇帝和沈翼的面色都变得异常沉重。别的都好弄,但最后一個厢兵能不能及时赶到,還得看沈翼带领的六千人能不能抵挡住禁军的二十万人。四房皇长孙不可能早早借兵過来在城外驻下,那样便是打草惊蛇,告诉了寿王他们下好了套。 老皇帝看着沈翼,语气沉重道:“你拖得住,咱们就大获全胜。你拖不住,我和你都将丧命金明池。但朕答应你,会让姜家洗刷冤屈得到清白,你的父母亲人也都会得到妥善安置。” 沈翼不知道老皇帝计划做得如此周全,這会儿听罢了,自是放下了心裡所有的顾虑。如果有皇孙调得厢兵前来,必然能把已经伤了些元气的禁军击败。到时候寿王因谋反之名被诛,也是情理中事,皇孙黄袍加身,继位便可。 沈翼下炕向老皇帝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定当与陛下同生共死!” 老皇帝起来握住他的手,使劲攥了攥。之前不管有多少的犹疑,這会儿算是全定下了。沈翼沒有了后顾之忧,自然也就能做到孤注一掷。 他与老皇帝說完话便出宫回了军营,而后還是趁夜忙碌,拿着老皇上给的令牌,把自己训练好的三千精兵带往城西金明池安置下。一切安排妥当回到军营的时候,已是朝阳初升。他骑马要到军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背着包裹的如意。 如意面色哀哀,看到沈翼在她面前拉紧缰绳停下马来,便仰头看着他道了句:“二爷……” 沈翼坐在马背上,低眉看她,“這么早,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