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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因剑而生

作者:沧月
第十二章因剑而生

  此刻的帝都,高墙内大门紧闭,刀兵林立,杀气森然,形势已迫在眉睫。

  伽蓝帝都位于镜湖的中心,四面临水,入城的唯一通道是位于叶城的水底甬道,然而這一條御道在入夜后即告关闭,直到次日日出时分才重新打开。在夜裡,這座城市便成了水上孤岛,绝不可能再有援兵。

  白墨宸在光华殿门口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看着四周。

  外面是黑夜,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不时有闪电从比白塔更高的高空击下,在皇宫的屋脊铜丝上击出一溜刺眼的火花。然而,在這样一明一灭的电光裡,他却看得见大批影影绰绰的人急冲而至,瞬间包围了光华殿的所有出入口。

  那些人足足有两三百個,個個手裡拿了武器,严阵以待。這些人不是内侍,也不是缇骑,本来不该出现在這大内禁宫裡。

  白墨宸看了一眼那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老者,眼角的肌肉跳了一下——白帝被刺仅仅是片刻前的事,而宰辅出去一呼,這些人就从四方拥来,训练有素地控制住了所有可以逃离的通道,這分明是有备而来,只等瓮中捉鳖!

  “白帅弑君,罪不可恕!”宰辅在雨帘中回首,指着大殿裡的两個人,厉声道,“来人,快给我拿下,别让他们跑了!”

  “是!”众人一声应和,便冲了過来。

  白墨宸心念一动,往后急退,啪的一声反手关上了殿门,低声对殷夜来急促道:“我来拖住素问的人马,你找机会立刻离开。以你的身手,无人能挡你的路。”

  “那你呢?”殷夜来蹙眉,“弑君篡位,那是诛九族的罪!”

  “入京之前我就猜到此行不善了,早有布局。等天一亮,穆先生自然会带人来解围。”白墨宸看着她,声音低沉,“唯独你在這裡,才是我最大的不安。”

  “天一亮?”殷夜来冷笑了一声,却不退让,“你觉得宰辅会让你活到天亮嗎?”

  白墨宸心裡一沉,却也无言以对,只是蹙眉:“无论如何你得先脱身,否则我根本沒办法静下心来对付那些人……”

  刚說到這裡,忽然听到有人笑了一声:“呵,好一对同命鸳鸯。”

  “寒蛩?!”殷夜来霍然回头,看着大殿暗角那個幽灵般的影子。

  那個弑君的刺客,居然沒有趁乱逃走,還留在原地

  她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便掠了上去。然而当她身形刚一动,暗角裡的那個影子却又消失了。

  “我在禁宫裡待了十年,对這裡的每一处都了如指掌,你就别白费力了。”寒蛩在黑暗裡冷冷地笑,“我知道你想抓住我,好为白墨宸洗清不白之冤……别做梦了!你我两人就算单挑,也要三百招后才能分出胜负,何况外头還有那么多人随时会冲进来!”

  殷夜来气息虚弱,伸出手捂住肋下的伤口。

  是的,這個人說得沒错,在目下這种情况下,她的确不可能再抓住他了。她身上的伤、体内的病,都已经容不得她在万军中单挑這样一個绝世对手!

  “我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为了確認一下你的身份。”寒蛩的语气裡带着一丝奇特的笑意,“你就是十年前那個豹房门口的女人——剑圣门下,对不对?”

  殷夜来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是谁,北越雪主。”

  “北越雪主?”寒蛩蓦然发出了一声低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语气萧瑟,“十年了,世上居然還有人记得這個名字。”

  “我师父說過,你是一個剑术天才,”殷夜来道,“击败過我师兄清欢。”

  “清欢?是那個胖子嗎?哈!”寒蛩大笑了一声,“他剑术還算不错,但就是浮躁了那么一点点,你比他强多了。”他的语气前一刻還颇为愉悦,下一刻却又毫无预兆地变冷,哼了一声,“只可惜,尽管我击败了清欢,可兰缬剑圣還是拒绝收我入门!”

  殷夜来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师父不会收你的。”

  寒蛩愤然:“为什么?既然她也认为我是個天才!”

  “仅有天赋是不够的,”殷夜来眼神冷锐,语气平静,“剑圣门下讲求的是‘心、体、技’三者结合。兰缬师父宁可收师兄那样逊色一些的徒儿,也绝对不会收一個为了钱连孩子都不放過的冷血杀手!”

  寒蛩沉默了一下,忽地笑起来:“呵,如果当初你师父肯收我入门,說不定我也不会变成现在這個样子。或许我会变成一個很好的剑圣……孰是孰非,孰因孰果,谁能說得清呢?”

  殿内的谈话還沒结束,在雷声隆隆中忽然一道闪电又劈中了光华殿。

  “白墨宸,你這個逆贼!”雷声裡,宰辅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然而這次的声音很近,居然是走到了大殿门外喊话,“你与帝君一语不合,居然敢弑君犯上,犯下滔天之罪!如今你已无路可走,還不立刻出来投降,接受六部的公审?”

  “這些皇宫裡的家伙,還真是一個比一個会演戏,”寒蛩不屑地冷笑,看了一眼宰辅,“不過他和玄王勾结,這個局设得天衣无缝,看来這次你们是逃不過了。”

  “玄王?”白墨宸眉梢挑了一下,“果然!”

