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云际会
在码头和慕容隽分别后,琉璃回到秋水苑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大管家珠玛說广漠王已经去镇国公府赴宴了,可能要深夜才回来,让她自己先吃饭。琉璃想着白天看到的一幕,沒有胃口,匆匆扒了几口便回到了房裡。
然而刚一关上房门,她就吃了一惊——房间裡那個铜质的水缸裡空空荡荡,那個一直昏迷的鲛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裡!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对面的墙壁上也是空无一物,那一把辟天剑也随之消失了。
琉璃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抢身出门。
白天,在那個虚幻的紫衣女子出现并开口劝阻后,她沒有再继续用法术干擾他的缩时之术,還用灵力对他进行了愈合治疗,使這個鲛人的恢复速度加快了许多。可就算如此,一個下午就康复得可以远走高飞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吧!
人呢?到底去了哪裡?
她看到地上有湿漉漉的足印,从侧门直通向外面,显然他从水裡出来的时候沒来得及穿上一双鞋。琉璃慌忙推门出去,在前后庭园裡找了起来,可是足印到了草木丛中就消失不见了,再也无法追踪。她心裡不由自主地沮丧起来——难道又這样错過了嗎?
“小金!”她低喝一声,一道细细的金光从她袖子裡应声激射而出,落在地上。金鳞盘着身体,将头高高仰起左右摇摆地看着主人,殷切地等待吩咐。
“去,把他找回来!”琉璃咬牙,“不然我吃了你的蛇胆!”
金鳞颤抖了一下,在第一個足印旁盘了一下,忽然伸开身子,迅速地钻入了草丛中,簌簌往前爬行——金鳞是南迦密林中一种奇特的蛇,细如金线,毒可封喉,然而有着惊人的追踪能力,隐族经常用它来记录路径,免得在密林中迷失。
琉璃顺着金鳞追出去,沒多远就看到了一堵花园的墙。
带水的足印就此消失,墙上却留下了濡湿的擦痕,似乎有人越墙而出。她想也不想地一点足,立刻跳了上去——外面就是后巷,沒有人,灯火暗淡。
然而,就在跳上墙头的一瞬间,她失声叫了出来。
墙角下躺着一個人,一动不动。
金鳞如同闪电般掠下,盘在那個人身侧,对着她嘶嘶吞吐芯子,猛烈地左右摇摆着尾巴。琉璃大吃一惊,连忙从墙头跳下:“不会吧?”
那個人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是听到了她的话,然而无法动弹。琉璃试图将他翻過来,想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然而手指刚一触及,就凉得哆嗦了一下。
不用驗證了,一定就是那個鲛人!
她欢呼了一声,撕下衣襟垫在手上,吃力地将他扶了起来。果然是那個鲛人。他醒着,在看到她的时候,眼裡有一丝变化,似乎想躲开她的触碰,却无力移动身体。
“你……怎么了?”琉璃看着他额头的一块淤青。翻那么矮的围墙居然還会跌下来?不会那么狼狈吧?叫他不辞而别,真是活该!然而她一边這么恨恨地想着,一边却觉得心疼,手下意识地按了過去,拂過之处淤血立刻消散。
“真是找死,”她咬牙,“刚从鬼门关回来就乱跑!”
那個鲛人忽然开口,虚弱地低声道:“谢谢你。”
“噢……”琉璃怔怔地应了一声,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宁静悠远,深沉温和,仿佛一口古井裡咕咚一声坠下一颗松子,听得她出神。直到看到对方拄着辟天,挣扎着想要站起,她才回過神来,连忙一把拉住了他:“不行!你的伤還沒好,不能乱走!”
“沒有時間了……”他低声道,“我必须去。”
琉璃急了,不客气地道:“你现在连一道矮墙都翻不過,還能去做什么?”
他苦笑了一声:“九公主何必管我要去做什么。”
“我……”琉璃一下子被问住了,一跺脚,“我既然把你救回来了,就得好人做到底,绝对不能让你這样走。至少等我给你治好伤吧?”
“治伤?”他微微一怔。
“是啊!”琉璃摊开双手,掌心裡浮现一团绿色的温暖的光,“我很擅长治伤的!”
那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個人终于点了点头——当初在狷之原的时候,为了逼停迦楼罗金翅鸟,自己也曾经身受重伤,如果不是這個少女出手相救,此刻他已经不能站在這裡。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就算是找到了殷夜来,估计也无法完成任务。
“最多只能再停留一個晚上,”他喃喃道,似乎筋疲力尽,“实在沒時間了……”
琉璃欢呼了一声,跳了起来:“那快回房间去。”
他被安置在软榻上,如同一個受保护的珍稀动物。她张开了双手,手心的那一团绿光在渐渐扩散,笼罩在他的伤口上,温暖而透明——在那种奇异的光线笼罩下,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看,這样好得很快吧?”琉璃嘀咕着,小心翼翼地用光催合他的伤,“以后记得别再用‘缩时’那种法术啦!实在是太折损身体了……”
他微微一怔,這個少女如此见多识广,居然认出了他在昏迷中所用的法术!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琉璃头也不抬地问。
他沉默了一瞬,沒有立刻回答。
“不能說啊?”琉璃有些不快,“我都救了你两次啦!你却连名字都不說!”
