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84节 作者:未知 沒有多狠戾的语气,却让双喜背后升起一片寒气。她战战兢兢,只好如实相告,說:“您走后的头几個月,公主殿下让如意给太太送了许多东西,但太太都沒要,說公主府的东西消受不起,尽数给退回去了。本来公主殿下還要来看太太,如意跟我說的,但因为太太一直不待见她,就沒来。一直到一月前,太太又让大奶奶去了公主府。不知道說了什么,听如意說,自那后公主殿下就沒笑過。”說到這裡小声,“奴婢知道的,就這些……” 第84章 出征 沈翼听完双喜的话,就沒有再为难她,对于大致情况自己心裡已经了然——在他离开的這段時間,沈夫人让他和姜黎的关系走进了死胡同,所以姜黎選擇了放弃。心裡的无力感转化为隐隐的愤怒,却不知该向谁发。他出房间,正碰上来找他的沈煦。原来从下人那裡听說他回来了,特意来看他。 沈煦看他出房间来,自笑着跟他說:“回来也不声不响的,走,一块儿给爹娘請安去。” 沈翼脸上表情沉静,却是暗涌在心裡。若是寻常时候,该是和沈煦說說笑笑的,但他眼下笑不出来。他听沈煦在耳边闲說话,一句都沒有听清楚他說的什么。两人去到上房,這会儿沈老爷也還沒去任上,正好一家相聚。 沈翼和沈煦给二老請完安,沈夫人见着沈翼回来很是开心,自然跟丫鬟說:“把大爷二爷的饭也拿過来,早饭在這裡用。用完了,爷儿仨一起去任上。” 丫鬟应声去厨房拿饭,一家四口已经在桌边坐了下来。沈夫人因儿子回来高兴,有许多话說,一时停不下嘴来,问沈翼這個问沈翼那個。沈翼兴致却不高,回答得敷衍,不一会儿下来就扫了桌上的喜乐气氛。 沈煦也觉出了尴尬,自拍他的肩,打圆场說:“有半年不见了,這是什么样子,爹娘该不高兴了。” 沈翼敛目,到底是沒忍住,忽抬起头来看向沈夫人,用质问的口吻說:“娘让大嫂去公主府說了什么?” 這一句话出来,桌子上原本微冷的气氛便彻底冷了下来。沈夫人嘴角本来還有些笑意,听完這话的瞬间笑意全无,面上浮起恼色。她也看着沈翼,這一瞬间,只觉得心寒。他出去办事半年多的時間,回来了与父母大哥沒有欢喜的样子,竟然上来就质问她這话。所以心裡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個女人?不管是亲爹還是亲娘,還是大哥,都比不上那個女人?现在怎么,要因为那個女人忤逆不孝了? 沈夫人与沈翼眼神对峙,沈老爷和沈煦也在沈翼问完這话后顿住了,沒想到他会說出這话来。桌上冷场片刻,沈夫人便开了口回沈翼的话,字字清楚,“让她死了进我沈家的心!” 沈翼的眸子黑下去,脸色也暗沉到极点。沈煦這会儿回過神来,忙伸手去拍沈翼的肩,打圆场地呵斥沈翼,“怎么跟娘說话呢?怎么,還想造反不成?” 沈老爷這时候自然也是维护沈夫人的,跟着說他,“跟你娘好好說话。” 若不是孝道压着,沈翼怕是早把面前的這张桌子都掀了。他从来都不是個死木的人,自觉沒有愧对自己的父母,对他们从来也沒有不孝過。可就是姜黎這件事,不管怎么委曲求全,始终都沒办法让沈夫人接受。现在她更是亲手掺合,直接拆散了他们两個人。他一想到夜裡姜黎跟他說的那些话,就觉得心裡有刀子在扎。那种无奈,那种喘息都能感觉到的心痛,几乎让他发狂。他接受不了,沒办法按她的意思去娶個自己面都沒见過的女人,更不可能给她生下孙子来。一想到后半生要与姜黎同城陌路,或许還要看她嫁给别人,就觉得生不如死。 他沒办法好好說话,盯着沈夫人的眼睛又說了句:“您這是在逼我死。” 话是越說越重的,带着赌气愤怒,往沒有余地的方向上說。沈夫人這会儿眼眶都红了,养這么大的两個儿子,哪個对她這样忤逆過?她当下的心情自然不是觉得沈翼有多痛苦,而是沈翼因为一個她不喜歡的女人对她這個亲生母亲這般,心裡满满都是心寒。 她看着沈翼,突然凝足气息出声,“因为那個女人,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還要陷多深?那個女人几次三番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为什么醒不過来?现在因为她,要忤逆犯上了是么?!” “不敢。”沈翼眼眶這会儿也是红的,裡面有水意,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很重,“我变成现在這個样子,不是因为她,是您逼的。” 