  寒蛩从鼻子裡哼了一声:“你想,宰辅他一個快入土的老头,又不是白帝唯一的女婿,就算拼着老命再帮白帝永霸了帝位,对他又有什么好处?還不如和玄王联手搏一下,自己至少還有两年的皇帝瘾可過。”

  白墨宸默然点头。是的,如果白帝一死,身为驸马的自己又以弑君的名义被诛,那么就只剩下一個疯了的公主悦意。在白族轮值的剩余两年权力空白期裡,身为白帝的叔叔,素问自然可以理所当然地把控朝政!

  這一切一环套着一环,虽然看似复杂难解,却是一目了然的利益锁链。原来,在白帝下决心对付他、他下决心反击白帝的时候,已经有第三方势力结成了联盟,暗自布局,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過,真幸运,居然在這裡又遇见了你!”寒蛩却只顾打量殷夜来,眼裡露出了一种光,“我還以为在那個计划完成后,你也被灭口了呢。真是幸会啊幸会!”

  殷夜来沒有回答,全身精气神凝聚,不敢放松片刻。

  门外已经聚集了无数人马,随时随地都要闯进来。她一边要警惕屋顶上那個诡异的刺客,一边還要分出心来提防那些破门而入的刀兵。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莫非是你身边的這個男人留了你的性命?”寒蛩還在喋喋不休,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冷笑,“啧啧,做個漂亮女人就是好啊。”

  白墨宸眉头微微一蹙,然而此刻,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窗上映出拥挤的人影,那些早就被安排在深宫的人马将要闯入這座孤零零的大殿。

  “小心!”白墨宸一把拉過殷夜来,隐身在柱子背后。

  “白墨宸!還不放了殷仙子?”只听门外的宰辅话锋一转,低喝,“你堂堂大元帅,此刻不会想要劫持一個女人做人质吧?”

  殷夜来一怔,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如此說。

  宰辅难道想为她开脱?为什么?她不是一個必须要灭口的危险目击者嗎?

  “嘿,看来你运气真的很好……宰辅那边還不想连你一起杀,還不赶快去?”寒蛩坐在高处架起了二郎腿,对殷夜来笑了一声,“但你身边的這個男人呢,估计就沒那么好运了。你大概不知道,這朝野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呢!”

  殷夜来沉默了一瞬,终于喟然叹息:“都怪我太冲动。”

  今夜险恶非常,显然双方都早有准备,准备来一场恶战。如果不是她贸然劫持了白帝,骤然激化了矛盾,宰辅這一方也不会正好借机发难,让形势急转直下。

  白墨宸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她远非十全十美的女人,平时为人清高孤傲,言语锋锐,再加上性格峻急,疾恶如仇,上次诛杀蓝王侄子和這一次的事都做得過于冲动,這才中了对方的圈套。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对她有丝毫怨尤。

  “他们要对付我,总有這样那样的借口,不過早晚而已。”他苦笑,“不必自责。”

  殷夜来咳嗽了半晌,才微微喘過气来。她在黑暗的大殿裡凝视着他,忽地低声道:“墨宸,告诉我,你這样坚定地拒绝白帝,有沒有私心?”

  他的手在黑暗裡抖了一下,许久,才点了点头。

  “呵,我就知道,”殷夜来轻笑起来,“哪一個男人,不梦想着要名垂史册呢?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很高兴,无论是为了建功立业,還是为了空桑大局,你所坚持的都沒有错。而我,很高兴自己是在为了一個正确的决定而战。”她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单单为了一個男人而死,也未免太辱沒了剑圣一门啊……”

  死?他为她提到的這個字而猛地战栗了一下。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她沒有再說什么,对着他点了点头,就這样拂开一重重帘幕,从這座充满了杀机的光华殿裡走了出去,将他留在了身后的黑暗裡。

  白墨宸在空寂的大殿裡遥遥地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

  “不会吧?真的就這么扔下你走了?太让人失望了。”寒蛩在黑暗深处喃喃道,“我還以为会有好戏看呢!”

  走出去,外面是大风大雨,雷电交加。廊下不远处站着宰辅素问,身边带了几個全副武装的心腹,看到她出来时不由得笑了一声,迎了上去:“白帅果然還是心软啊……殷仙子快過来這边!站开些,等会儿這裡就要打起来了,别弄伤了玉体。”

  殷夜来盈盈地走了過去:“宰辅如此关心,妾身真是担当不起。”

  宰辅吐了一口水烟,打量了一下這個艳名满天下的青楼女子,发现她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居然不曾惊慌失措,不由得低低笑了一声,指了指背后:“仙子過奖了,老臣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物。仙子若要谢,也应该谢后面那位贵人。”

  殷夜来一惊,顺着他的手看去——此刻天上雷声隆隆,闪电交错,在数百内侍后面,赫然停着一顶软轿。轿子裡有個衣衫华贵的年轻男子,正用一种带着阴冷笑意的目光远远地打量着她。那种视线阴毒而龌龊,令她全身止不住一颤。

  居然是玄凛!他,果然也是今夜阴谋的策划者之一!

  玄凛坐在软轿裡,对着走出殿来的殷夜来勾了勾手指,态度轻慢。一個青楼女子,居然還敢放出大话說什么就算自己将来当了皇帝也别想见她一面!真是可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等登基,就在今晚,他就要把她捏在手心裡了!