“我叫溯光。”他想了想,终于如实回答。
“溯光?”琉璃的手微微一震,喃喃道,“這名字好熟啊……我见過你嗎?”
他沒有回答,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一瞬,她脑海裡又有恍惚的场景浮现。那是逆着光的窗口,一個人在低声诉說着什么,语气静谧而深远,有一滴泪从脸颊上缓慢滑落,在晨曦裡折射出幽然的光芒,凝固成珍珠……那是哪裡来的记忆?为什么一直在她脑海裡浮浮沉沉?
是属于這個叫作溯光的鲛人的记忆嗎?
過了许久,掌心的那一团绿色光芒越来越微弱,琉璃也几乎累得趴下,喃喃道:“好了,你再自己好好地调息一下,天亮的时候大概就可以恢复到平日的六成了。不過,要彻底恢复,估计還需要一段日子。”
溯光看了一眼伤口,眼裡露出微微的惊诧。他看了一眼琉璃,低声道:“你……拥有奇特的青色的力量……是因为有隐族血统?”
她支着腮,对着他笑了一下,却沒有回答,眼睛盯着他的身体。
溯光愕然地低下头,却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湿漉漉地贴着身体,那個丫头的眼睛就這样好奇又肆无忌惮地上下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游物外,完全沒有听到他說的话。他被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声咳嗽了一声。
她终于回過神来,有些脸红,慌乱地道:“呃……你,你要不要去换一身干衣服?這样湿漉漉的,会冻出毛病来。”
他那一身衣服還是海皇祭上穿的戏服,在一番激战之后早已破碎不堪,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鲛人生于大海,虽然他并不害怕寒冷,然而這样的确不便出行。溯光点了点头,却有些疑惑:“你……這裡有可以换的衣服嗎?”
“当然啦,多得很!”琉璃几步跳到了衣橱前,一打开,裡面满满地挂着许多衣服,居然十之八九是男装。她扯出一件,头也不回地扔给了他:“喏,你看這件箭袖的怎样?很显腰身的!不喜歡的话,這件猎装也不错……夜行服?”
她接二连三地扔過来一堆衣服,看得他愕然:“你怎么有那么多男人的衣服?”
“嘿,为了出去逛方便嘛!”琉璃得意地笑。他默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一身空桑士兵的打扮,男女莫辨。這個丫头,的确是個鬼精灵。
溯光随手拿起她扔過来的一件衣服,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啊?”琉璃沒有反应過来,“你又想跑?”
“我要换衣服了。”他不得不把话說清楚。
“噢……”琉璃明白過来,眼睛眯起,看着在病榻上還不能随便移动的他,不怀好意地拖长了声音,哼了一声,“這裡是我家!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溯光沉默了一瞬,沒有再和她纠缠下去,只是从病榻上撑起了身体。
“喂,喂!你干嗎?”琉璃吃了一惊,“伤口要裂开了!”
“我去外面换。”他头也不回地回答。
琉璃沒想到他如此较真,立刻投降:“好了好了!我去外面還不行嗎?”气呼呼地走到门边,她還是忍不住回過身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真小气!看一下会死啊?有什么稀奇,在你昏過去的时候我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了!”
“骗你的啦!看把你吓的。”看到溯光脸色一变,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喂,你们海国来的鲛人是不是无论男女,都把‘贞洁’看得很重啊?”
“贞洁?”他愕然。
“是啊!我来云荒那么久,還从来沒见過哪個地方的男人会把自己的身体看得那么紧的!”琉璃吐舌头做了個鬼脸,然后一溜烟躲了出去。然而她刚趴到窗台上,将眼睛贴上窗缝,就看到窗帘刷的一声落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哼,還真小气。”她嘀咕着,满怀不愤地蹲在了廊道上。切!他以为自己是真想看他的身子啊!如果是,那也是因为他总不让她看的缘故!不過话說回来,听說鲛人的身体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可至今为止自己還沒有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如果能看一眼就好了啊……
琉璃百无聊赖地想着。外面很寂静,父亲去镇国公府赴宴了,带走了大批的家臣,秋水苑一時間空空荡荡。琉璃蹲在门外,漫无边际地想着什么。
忽然,她听到外头传来声音,车马辚辚,仆从煊赫。她知道是父王赴宴回来了,便立刻和大管家珠玛一起跑出去迎接。
“快,立刻整理行装!”广漠王一下车,却立刻低声吩咐左右,“所有人随我天明起程,离开叶城!”