沈老爷看他越来越放肆,忽抬腿踹了他一脚,斥他,“混账!把眼睛擦亮了再說话!這是生你养你的亲娘!” 沈翼被他踹了也纹丝不动,突然情绪极重地說:“是我亲娘,就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是傀儡,我有心!”說着眼泪掉出眼角,从鼻翼边滑下来,渗进唇缝间。心裡的委屈漫起来,情绪临近崩溃,他便把所有想发泄的话都收了回去,站起身子大步离开了上房。 都說男儿有泪不轻弹,一個经历過数回生死,在血泊裡滚過无数次的男人,流泪了。而在這個家裡,沒有一個人能体会他的心情。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這一步,想不清楚头尾,好像就那么突然的一瞬间,他被全世界都遗弃了。 沈翼像被抽了灵魂的木偶人,去宫裡给老皇帝复命,去东郊看看军队的训练情况,而后呆在军营裡不出来。到了晚上,终于還是沒忍住,趁夜去公主府,却被守后门的家丁拒之门外,說公主吩咐了不放他入府。然后他便在府外最昏暗的地方站着不走,寒风吹得他浑身僵冷,凉透心扉。 之后的好几個晚上,都是如此。沈翼不回家,却夜夜来公主府,在外头的寒风裡站着。姜黎知道他在外头,根本睡不着。睡不着,她便整夜地抄佛经,抄到手拿笔开始发抖也不停下。 如意看她這样,自己也跟着难受,便会悄悄去门外偷看。起先两晚她都沒說什么,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对姜黎說:“要冻出毛病来了,阿离姐姐,你去给将军送個手炉吧。” 听如意說完這话的时候,姜黎笔下写出来的字都是顿点,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她却不出去,只跟如意說:“你送去吧。” 如意小声,“他想见的人是您。” 姜黎拿着毛笔再写不出字来,一落下去,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汁。她的眼睛开始发花,看着自己抄的小字,全部糊成一团。阿香看她状态不好,過来拿過她手裡的笔,放进清水裡洗干净,低声对如意說:“我送去吧,你让她睡觉。” 說罢,阿香把洗干净的笔挂去笔架上,便去拿了個烧好的手炉出了门。去到后门外,看沈翼還站着,便過去把手炉送进他手裡,跟他說:“沈将军,回去吧。你這個样子,折磨自己,也折磨阿离。你一刻不走,她就一刻不睡。” 沈翼接住那個手炉,低头看着铜壶上的微光,哑声问阿香,“她真打算這辈子都不见我了?” 阿香叹气,回他的话,“是她不想见你么,是不能见罢了。再這么纠缠下去,只能伤得更深。您是明白人,长痛不如短痛,早些放手吧。” 沈翼還是低头看那手炉,“她放得下么?” 阿香抿抿唇,“時間久了,都会過去的。這個世界,谁离了谁就真活不下去呢?” 沈翼只觉自己的呼吸也困难起来,心裡沉重的痛感让他几乎承受不住。他心裡有很多冲动,想破门而入,想带着她离开這個,去一個只有他们两個人的地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跟她在一起。可最终,所有的冲动都被理智压了下去,他在阿香的视线裡离开,消失在夜色中,之后便再也沒来過公主府。 姜黎一直有阿香和如意陪着,不时帮她排解情绪,比起孤身一人的沈翼要好很多。沈翼之后便都泡在军营裡,哪裡都不去,不去找姜黎,也不回家向沈夫人认错。他对沈夫人那個样子,說了那么多的重话,确实是忤逆。可是他不想认错,不想面对任何相关的一切。在感情上,他一直都是個沒出息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怕是這一辈子,都出息不起来。 在沈翼颓废了大半月之后,朝中又有了动荡。原来西北上来急报,說北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北齐族人好战,這是与生俱来的秉性,大约是喜歡入侵的快感。当然,他们不再安分,還有两個重要的原因,一是政变后本朝元气還沒养好,是入侵的好时机。二是那個嫁過来的北齐公主,数月前病重难愈身亡了。原她嫁的是金明池政变中死去的寿王的儿子,嫁到這裡后就一直水土不服身子不适,熬了這么两年,终于沒熬住去了。 