  到时候,非要這個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殷夜来缓缓地朝着玄凛的方向走了過去,在路過素问身侧时,忽地停下来,问:“宰辅,你想不想知道我最后在白帝耳边說了一句什么,他就立刻乖乖地把出宫令符交给我了呢?”

  “什么?”宰辅微微一怔,想起白帝在听到耳语后的惊愕表情,心裡忽然有些不安。

  “因为,我和他說……”殷夜来轻轻俯過身,在他耳边吹气如兰,低声道,“‘十年前我能杀掉一個皇帝,十年后,自然也不吝于再杀第二個皇帝’!”

  “什么?”宰辅脱口惊呼,蓦地抬起头,如遇雷击,“你是……”

  只是短短的两個字之后,他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那一支尖利的簪子从他心口一瞬间刺了进去,深深地扎入了心脏。她的动作之快,连他身边的那些侍卫都沒有反应過来!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殷夜来将簪子从他心脏裡抽出,动脉随即碎裂,一股血喷上她的面颊,衬得女人苍白的容颜如同沐血修罗,“哈哈哈哈!就這样轻易让我靠近你身侧,实在是你的疏忽大意呢!”

  宰辅捂着心口踉跄后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目眦欲裂。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白墨宸怎么会……”

  “是啊,白墨宸当年怎么会沒有杀我灭口,我又怎么会为了他回到這裡?這些,都是你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吧?”殷夜来冷笑,语气锋利如剑,“哈,宰辅大人……任你千算万算,還是算漏了人心!”

  叶城的花魁一转身,抽出发簪,掠向了玄凛所在的软轿。她的动作快如惊电,仿佛一只飞鸟穿梭在人群裡,长不到一尺的发簪飞快地点在那些挥舞過来的刀剑上,发出刺耳的短促声音,一把把钢铁的刀剑居中折断,落了一地。

  她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一座软轿,手一扬,长袖猎猎卷出。

  当前形势危急,当务之急是要抓到這次行动的幕后首脑人物做人质,才能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扳回局面!

  显然沒有料到情势会瞬间发生這样的逆转。眼见那個娇滴滴弱不禁风的花魁,忽然间变成了修罗一样的厉鬼,轿子裡的玄凛皇子早已惊得面色苍白,拼命往裡躲。然而,就在殷夜来的长袖卷入,将要抓住他的一瞬间,忽然听到耳边风声一动。

  那种细微的哧哧声被此刻的雷雨掩盖,任凭她這样的高手也沒有立刻分辨出来。就是這样一瞬间,她看到有六道白芒从身侧绽放,忽然化为了一個圈,把她围在了中间!

  她惊觉,立刻后退。然而一股奇特的压迫力油然而生,从四面八方聚集過来,仿佛一堵墙壁突然合围。她就像是受困于一座透明的水墙,一時間居然无法再动上一动!

  這……這是怎么回事?术法?

  她惊愕地看着,陡然看到轿子更深处還坐着一個人。那個人坐在玄凛的身后,脸色青白,穿着黑色的神官服饰,仿佛一個虚无的影子。那個人一手按在玄凛皇子的肩上,一手探出,对着她迅速结下了咒印,這個强大的咒术,瞬间就从正面击中了沒有准备的她。

  神官?這次的行动,玄族居然請出了族裡的大神官!

  自从神的时代结束后,九百年以降,在人治的时代裡,术法因为過于艰深而渐渐式微。到最后,连空桑六部藩王都已经不习幻术,唯有每一族的神官還保留着上古传下的秘技,用来侍奉神明。這些神宫地位崇高无比,从不轻易离开属地的宗庙。

  玄凛吓得面无人色,然而看到殷夜来被困在结界裡无法动弹,胆子大了些,脸上又露出了得意而阴毒的笑意,一挥手:“给我拿下!带回府裡去好好调教!”

  他身后的神官蹙了蹙眉,低声道:“皇子,现在不是贪图女色的时候……這個女人很麻烦,要立刻杀!绝对不能留到天亮!”

  神官威严如父,他只得咳嗽了一声:“都杀了!立刻!”

  “是!”周围一声应和,数百位下属立刻动手。

  忽然间雨幕裡又是一道电光闪過,那個刚接近殷夜来的下属忽然“啊”地惊呼了一声,往边上紧急避了一下。然而那一道光刺穿了他的肩膀,立刻废掉了他的一只手。

  那是一把长刀,从黑暗裡如闪电般刺過来!

  “白帅?!”神官发出了一声惊呼——刀光映着闪电,凛冽刺眼,映出白墨宸亮而冷酷的眼神。在看到自己的女人即将陷入重围的瞬间,留在大殿裡的他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如一头猎豹急扑而来,又快又准地一刀洞穿了敌人的肩膀!

  在他身后,忽然间无声无息地冒出了一群人。

  那一行人有一百余名,虽然穿着普通装束,眼神却有着军人特有的冷亮。他们从内宫府库方向悄然而来,簇拥在白墨宸的背后,和一众玄王宰辅的人马对峙。当先的一個青年走過来,在大雨裡行礼:“参见白帅!”

  “這是……”玄凛有些吃惊,“哪儿出来的?”

  神官摇了摇头,吐出了一口气。早知道白墨宸不会如此轻易束手就擒,這些人,应该是前日以“运送贡品入京”的名义进入帝都的人马吧?显然,白墨宸在孤身入宫之前,也压了一张底牌在手裡。可是就凭這一百多号人,要想从天罗地網裡杀出去又谈何容易!