“啊?”琉璃有些吃惊,“海皇祭才過了几天呀?怎么就要回家了?”
“是啊,”珠玛也觉得不可理解,“王,长公主刚生完孩子呢!”
“沒办法,帝都可能要起内乱了!”广漠王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对女儿道,“今晚我去镇国公府赴宴,席间听到一些风声,說白帝有独霸天下之心,已经秘密召白墨宸入宫商讨大计——五位藩王都非常紧张,准备天亮后立刻联袂入京。”
琉璃倒吸了一口冷气,“這是谁传出来的消息?”
“不知道消息的源头,人多口杂,”广漠王铜面具下的眼睛带着一丝冷笑,“不過我猜放出风声的应该是镇国公本人吧。虽然他今晚托病不出,沒有在座。”
“什么?”琉璃吃惊,“慕容隽?”
“這個人城府很深,刻意趁着藩王们都還在叶城、未曾返回领地的时候透露這种风声,是要挑拨藩王和帝君的关系,還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广漠王摇了摇头,“算了,我們卡洛蒙是外族,還是不要搅和进空桑人的事裡去比较好。”說到這裡,他问:“你房裡那個鲛人如今恢复得怎么样了?带他上路应该沒問題吧?”
“他……倒是沒事,不過估计不肯跟我們走。”她嘀咕,想起了和慕容隽的约定,“不对!我在這儿還有事情沒做完呢!”
“别闹小性子了!”广漠王却出乎意料地严厉,“族长把你交付给我,我就要对你在云荒的安危负责任——帝都很快要出大事了,绝不可久留。”
琉璃很少看到這個“父亲”发這么大的火,一時間居然有些不敢顶嘴。
“可是……我和他约好了的呀!如果不去就是說话不算话了。何况殷仙子人很好,我也不想看着她出事……”她拨弄着胸口那块双翼古玉,有些闷闷不乐。然而一低下头,她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立刻握住了那块玉,试图不让对面的广漠王看到。
然而已经迟了,广漠王的眼神也是一变,失声道:“啊?”
是的,琉璃颈中那块古玉,居然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原本合在一起的双翅动了,微微打开了一條缝,露出约一指宽的空隙来。从空隙之间,放射出一种奇特的青碧色的光华,宛如一只刚刚睁开的眼睛。
天瞳开了,该是展翅归去的时候了!
“時間就要到了嗎?”广漠王声音微微颤抖,抬起头看着天空,然而叶城今晚乌云闭月,根本看不到月亮。
四年前,在南迦密林的神殿裡,那個神秘的隐族族长将這块古玉挂在琉璃的颈中,叮嘱自己:当這块古玉上的双翅全部展开之时,便是琉璃归去的時間——在那個时候,他必须立刻起程,将琉璃送回南迦密林的云梦之城。
不能早一天,也不能晚一天。
广漠王看着那块仿佛有生命一样的双翼古玉,长长舒了一口气,眉目
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和激动——终于看到曙光了……如果将琉璃送了回去,完成了族长的嘱托,那么,他就可以和若衣团聚,再不分离。
然而,琉璃怔怔地看着那块动起来的玉,有些不敢相信——怎么那么快就来了?不是說至少有五年的時間嗎?如今才四年七個月零五天,月食,难道就已经开始了嗎?
“不……我要上去看個清楚!”她低语了一声,噘起嘴唇打了一声呼哨。半空中只听扑簌簌一阵响,巨大的黑翼从天而降。琉璃翻身跃上了比翼鸟的背,拍了拍鸟的侧颈,比翼鸟冲天而起,一下子穿過浓厚的云层,直飞九霄。
天风過耳,穿過乌云,月光便细细地洒落在羽翼上。
从乌云之上看去,那一轮明月似乎特别的大而明亮,如同近在眼前的一面明镜,让人产生能照出人影的幻觉。然而琉璃在鸟背上抬头看去,眼神却变了——在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個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暗淡黑影,正在一寸寸地迫近明月!
是的……那是“食”的来临,数百年来他们隐族期待的时刻!