现在西北那边只有厢兵做抵抗,急需援军。情报是加急送過来的,事情也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沒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派人领军前往支援。在老皇帝与内阁商议派谁上前线的时候,沈翼想都沒想就向他請了命,要亲自前往。 他现在身份和以前不一样,老皇帝又器重他,所以不是很愿意直接就让他去。但沈翼觉得自己最合适,跟他說:“满朝武将裡,末将对那裡最熟。末将带出来的兵,对那裡也都熟。我們過去,不需要再费劲摸地形。若是派了别人去,怕是要费周折,也不一定战得過北齐。损兵折将都是小事,就怕到时元气已伤,再派援兵也于事无补。倘或丢個一池半城,那是顶大的事。” 原内阁的大臣们就觉得派他最合适,這会儿见他亲自請命,自然全部同意。這就沒有好的办法再提了,只能让他领兵前去支援。老皇帝便给他拨了五万的兵,因是急事,做不得更多的停留,拿了文书得了兵符,即刻就要出发。 沈翼领命后不耽误時間,带上五万精良的士兵,便从东郊出发往北而行。這事是内阁大臣和老皇上商量下来的,因为很急,所以沒耗费多长時間。沈老爷和沈煦這样的人,自然不能在這很短的時間内知道這件事。沈翼也谁都沒說,他走得突然,沒有和任何人去告别。他现在的心情,大约与他当年被姜黎伤害后执意入伍参军是一样的,心死后想要放任。他不是想要战功,也沒有多迫切地想要报效家国,他只是想通過這种方式,缓解自己心裡的痛楚。他知道,在感情這件事上,他不够成熟,不够冷静。可是,他也不想成熟冷静。如果可以,他想不违心地過完自己的這一辈子。 不违心么,要么真的圆满,要么彻底破碎。让他虚情假意地接受其他女人,生儿育女,過别人嘴裡所谓的圆满踏实的日子,他做不到。让他看着姜黎忘了他,去嫁给别人做别人的妻子,他也做不到。如果是那样,他宁肯,一辈子守在边关。 第85章 月事 沈翼领军出征的消息在他走后的第二天才传到沈家人耳朵裡, 沈夫人本来這两天一直在打算让沈煦去东郊军营找他回来。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 血浓于水,结不起深仇大恨。事情過去了,情绪平缓了,還是一家人最亲近。所以在骤然听到這個消息的时候,她便瞬时惊直了眼。 沈夫人听沈煦在自己面前把话說完,眉心蹙個死结,问他:“他沒回来說一声就走了?” 沈煦点点头, “我和爹也不知道, 今儿才在朝中听說的。已经走了十多個时辰,早出京城地界了。原本皇上并沒想让他去,是他自己主动請命去的。沒有其他好办法, 皇上也就同意了。娘,就我瞧着,二弟這是负气走的。” 沈夫人听下這话,手指捏紧了身下玫瑰椅的椅把儿,然后拍了拍說:“他這是要用刀子把我的心扎死啊!” 沈煦站在她面前,默声片刻。之前一直也沒多想這個事, 现在看沈翼负气去出征西北,才真正关心起来。他抬眼皮看一眼沈夫人, 而后又落下来, 小声說:“娘, 儿子說句话您不要生气。二弟的心裡, 可能比您更难受。要不然,也不会愿意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再說這是打仗去的,谁能保证去了就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呸!”沈夫人听到他說不吉利的话,自然要啐口。她看着沈煦,也知道沈翼领了命出去,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了,所以再怎么难受都沒辙。眼下她心裡担心的,除了沈煦說的這個,其实還有多一個——怕沈翼就算打了胜仗,也守在那不回来了。這句话,赌气的时候沈翼說過。 沈夫人這会儿心裡各种情绪掺杂,有难過,有委屈,有无力。她還是有些不愿意接受自己养了這么大的儿子变成了這個样子,可是也已经开始有些明白,她真的管不了沈翼了。什么叫翅膀硬了,大约就是沈翼现在這個样子。 沈翼走后的日子裡,沈夫人都沒什么精神,也不再出去串门逛街吃茶看戏。只要闲下来,她就去自家的小佛堂裡念经拜佛,为沈翼祈求平安。数年前沈翼不管不顾要去参军那次,他走后,她也是在小佛堂度過了许多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