  “动手,一個不留!”神官一挥手,断然下令。

  只听得一阵刺耳的金铁交击声,长刀在夜裡划出一道道雪亮的光,双方的人马交织在一起,各不退让,只杀得天昏地暗。

  “白帅,快走!”青砂挡住了玄王的进攻,回头急切地說。按照他们预先的计划,一旦白帅在宫中遇险,他们這一批先期潜入帝都的人便要及时赶来保护,且战且退,尽快撤离到安全的地方,等待穆先生带援军到来。

  然而此刻,当他们开始交战的时候,白墨宸却并沒有离开的意思。

  他扑向了那個结界,咬着牙,一刀砍了下去!

  “墨宸!快走!”被困在结界裡的人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失声喊道,“不要管我!”

  大雨在不停地落下,电闪雷鸣,光影交错。殷夜来在结界裡看着那些人在雨中挥刀战斗,不由得焦急万分——墨宸带来的那些人虽然悍勇,但数量上却只有对方的一半,如此强行硬拼下去,只怕再過一個时辰便要尽数死在深宫裡。

  不……她一定要闯出去!不然,所有人便都要死在這裡了!

  殷夜来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在结界内盘膝而坐,调匀内息。然而经過海皇祭一场恶战,她身受重伤,已经不能发挥出原有的力量。此刻强行催动内息,却只觉气脉断续,左右肩、潭中、璇玑、气海几处大穴上内息淤积,竟不能在体内自由流转。

  眼看一個又一個战士在大雨裡倒下,她忽然间睁开了眼睛,从鬓发上拔下那支发簪,吸了一口气,陡然回過手,刷的一声刺入了自己左肩的肩井穴!

  “夜来!”白墨宸失声惊呼,“你做什么?”

  然而只是那么一分心,他身形一顿,立刻有一把刀在他左肩上留下了一道伤!

  “不要管我,”殷夜来噗的一声拔出了簪子,一股血如同箭一样射出,染红了肩膀上的衣衫,她厉声提醒道,“小心身边!”

  她咬着牙,手上毫不停顿,尖利的簪子紧接着刺入右肩井、潭中、气海几处大穴,每次刺入拔出,都伴随着喷涌如泉的血。当最后一次刺入胸口的璇玑穴时,随着一股真气猛然涌出,她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用這样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打通”了所有穴道,那一瞬,伴随着鲜血的涌出,全身的气脉忽地通畅无阻,瞬间便流转开来!

  就是现在了!她知道這一刻自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再不犹豫,手腕微微一转,只听咔嚓一声响,右手裡忽然射出了一道白色的光!那一瞬间正好有一個霹雳从天落下,映照得大地一片雪白。在刺眼的光之后,结界四分五裂,她从中飞跃而出,随之咳出了一大口血。

  “光剑!”玄凛還莫名所以,神官却在轿子裡惊呼,“是光剑!”

  這是光剑!传說中剑圣一门才持有的神兵利器!

  殷夜来破界而出,在大雨裡剧烈地咳嗽着,全身穴道上血如泉涌。白墨宸被数十個人包围着,正在大殿左侧的垂花门下血战,已经多处负伤,血染了半身。她几度试图冲過去和他会合,却都被密密麻麻的兵器挡了回去。

  “隔开他们两個!”神官在轿子裡指挥,“先杀白墨宸!不要让她靠近他!”

  更多的人冲過来,拦在他和她之间,不让她有靠近救援对方的机会。殷夜来眼看着白墨宸被几十個人围攻,渐渐不能支持,忽然间,她不再试图杀出一條血路,而是持剑在手,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幕裡!

  数百人情不自禁地一起抬头看去,然而,在黑色的天幕裡,只有冷雨如注,哪裡還能看得到半個人影?

  “逃了?”玄凛有些诧异。

  然而,话音未落,轰隆隆的雷声裡,忽然有一道闪电从天而落!那道闪电亮得出奇,耀眼夺目,在离地還有三丈的地方忽然裂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无数,仿佛陡然绽开了一朵美得凌厉的花来!

  “小心!”神官脱口大呼,“那是剑气!”

  不過,已经迟了。剑气蓬然炸开,向着四处激射,纵横而舞,连接成阵。她的速度极快,快到几乎可以同天上的闪电媲美。电光明灭之间,她的身姿便从一侧闪到另一侧,犹如鬼魅,招招夺命,毫不留情。

  一瞬间,那些人的眼裡居然看到了六個殷夜来同时出现,迅捷如电,联剑而上,从不同角度联手发起了狠绝的攻击!

  “分光!化影!”神官喃喃道,“难道真的是传說中的剑圣一门……”

  忽然间,他只觉得心头一凛,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逼近,然而肉眼看不见痕迹。神官双手猛地拍合,一声低喝,从地上忽然凭空竖起了一道墙,将软轿围住。只听噗的一声,果然有什么东西刺在上面的声音,不到一尺之遥。

  那一瞬间,整個世界都寂静了。

  闪电的光芒陡然收敛,从无数归为一道,回到了女子的手裡。殷夜来落在了原地,在大雨裡急速地喘息着,不停地咳嗽,握剑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全身血流如涌。而此刻,她的脚下流淌的已经不是雨水,而是满地殷红可怖的血水!