她沒有時間了。
琉璃在九天之上驾着比翼鸟,仰头望着明月下那個黑斑,握紧了脖子上的古玉。月光从更高的天幕洒落在這個孤独的少女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件华丽的纱衣,让她一瞬间从一個开朗活泼的孩子变得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皇。
她眼裡充满了泪水,全身微微战栗,忽然间弯下腰,捂住脸哭了起来。
是的,那是她的宿命,无可阻挡。
停留片刻后,比翼鸟长啸一声,带着她落回院子裡。
琉璃沒有进房间,而是蹲在廊道上,用手捂着脸,想擦拭干净泪痕。可是想到那些過去和未来,她心裡越来越难受,泪竟止不住地往下落。
“怎么了?”忽然有人在背后问。
“啊?”琉璃回首,吃惊地看到忽然出现的人——溯光已经换好了衣服,拉开门看着她。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短了一大截,原本及膝的外袍成了短装,倒更显出他细腰长腿的挺拔身材来。琉璃看着他,微微有些失神。
果然姑姑說得沒错,鲛人一族是天地间最美丽的族类。
“怎么哭了?”溯光低头看着這個蹲在门外哭泣的少女,有些诧异地问。琉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一会儿,才生硬地回答:“不关你的事。”
“哦。”他点了点头,居然也沒有再问。
琉璃反而觉得沒趣,拭了一下泪,抬起头看着溯光,皱起了眉头,粗声粗气地道:“喂!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也该报答我一下?”
“报答?”溯光有些微愕然。
“难道你们鲛人不讲报恩的嗎?”琉璃撇嘴,“我只想问你几個問題罢了。”
溯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你问吧。”
一见他首肯,琉璃立刻迫不及待地问:“我們是不是以前在哪裡见過?”
溯光停顿了一下,似乎犹豫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是的。”
“啊!”琉璃跳了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溯光低声道,“我們的确见過,是我封掉了你那一段记忆。”
“啊?”琉璃张大了嘴巴,“为什么?”
“对不起。這件事比较复杂,我现在无法解释。”他看着這個少女,摇了摇头,“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卷入了一件麻烦事。如果当时我不這么做,你可能无法离开狷之原。”
琉璃有些莫名其妙,想了一想:“那么說来,你是为我好才這样做的,对嗎?”
溯光默然点头:“对不起。”
“那就不用說对不起啦!”琉璃拍了拍手,神态轻松,“既然是为我好,那就算了——我只要知道我們以前的确是见過的就够了,這样我就可以去和父亲說我不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花痴。至于你不想让我记起来的那部分,不记起来也罢,反正对我来說也不重要。”
溯光一時間說不出话来。
他无法对她說谎,所以不得不說了实情。然而沒有料到的是她的态度如此坦然,心怀磊落,毫无芥蒂。她丝毫不怀疑他說的一切,反而令他忽然间有了某种愧疚。琉璃沒有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只是犹豫了片刻,忽地问:“那么,第二個問題——紫烟是谁?”
溯光猛然一怔:“你怎么知道‘紫烟’這個名字?”
“你昏迷时,老喊‘紫烟’嘛!”琉璃撇嘴,指了指那把辟天剑,“剑裡藏着的那個银发紫眸的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躲在那把剑裡?她是個鬼魂,還是剑灵?”
“银发紫眸?你……你看得见紫烟?!”溯光霍然站起,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你看得见她?!”
“啊!”琉璃吃痛,吃惊地看着他。一直以来,這個鲛人都是温和而宁静的,总是淡淡地笑、淡淡地叙述,漫不经心,给人温暖而虚无的感觉。然而這一刻,他的眼神忽然尖锐地凝聚起来,让琉璃心裡无端地一跳。
“是啊,我看得见她……就是那個眉心有一颗红痣的女人?”琉璃用力想甩开他,“這有什么稀奇?我是看得见,她還和我說话呢。”
溯光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定定看着她。
“怎么?”琉璃揉着被捏痛的肩膀,愕然。
他的眼神变得非常奇特,有困惑、有震惊,還有一种深沉的悲伤。“一百多年了,我一次都不曾看见過她……一次都不曾!”他用双手撑住额头,喃喃道,“为什么紫烟她不肯见我,却肯出来见你?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啊?”琉璃嘀咕,“莫不成她喜歡的人是我?”