  青砂愕然地看着這一切,不敢相信。

  “神官!”玄凛皇子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不由得失声惊呼,战栗着抓紧了唯一的依靠。不過片刻,庭院裡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尸体!整整两百人,居然就這样被一個女人在片刻间斩杀!那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多么可怕的、妖魔一样的女人!

  “玄凛皇子,如今你不打算要收我去金屋藏娇了吧?”殷夜来低哑地笑了一声,握着剑一步步走過来。玄凛看着她握剑一步步逼近,吓得面色苍白:“别……别過来!妖怪……妖怪!”

  神官沉声道:“皇子莫怕,坐到我身后去。”他一按玄凛肩头,整個人便跃了出去,挡在了软轿前面,双手合起结印,看着走来的女子,如临大敌。

  “让开。”殷夜来冷冷地道,“我不杀他,只要他带我們出去。”

  神官沒有让开,咬着牙,低声道:“我們也不杀你,只要仙子别再插手這件事。殷仙子既然是剑圣一门的人,那应该恪守不涉足云荒政局的师门遗训。为什么一定要为白帅這边卖命,和我們過不去呢?”

  “师门遗训?”殷夜来颤了一下,冷冷地笑了一声,“只可惜,我早已不是剑圣一门的人了。我只不過是個青楼女子!”

  神官吸了一口气,目中神光暴涨,双手缓缓合拢,念动了咒术。

  然而,不等他念完第一句,一道凌厉的闪电从天而降,瞬间将他刚合起的手横向斩断!那是凌厉至极的一剑,几乎令天上的闪电失色!

  “九问!”神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失声惊呼,一道光从心脏裡绽放。

  “神官……神官!”玄凛皇子恐惧地大喊起来,看到族裡最高宗教领袖身上忽然出现了纵横十几道裂痕,整個身体土崩瓦解!血如同箭一样从身体裡射出,将坐在后面的他全身染红。玄凛面无人色地往后缩去,生怕這個杀神一样的女人接下来会一剑斩向自己的脖子。

  然而,在施展了九问最后一问“苍生”之后,因为竭尽全力,全身精神气瞬间枯竭,殷夜来踉跄着落地,光剑的光芒刹那间暗淡萎缩。她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倒下,恍惚中只感觉到大雨如鞭子一样打在自己的身体上。

  她离玄凛只有咫尺之遥,然而神志却刹那间被抽离了身体。

  “夜来!”白墨宸失声惊呼,冲過去,在大雨中俯下身将她抱起。她的手颓然滑落,手心的光剑光芒全无,在地上滚动了一下便再无声息。

  玄凛坐在轿子裡,被這一幕吓得浑身战栗,抱着侥幸的心理小心翼翼地探出身体,刚要俯身出轿,忽然间眼前黑影一动,却是青砂校尉迅捷而来,只是一伸手,便将他如老鹰捉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玄凛吓得面色苍白:“不关我的事……都是……都是宰辅那家伙撺掇的!”他拼命辩解,然而青砂根本沒有理会他說了什么,只是一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出轿子,对大雨裡的男人俯下身,請示道:“白帅,我們该撤退了,不然惊动更多人,事情会更麻烦。”

  白墨宸捡起了光剑,抱着殷夜来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天幕。

  下着雨的夜,看不见星辰。估算下来,如今已经是三更過后,按照他们预先的计划,援兵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在入宫前,他曾经给了穆星北三道密令,分别调动了三路人马。第一道命令是给远在西海的军队的,为了防止白帝用虎符夺走他的兵权,他已经密令西海上的人对于帝都所有来使都格杀勿论。第二道命令给了驻扎在京畿的骏音将军,因为在此刻,唯有他手下的骁骑军才有可能成为他真正的后盾。

  而第三道命令,便是给了负责押运贡品的青砂校尉。在骁骑军不曾赶到的时候,這一行他预先派回云荒的心腹人马,将会成为他入宫后的唯一一张护身符。

  此刻,深宫危机四伏,虽然他们赢了眼前這一仗,但也只剩下了寥寥十几個人,不宜久留,的确应该尽快撤离。

  “走!”白墨宸往前疾奔。怀裡的女子气息在急剧微弱下去,血从全身穴位涌出,将她身上的白裙染成大红色,红得就像是一袭华美的新娘嫁衣。

  冬季罕见的雷霆還在头上击响,闪电一道道割裂漆黑的夜幕。深宫寂静,仿佛這個帝都裡的所有人都忽然间消失了,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個人,在暴风疾雨中奔向危机四伏的未知前方。

  “夜来……夜来!”他一路上都在大雨裡低唤她的名字,生怕她在衰极之下就此睡去。殷夜来睁开眼睛,用尽了全部力气,在他怀裡微微抬起了身子。他俯下头去,侧耳听到她断断续续地低语:“别……别管我。我不行了。”

  白墨宸猛然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看着臂弯裡的她。

  她沒有力气說话,只是用手指着心口——那裡已经有一個细小却深不见底的伤口,血不停地涌出。是的,方才,为了能提振自身的精气神,让枯竭的身体一瞬间回到巅峰状态,她不惜用金簪刺穿全身血脉,强行打通停滞的气脉,才施展出了剑圣一门最高深的剑技!

  然而,這样近乎自毁的做法,让原本病弱不堪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

  “不,我們一定要一起杀出去。”白墨宸在大雨中抱紧了她,将满是雨水的脸贴在她的颊上,“别忘了,母亲還在家裡等我們回去呢!”

  母亲?殷夜来的身体颤了一下,眼眸裡忽然露出了一丝光彩。

  “墨宸,”她看着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开了口,轻微地道,“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要回来嗎?现在,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答案了。”

  他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她,等待着她說完下面的话。

  “那是因为……因为……”殷夜来苦笑着,低声道,“海皇祭遇刺后,我的伤势很重。在去往云隐山庄的路上,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我不想刚和母亲弟妹团聚,却转瞬就死在他们面前!而……而且……”

  顿了顿,她抬起头,在黑暗裡凝望着他,轻声道:“我也不想死在看不见你的地方。”

  那一瞬,大雨如同鞭子一样抽在身上,冰寒彻骨,痛彻心扉。空桑元帅只觉得心中有如刀绞,竟然痛得不能言语。這许多年,他从尸山血海裡杀进杀出,自认为心硬如铁。然而此刻,這样轻轻的一句话,却几乎将他的心震得粉碎。

  “不要死,夜来……”他喃喃地說着,语气已然近乎哀求,“不要死。”

  “這些,是由不得人的。”她微弱地說,喘了一口气,“墨宸……我其实很高兴,你知道嗎?”她在黑暗裡轻声地笑,语气变得轻松而愉快,“师父說過……剑圣门下的人,因剑而生,因剑而亡,這……這才是荣耀……就如那個中州的虞姬一样,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所爱的人面前,手裡握着剑!

  “所以,我现在,沒有遗憾。”

  黑暗裡,暴雨如注,惊雷在头顶交错,闪电明灭,映照出她脸上苍白的笑容,悲凉而温暖,无所畏惧,亦无所留恋。

  “不,你不会死。”白墨宸抱着怀裡的女人,咬着牙,“我們要一起从這裡杀出去!”

  “否则,就一起永远留在這裡!”

  当光华殿沉寂下来,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黑暗的钟楼

  上,有两双眼睛在注视着這一切——当帝君忽然被弑、宰辅冲出光华殿大呼白帅谋反时,两人的瞳孔都因为震惊而放大。“天,這群人居然刺杀了帝君!”其中一人实在无法按捺,想要冲出去,却被另外一個人给死死拦住了。

  “宰辅设下如此计谋,定然還会有后续行动。”那個人冷冷道,语气森然而克制,眼眸暗淡。宫灯映照在侧脸上,却是個俊美的贵公子,“在双方的牌都沒有出完之前,都铎大统领,我們不妨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吧。”

  果然,禁宫裡紧接着便是一场血腥的厮杀。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白墨宸的贴身人马突然浮出水面,和宰辅的手下展开了激战。那一行人人数虽少,却個個骁勇异常,在白墨宸的指挥下进退有度,竟然是以一两百人挡住了近千人的攻击。

  “白墨宸果然不是個坐以待毙的人,也设下了伏兵。不過可惜,他的精锐远在西海,骁骑军一時間也来不及撤回帝都救援。”年轻的贵公子喃喃道,“宰辅那边看来也早有准备,出动了那么多兵马,今晚只怕白墨宸的人一個都无法活着离开這裡了。”

  “那不正是公子您所希望看到的嗎?”都铎笑了起来,得意扬扬,“我們原本還想借帝君之手除掉白墨宸,如今虽然和计划的有所不同,但让宰辅来动手不也是一样?”

  “不,還是有区别的。”慕容隽在黑暗裡侧過脸,冷冷道,“宰辅素问心计太深,让他窃踞了帝位,对我們来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那也简单!就等他们拼個两败俱伤后再把他宰了!”都铎一拍栏杆,有点气急败坏,“该死,我還以为宰辅那家伙只是和我一样受了城主重金嘱托前来对付白墨宸而已,结果他居然胆子大到勾结玄王动手弑君!這一来今晚的事情就搞大了!怎么收场?”

  “大统领何必失措?”慕容隽在黑暗裡转過脸来,淡淡道,“你看,今晚的事情真相大概是這样的:白帅弑君后,還杀了

  阻拦的宰辅素问,结果被赶到的缇骑当场击毙。你虽然有失职,但功過相抵,也不会承担太大责任,最多被就地免职,带着五十石黄金返乡养老而已。”

  他說得轻松,寥寥数语就将所有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黑暗裡的人仿佛被這样一個解释给镇住了,沉默了半晌,嘀咕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样了。幸亏城主你在宫裡,否则這個烂摊子我還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变数太多,我不放心。”慕容隽轻叹了一声,“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然而,說到這裡,他的眼神忽然凝聚,脱口低呼:“夜来?”

  是的,当双方交战进入尾声,白墨宸一方的人马渐渐死伤殆尽时,一道光剑割裂了夜空!那個女子从光华殿裡走出,一举格杀了宰辅素问!

  当她在大雨中拔出剑的时候,秘密旁观的两個人,震惊得一句话也說不出。

  “天啊……天啊!”身为缇骑大统领,都铎也算是见识過惊涛骇浪的人,然而当看到匹练般的剑光在地狱般的血污中纵横而舞,一個接着一個地斩杀对手时,他只能反复地喃喃說着這個词,机械而震惊。

  比他更震惊的,是身边年轻的镇国公。

  慕容隽脸色比死還苍白,看着那個在大雨中跳着杀戮之舞的女人,全身微微战栗,竟然一句话也說不出。她从光华殿走出,忽然拔剑,为那個男人斩杀了宰辅和玄族神官。在她身侧,那些落下来的雨点都变成了血红色!