“她和你說什么?”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灼灼。
那一瞬,他眼睛裡的亮度几乎灼伤了她。琉璃从未见過這個淡漠而温和的人有這样的眼神,下意识地讷讷道:“也……也沒什么。她在海底指引我去救你,還要我帮你治伤……說什么你肩负着重大的使命,绝不可耽误。”
他的手开始颤抖,颓然靠在了墙上,抬手抚摩着剑柄上的那颗明珠,轻轻叹息了一声。上百年了,他還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到紫烟的魂魄依然存在于這個世间。原来,她也始终不曾离开。
琉璃看着他的表情,怏怏地问:“她到底是谁啊?你……”
溯光沉默着,许久,忽然开口——
“紫烟是我妻子。”那一瞬,喋喋不休的少女忽然住了口,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說不出来。紫烟!妻子!琉璃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說什么,然而有一股气堵在咽喉上,什么也說不出来。而接下来他对于那個女子的叙述,一字一句无不在切割着她的心。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那個虚无缥缈的“紫烟”的重要性——一個在昏迷中還念念不忘的名字,一個在死去多年后依旧停留在身边的灵魂,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默契和情谊,可想而知。如果她不去执着地追问,那么,到最后离开云荒时,她心裡或许会留下一個朦胧但美好的记忆,永远不会幻灭。
然而,偏偏她抵不過好奇,非要亲口向他问一個结果。于是,当她得到,她也终于彻底地失去了。
慕容隽有殷仙子,溯光有紫烟。她只不過是那個踮着脚也够不到珍宝的孩子。
在身边那個人的叙述裡,她颓然坐下,抱着膝盖,仿佛鸵鸟一样把头埋下去、埋下去,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溯光惊讶地停下来,侧過头看着她。
琉璃沒有理睬他,哭得双肩颤抖。“我就知道我沒那么好的运气……早就知道!”少女埋着头,用哭腔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四年多啦……眼看就要回去了……還是……”
溯光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自从见到這個少女开始,她一直是一個快乐无忧的人,笑容如同阳光,狡黠而明净,然而仔细看去,似乎内心又埋藏着什么秘密,眉间偶尔会掠過愁绪——此刻看着她忽然间放声大哭,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裡有隐隐的不安。然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驱使着他,令他不能等到她止住哭泣,便开口问:“我刚才在房间裡,听到你和你父亲說要去救殷夜来,是不是?”
“嗯?”琉璃怔了一下,心想,這家伙,耳朵還真尖。
“你也认识她?”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嗯,”溯光不方便解释,只能含糊应了一声,“我在找她。有急事。”
怎么人人都在找殷仙子啊?琉璃微微一怔,哽咽着回答:“那可不妙——她被那個好色的皇帝抓到宫裡去了,只怕凶多吉少。我和慕容正准备去营救呢!要算上你一份嗎?”
“宫裡?”溯光脸色微微一变,“糟糕!”
“怎么啦?”琉璃抬起头,倏地张大了嘴巴——不声不响地,溯光一手抓上了那把辟天剑,风驰电掣般地穿行在夜幕裡,转眼已经消失。
“喂,你干什么?”她追出去。
他被她治疗后迅速恢复了许多,此次奔驰的速度却是她再也追不上的。琉璃一口气追出了三條街,還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远,奔到了镜湖旁,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投入了水裡——水波无声分开,就像是接纳了自己的主人,转瞬又合拢无痕。
“搞什么呀!”琉璃来不及多想,立刻翻身上了比翼鸟,朝着伽蓝帝都的方向急追而去,心急如焚——
這家伙!身上的伤還沒好,就這样冒冒失失地去,不是找死嗎?
白帝十八年十月,在后世史书的记载裡是一個非同寻常的時間。无数风云人物来到两京,明线暗线会聚,许许多多的事都集中在那一段時間裡发生。而每一件,对云荒的歷史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然而在那個时候,身处其中的人并无感觉。
如果有一双眼睛在九天俯视着云荒的话,便能看到這片大地正处在暴风雨来临的前夜——无数的急流奔涌而来,形成了一個可怕的旋涡。
空桑人和冰族。
白帝和白墨宸。
玄凛皇子和六部藩王。
叶城城主、大统领都铎、宰辅素问、骁骑统领骏音……
這些势力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联系,相互对峙,彼此牵制,却又存在着微妙的融合和关联,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从九天裡俯视,局中之人不可预见。
然而此刻,有一双眼睛正看着這一切。
在遥远而神秘的彼方,有人盘膝而坐,虚浮在空气中——有一种奇特的光粒从虚空裡浮现,围绕在身侧,聚散分合,呈天球形状,熠熠生辉。从远处看去,那些光芒的分布,赫然形成了一個和头顶星空对应的星野分布图!
那個人静默地坐在高空,手指缓缓屈起,点数着那些“星辰”,仿佛众星之主。
数了一遍后,命轮的最高领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苍穹,夜幕深沉,九天高远。除了蠢蠢欲动的破军之外,只见帝星光芒妖异、将星暗淡、辅星逼宫,种种不祥的征兆已经逐步显露,象征着云荒大地即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千年前那场血染镜湖、伏尸万裡的惨剧只怕又要重现!
凤凰到底在做什么?伽蓝帝都的局面已经到了這個地步,内战一触即发,作为伽蓝白塔顶上的女祭司,为什么還沒有展示出神谕的力量?莫非她已经遭遇不测?
那個人对着水镜低语,然而,水面平静空无,显现不出任何景象。
九百年了,在命轮组织裡,還是第一次出现這样大面积的瘫痪吧?
星主坐在虚空裡,屈指点数着星辰。然而,再度将天宇中九千九百六十一颗星辰重新一一数過后,還是丝毫看不出那第七個分身的下落。
這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遮蔽了那個分身的下落嗎?