  那是堇然嗎?還是他记忆中的那個安堇然嗎?完全不同了……這個光芒四射、杀气逼人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堇然!

  他算计到了今晚每一個可能,却唯独不曾算计到這一点。

  看着白墨宸抱起女人在大雨中狂奔而去,年轻的贵公子仿佛醒過来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沙漏,低声道:“五更,這第一场仗总算是结束了,下面该轮到我們出场了。等白墨宸奔到宫门下,都铎,你的人马就可以出动了!”

  “好!”都铎此刻也终于回過神来,看了一眼底下的战况,“对方還剩下十几個人,强弩之末,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统领不可大意。”慕容隽肃然。

  “是。为了万无一失,我已经借口为了海皇祭的安全,将缇骑的大半人马都调過来了。”都铎看了一眼底下的情况,忽然有些犹豫,“对了,白墨宸那边的人還抓了玄凛皇子当人质,這個……”

  慕容隽侧過头,对着他耳语道:“万一出了事,我来负责。”

  “好,就這样办!”都铎击掌,“城主果然当机立断。”

  “动手吧。”慕容隽低下头,看着在黑暗裡撤出光华殿的那一行人,眼神掠過一丝奇特的波动,低声嘱咐:“记住,只能杀白墨宸,绝不能伤了殷夜来!”

  “這可是個高难度的活儿。”都铎笑了一声,“城主何必太多情?”

  慕容隽挥了挥手,暗影裡看得到一些人迅速地聚拢過来,正是慕容家的四大家臣,他低声道:“請把殷夜来交给他们带回,你的人只要干净利落地处理掉白墨宸就可以了。”

  “好吧。”都铎看着底下,忽地愣了一下。

  黑暗笼罩着帝都,风大,雨大,冬雷震震,闪电不时照亮天地。

  在光影明灭中,两人一起看到了一幕不可思议的画面:白墨宸一行人原本是一直往南奔去,不远处就是光华门。然而那個杀出一條血路的人,不知为何却沒有夺门而出,忽然转過身,抱着怀裡的女子重新朝着深宫内奔去!

  “不会吧?”都铎大惊失色,“他……难道发现我們埋伏在宫门口的人马了?”

  “应该不是,”慕容隽看着折返后前去的方向,对照了一下手裡的皇城地圖,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忽地长叹一声,“他们去的方向是后宫西北方向,我想,他们应该是打算返回药膳司。”

  “什么?”都铎怔了一下,沒有反应過来。

  “他应该是为了殷夜来才那么做的吧?”慕容隽低声道,语气复杂,“看来她的伤很重。如果不马上得到治疗,她只怕撑不到天亮了。”

  “什么?”都铎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他为了這個女人,难道不要自己的命了?”

  慕容隽沒有說话,眼神裡似乎燃烧着火。他低声咬着牙:“既然他不要命,就成全他吧!”

  “包围药膳司,所有人格杀勿论!”

  雷电在头顶击响,大雨倾盆。深宫的门一重接着一重,似是看不到底。

  白墨宸在黑暗裡狂奔,穿過一道又一道门,终于到了一個黑沉沉的大院裡。他看了一眼,青砂校尉立刻一脚踹开了门,大喝:“御医……御医呢?出来!”

  药膳司裡头已经空无一人,一片凌乱,显然是那些御医在得知光华殿惊变的时候便已经逃离,生怕自己牵扯在内。白墨宸在一张软榻上放下殷夜来,转身在那些瓶瓶罐罐中间寻找着,心急如焚,然而一時間却什么也找不到。

  “看中间那一格。”

  忽然间,有個声音淡淡地提醒道。

  “谁?”青砂校尉猛然拔刀。白墨宸同时抬起头,看到那個灰色的人影又出现在药膳司的房梁上。那個人阴魂不散地看着他们,抬起手点了一点:“我推薦你用九嶷神庙那边进贡的‘回光’——眼下只有這個可能对她還管用点儿。”

  白墨宸有些急躁,蹙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也不是来帮你的,我只是不想她就那么死了。”寒蛩懒懒地挠了挠头,喃喃地道,“那么天才的剑客,如果就這样死了。实在是可惜得很。”說到這裡,他忽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了唇边,“嘘……又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他忽地从梁上消失了,宛如一阵烟雾般散去:“你们自求多福吧!”

  白墨宸从药柜裡翻出了那一瓶“回光”,就在這一瞬,他忽然听到有无数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朝着這边赶過来,聚集在了外面!

  有人在黑暗裡大喝:“白墨宸!弑君逆贼,還不出来受首!”

  白墨宸认得那個声音,大惊转头,却看到闪电纵横裡映照出了无数朱红色衣服的人,密密麻麻围在外面,居然有上千人之众!

  那是驻守两京的大统领都铎,带着缇骑的人马赶過来“平乱”了!

  缇骑個個都是身经百战、从云荒万裡选一出来的人,此刻并沒有立刻往前冲,而是训练有素地立刻分成了三层:第一层的人拿着长达一丈的钩镰枪,准备捣毁门户;第二层的人手裡持有长刀和盾牌,准备入内砍杀;而第三层的人远远地退在外面,却是张弓搭箭,数百支利箭对准了這座只有五开间的药膳司!