星主发出了一声叹息,转過头,瞳孔裡映照出一簇旖旎旋转着的光——那是三缕奇异的银白色火焰,被供奉在一盏琉璃制的长明灯盏中,如同三缕向上飘起的发丝,相互缠绕着、旋转着,发出幽幽浮动的银白色光芒,美丽不可方物。
随着日期越来越接近,七魄的感召在加强,三魂已经开始萌动了。
银魂的光芒浮动,映照着周身浮动的亿万星辰,每一颗星都在那种奇特的光芒下折射出一道光——忽然间,那只紫色的眼睛倏地睁大了,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個细微的变化。
那是一道肉眼不能见的黑色光芒,被压在更黑的黑暗背后。
“這是?”星主情不自禁地脱口惊呼。
那一瞬,无数的幻象涌入天目之内:黑暗的室内、旋舞的光柱、痛苦的灵魂、低语的魔鬼……黑暗的深处禁锢着一個年轻的军人,他左臂上涌动着金色的光,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他被禁锢在那裡,无法逃逸,然而,他内心依旧存留着极其强烈的渴望。
那是一种对光明和爱的向往,九百年始
终未曾磨灭。
而在他的身边,依稀匍匐着一個全身散发着微光的苍白少女,诡异而沉默。当星主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的时候,那些幻象忽然消失了。
那是什么?!
星主十指迅速地掐算着,天目缓缓闭起。仿佛是精神气陡然松懈,周围悬浮的星图一瞬间瓦解了,如流星般簌簌坠地,星主闭目跌坐在地面上,深藏在阴影裡的脸略微有一些颤抖——方才看到的是幻觉嗎?那第七個分身的位置,居然在……
静默中,只有三缕银魂,在长明琉璃盏上不停地旋绕着,发出幽幽的暗彩,令人心神宁静。正在沉吟间,星主的掌心忽然一热,沉寂已久的转轮重新开始旋转,光芒映照着身侧的水镜——那片沉寂已久的水镜裡,忽然浮现出一個女子的脸。
在失去联系三天三夜后,凤凰终于有了音信!
在万仞高的伽蓝白塔绝顶神庙内,命轮的两名成员因为内讧而斗得奄奄一息。
這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一直持续了十多個时辰,到最后精疲力竭,两败俱伤。重伤垂死的凤凰挣扎着,想要将這一切禀告给远方的星主。然而,为了防止组织继续对殷夜来展开追杀,麒麟断然动手,一上来就破坏了传递信息用的水镜,切断了她和星主之间的联系。
凤凰无法动弹。黑暗的神殿裡,只听到滴答的声音。血从身体裡不停流下,滴落在她脚底的星盘上——那個玉石的盘子上,雕刻着分野星图,本来是用来推测星辰运行的。然而此刻,一场残酷的战斗后,星盘上已经注满了她身体裡流出的血。
血水中映照出了女祭司苍白的脸,通往未知的遥远彼端。
那一瞬,凤凰的眼裡忽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是的,她身体裡的血,居然在星盘上凝聚成了另一面“镜”!她垂下头看着水镜,虚弱地念动了咒语——
“龙被杀,麒麟叛变,凤凰垂死。”
而迄今为止,七分身裡,却還有两人不曾除去!
然而,听到這样的消息,彼方的星主沉默了一瞬,水镜上缓缓浮现出一行清晰的字:“暂停刺杀。”
“什么?”用尽了一切力量才联系上星主,听到這样一句话,凤凰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暂停刺杀?”
“是的。眼下星盘的关系错综复杂,我還不能完全预测到所有星辰所在的位置,所以只能暂时停止本轮追杀的计划。
“一切,都等我来到云荒后再做处理。”
金色的字一行行浮现,又一行行消失。凤凰沒有說话,眼泪却一滴一滴地坠落,溅落在水镜裡。从遥远的彼方看来,女祭司枯槁苍老的脸便浸沒在一圈圈的涟漪裡,模糊不可辨。“为什么?”凤凰失声道,“這样一来,龙……龙岂不是白白地牺牲了嗎?”
仿佛能感知到水镜彼端那一刻破碎的心,又一行金字浮现在鲜血上——
“放心,龙并沒有死。”
“什么?”凤凰霍然抬头,目光亮了起来。
“龙活着,虽然還很虚弱。”
“真……真的?”凤凰的语音因为狂喜而颤抖,哽咽着說不出话来,泪落如雨。
“凤凰,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需要你立刻去处理的不止分身转世這一件事——我今晚所看到的星象非常不祥:帝星陨落、将星暗淡、天下浩劫将起……這個时候,身为守护皇天的白塔祭司,一定不能疏忽大意!”
“是。”凤凰振作起了精神。
千百年来,在命轮六人组裡,“守护人世的秩序”是历任凤凰的职责,就如“诛杀转世分身”是龙的职责、“净化污浊灵魂”是孔雀的职责、“守望破军与伽楼罗”是明鹤的职责一样。他们每個人各司其职,一起守望着云荒,保护着這片大地的枯荣流转,秩序井然,千百年从不曾懈怠。
“云荒的暴风雨,可能在今夜就要来了,”星主低声道,“随着大限的逼近,封印的力量在减弱,我依稀可以感觉到魔的力量在增长……你千万要小心。”
“是。”凤凰颔首。
“我很快就会到来,你让龙和孔雀都耐心等待。”
当水镜裡浮现的金色字迹消散后,在空荡荡的神庙裡,凤凰试图走下地去——她用双手抓着胸前露出那一截的剑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刚一用力,却疼痛得全身战栗。她无处着力,因为此刻,她双脚悬空,被一柄银色的剑钉在了神像上!
无法动弹的她抬起头,看着神庙的顶。
伽蓝白塔顶上的神庙,是在光明王朝第二任帝君朔望的主持下兴建的,和当时倒塌的伽蓝白塔一起竣工,用来供奉主宰天地的孪生双神—
??创造神和破坏神。神庙由上好的玉石砌成,四面都留着神龛,长明灯下用八宝金粉在墙壁上镌刻着咒语和祈祷词。为了方便观星,神庙的穹顶上镶嵌着大块的水晶,足不出户的祭司们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星野苍穹变幻。
此刻,被光剑钉在墙上的女祭司抬起头,看到了头顶的夜空。
伽蓝城裡下着雨,然而万仞的白塔却穿透了浓重的乌云层,直冲九霄。在白塔之上星野澄澈,一颗颗星辰如同刚洗過一样明亮清晰。
在看到头顶星空的那一瞬,女祭司忽然恐惧地战栗起来。
不……這個星象……這個星象!
太不祥了……星主說得沒错,暴风雨,恐怕在今夜就要来了!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低下头,用脚尖去够那一面盛满了血的星盘——她必须和命轮裡的其他同伴取得联系,将這個紧急的情况传达出去!
啪的一声,忽然间,星盘四分五裂。
黑暗裡有什么东西在吃力地挪动着,一寸一寸,慢慢地从神殿深处出来——那是一個肥胖的男人,拖着浑身的血爬到了她脚下,剧烈地喘息,忽然一抬手,用尽全力将那個盛满了鲜血的星盘打翻!
“麒麟!”她失声惊呼,說不出话来。
那個浑身是血的胖子颓然倒下。到了這样的时候,這個人居然還在不顾一切地想阻挠?像他這样富甲天下、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家伙,居然会为了一個沒有血缘关系的人而不惜拼到最后一口气,這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的执念……然而,每個人不都有自己的执念嗎?
就如紫烟之于龙,龙之于自己。
“放心吧,麒麟,”她心裡忽然升腾起一种敬佩,对着那個垂死的胖子低声道,“星主刚刚吩咐了,暂时不对你的妹妹采取行动。”
然而,清欢已经听不见了。在挣扎着做完最后一個举动后,他意识迅速涣散,视线一片模糊。漆黑一片的神殿裡有两点熠熠生辉。那是创世神黑曜石镶的双瞳,正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是报应吧?是因为他杀了同伴,才会死在神的面前。
他的一生落拓跌宕,精彩如戏,从一個码头的小混混成了剑圣,从一個吃不饱的穷瘪三变成了富可敌国的财阀……到最后,却死在一個从未意想過的地方,身边是一個之前从未谋面的、八十多岁高龄的苍老女人。
這一切,实在是和自己以前梦想中的酒足饭饱、群美环绕下的风光死法太不相同了啊……真是悲剧。
血流得太多,清欢的思维逐渐变得很慢、很慢……仿佛在渐渐地停止。最后占据脑海的,却是一個女人欲言又止、暗藏深情的脸:“九爷什么时候回来?”
那是他离开叶城时见到的最后一個女人——傅寿。
寿儿……我再也不能回来了。你会等我多久呢?半年?一年?但愿你和那些青楼女子沒有两样,后门辞旧,前门迎新,能够迅速地把我忘记……毕竟来這裡之前,我给了你足够的钱,以后你可以爱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這個多金暴躁的九爷到底是一個什么样的人,其实远非你能想象啊……
我們毕竟不是一路人。
清欢从胸腔裡长长吐出最后一口气,再也不愿意费力去想什么,筋疲力尽地合上了眼睛——這個神庙是绝对的禁地,平时不会有人入内,直到几年后,新帝继位时才会有人来這裡。他想象着那些高官贵族们打开门,看到居然有一個胖子和女祭司一起死在這個神圣居所裡时的震惊表情,不由得失声笑了起来:“哈哈哈……”
他想,他九爷一生最后的一個表情,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大笑。
凤凰看着颓然倒地的同伴,沉默。或许是因为得知龙還活着,看到对方在自己脚下慢慢死去,凤凰心裡腾起了淡淡的哀伤。
命轮裡的同伴在一個接着一個地减少,而她自己也已经垂危。
难道這一次三百年的大关,竟然会如此难熬?