  這样的布置,以千对一,让人插翅难飞。

  白墨宸从窗缝裡看了看外面的情况,立刻知道已是绝境,却并未动容。他托起了殷夜来的头,将那一瓶药全数倒入了她的口中,待看到她吞咽下去,才起身拉开了门。青砂上前一步,拔刀在手,寸步不离地护着主帅。

  看到药膳司的门陡然打开,所有人都不禁倒退了一步。

  “让都铎出来见我。”白墨宸沉声道,“我有话和他說。”

  “不必了。”一個缇骑语气森然,“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狡辩?”

  白墨宸看着半夜出现在深宫的缇骑,眼神变了变。原来,缇骑也是這场阴谋的参与者!多费唇舌已经完全沒有必要,都铎這次来,摆明了是要自己的命!

  白墨宸看着黑暗裡的某一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白某也不多說什么废话了。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還請大统领不要累及无辜。這裡還有一個人,与此事完全沒有关系,還請大统领让她平安出去。”

  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有此话,领头的缇骑上前一步:“在下奉大统领之命,带殷仙子离开此处。”

  带她离开此处?眼见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白墨宸反而心裡微微一惊。领头的缇骑笑了笑:“殷仙子的确有贵人运,有人付了百万金铢要留她一條命。”

  百万金铢?那一瞬,白墨宸明白過来了。

  原来,都铎背后的那個主谋,居然是“那個人”!

  都铎素来贪婪,胃口极大,若非倾国之富难动其心。而能拿出這样一笔钱的人,在云荒屈指可数。自己怎么沒有想到呢?那一瞬,他的手略微有些颤抖,看向浓重的黑暗,眸子裡的神色复杂无比。

  已经十年了,“那個人”原来還沒有放弃她!

  如果……如果都铎背后的主使者真的是那個人,那么,对方应该可以带她从這個险恶无比的旋涡裡安然脱身吧?从哪裡来,终归還是得回到哪裡去。原来冥冥中果然有定数,自己十年前从别人手裡抢夺来的东西,最终還是要拱手交出。

  但是,只要她平安,一切便无所谓了。

  白墨宸咬着牙,克制住微微的战栗,低下头看着服了药后陷入昏睡的女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忽地抬起手,将她连着软榻一起平平抛出了屋外!

  “那就拜托都铎大统领了!”

  缇骑一拥而上,接住了那张软榻,将殷夜来迅速带走。

  “還有我呢?”玄凛看到殷夜来突出重围,不由得叫了起来,“我是玄凛……大统领!大统领救我!”

  眼看对方数百人转瞬又围了上来,青砂反手握起了长刀,拉過了那個狼狈不堪的王孙公子,挡在白墨宸的前面,冷笑:“玄凛皇子還在這裡,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快走!”白墨宸却猛然低呼,一把拉开了他,“别管玄凛了!”

  就在两人闪身藏回门后的同一瞬间,只听簌簌无数声,往外逃去的玄凛发出了一声惨叫——暗夜裡,外面万箭齐发,居然立刻将他射成了一只刺猬,钉在了门上!

  “太狠了!”青砂咬牙,“连玄族皇子也不放過!”

  白墨宸冷笑了一声,低声道:“今晚既然发生了這些不能见光的事,所有外人终归都是要灭口的,玄凛也不例外。”

  玄族的二皇子玄凛,本就是一個不该出现在深宫裡的人,就算是横死在深宫,他的族人也不敢追问,就如一切阴谋终究只能在黑暗中进行一样。只要对方能够在日出前平定一切,抹去所有痕迹,那么,一切都可以掩饰過去。

  区区一個叶城的商人领袖,居然有這样的野心和手段?!他這样的人,肯定不会只为了区区一個女人而安排這样惊天动地的杀局吧?那么,在慕容隽的背后,到底又站着什么样的主谋?不是白帝一方,不是宰辅一方,甚至也不是玄族一方。

  慕容隽到底是哪一边的人?难道……他想窃国?!

  那一瞬,白墨宸心裡腾起了从未有過的怒意和杀意。他将手按在了佩刀上,回头看着青砂,眼神如刀:“青砂,今夜我們若死在這裡,不但无人为我們昭雪,還定然会被安上弑君篡权的恶名……你,可后悔跟我入京?”

  “不曾。”青砂校尉看着主帅,眼神如剑。

  “是嗎?”白墨宸低声道,“若是后悔,還来得及斩下我人头去献给缇骑。”

  “属下为白帅,百死而无悔!”青砂抽刀在手,逼视着外面虎视眈眈的缇骑,厉声道,“青砂只恨自己死于深宫同族相残,不能战死于西海!”

  “說得好!”白墨宸击节长叹,“如果今晚我被奸人陷害,死在宫中,那些冰夷必然会卷土重来。空桑将亡啊!”

  然而话刚說到這裡,外面无数支利箭呼啸而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在远处的回廊下,慕容隽静静凝望着這裡的一切,眼神裡闪烁着热切的光。那裡面,有杀意,也有激动。黑暗裡,忽然有簌簌的脚步声,家臣们抬着一张软榻出现在他面前,躬身行礼:“公子,人带来了。”

  电光在空中交错,映照出榻上之人苍白的侧脸,明灭不定,宛如梦幻。

  慕容隽缓缓站起了身,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声叹息,张开双手迎了上去,在大雨中俯下身,将脸贴在那個沒有知觉的女子冰冷的颊上,似是拥抱一個很久之前就失去的梦。

  “你终于回来了嗎,堇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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