黑暗的神庙裡忽然起风,有暗影翩然而来,从窗中一掠而落。闪电映照出了那人的容颜,蓝发碧瞳,有触目惊心的美。
“龙?龙!”凤凰失声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幻觉吧?龙……居然出现在了這裡?!
不知道哪裡来的力气,凤凰回過手,握紧了那把刺穿胸口的光剑,一把就拔了出来!這個剧烈的动作让衰弱的她痛彻心扉,胸口血流加速,跌落在地,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溯光沒有料到来到伽蓝白塔顶上,第一眼看到的竟然会是這般景象,不由得一個箭步抢身入内,失声道:“凤凰?”
他的声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那個已经濒临死亡的女子居然应声睁开了眼睛,定定凝视着他。“龙?”凤凰用力抓着他的手腕,似乎想說什么却還是沒有說出来,最后只是微弱地叹息了一声:“你果然沒有死……太……太好了!”
“我沒事,”他低声问,“你怎么了?”
只是這样短短的一句慰问,却让苍老的女子眼裡流下泪来。她气息微弱地喃喃道:“麒麟背叛,我們决战了一场,所以……你……你来這裡做什么?”
“我为追踪第六分身而来,”溯光低声道,“听說殷夜来在宫裡?”
“殷夜来……”凤凰喃喃重复了一遍那個名字,忽地苦笑了一声,“不必了。星主刚刚吩咐過,要我們暂停追杀行动。”
“什么?”溯光愕然。
“星主做事,从来不会沒有理由,”凤凰虚弱地說,“剩下两個分身,暂时不要动。”
“好。”溯光默然点头,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希望是星主弄错了吧……殷夜来這個女子,其实他并不愿意动手去杀,无论是为了清欢,還是为了她本人。
“既然如此,等下我把麒麟带走,你好好养伤。”他低声道。
“不,等一等……”凤凰躺在他的怀裡,脸色越来越苍白,喘息了半晌,用冰冷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腕,眼裡露出一丝急切的光,低声道:“天下要大乱了!龙,你……你要帮帮我!”
“大乱?”溯光有些诧异。
“看到了嗎?帝星陨落、将星暗淡、辅星逼近,天下动荡!”凤凰抬起手,指着头顶的星空,失血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可怕的预言,“如果我不曾看错……白帝,定然要驾崩于今夜!”
溯光猛然一惊,抬头看向天幕。
“星主說,暴风雨可能就要来了……果然,果然啊!”凤凰抬手指着窗外,喃喃道:“黑暗的力量在逼近云荒大地……看啊!赤炎之瞳睁开了!那是破坏神的眼睛!”
溯光走到窗口,看了一眼白塔底下,不由得猛然一惊。
万仞高空之下,隐约可以看到帝都已经变成了红色!在乌云的深处蕴藏着熊熊的烈焰,从帝都的底下燃起,腾腾而上!乍一看,宛如大地上坠落了一颗赤色的星辰——那火已经蔓延了大半個帝都,映照着广袤的镜湖,就如真正镜面上的火光一样,被折射得亮了数倍。
从万丈高的白塔顶端看下去,果然就如黑夜裡睁开了一只赤红色的眼睛!
“怎么会這样?”溯光失声道。
“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凤凰看着大地上那只妖异的红瞳,用尽全力撑起了身体,喃喃道,“龙……你一定要帮帮我!否则,帝都的這一场大火……将会把整個云荒都燃为灰烬!”
“好。”他走回来,毫不犹豫地扶起了她,“要我怎么帮你?”
“我要履行空桑女祭司的责任,出来主持局面,安定天下……這……這是我的使命。”凤凰喃喃道,指着门外,“帮我看看,悦意……她還在那裡嗎?”
溯光顺着她的手看去,看到门外有一個被锁住的年轻女子,昏倒在台阶下。那個女子衣饰华美,容貌美丽,一望便知是空桑贵族阶层出身的年轻人,然而,她脚踝上拴着一條粗重的锁链,仿佛被囚禁的小动物。
“這是……”他有些迟疑。
“白族最后的血裔,公主悦意……她是白帝唯一的女儿,白墨宸的妻子……也是我此刻唯一可以托付的人了。”凤凰长长吐出一口气,“龙……替我解开悦意脚上的金锁吧……她的使命,也已经降临了!”
“我們都必须在此刻守住云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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