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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国坠落

作者:沧月
第十四章天国坠落

  那一刻可怖的景象,永远烙印在了小翎的记忆裡。

  她飞出了三棵树所在的范围,然而,头顶還是不见阳光。当她在林中空地上仰起脸,发现天空一瞬间变得黑暗无比。突如其来的“夜幕”裡,有无数道流星从头顶落下,划出一道又一道殷红的光芒,笼罩着三棵树。

  這简直是做梦一样的情景,美丽中透着诡异。

  然而不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忽然一震,痛得她失声叫了起来,下意识地一闪。那些“流星”落到地上时還在熊熊燃烧,仿佛一颗颗从天空裡投下的火弹。她翅膀的羽端被烧着了,焦黑了一片,令她不停地痛苦扑扇。

  她沐浴在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裡,目瞪口呆:“這……這是怎么回事?”

  落在地上的溯光沒有說话,脸色也有些苍白,微微喘息。方才在下落的過程裡,为了抵御住背后无数坠落的天火,他不得不将灵力施展到了极限,才堪堪将所有的袭击都挡在了结界之外。

  他用手指指了指头顶,哑声道:“树顶上!”

  小翎抬起头,在不停坠落的天火裡看到了树顶熊熊燃烧的光芒。

  那是一团赤色的火,停在了三棵神树的顶端,夺目耀眼,简直像是一颗太阳坠落下来挂在了林梢。从那团巨大的火中不停滴落更小的火花,一道一道地从树梢往下坠落。那一团火无比耀眼,高高挂在三棵树的顶端,如同末日裡坠落的太阳。

  昼夜倒转。流火西来。天焚神木!

  隐族裡那個古老相传的、最大的厄运预言,就這样呈现在了小翎面前。

  “火流星……火流星真的出现了!”小翎几乎忘记了扑扇翅膀,就這样怔怔地仰头看着,眼裡映照着漫天而落的火光,“不……不!族长……微雨护法……姐姐!你们怎么了?……你们……你们到底怎么了!等等我!”

  一刹那,不知道从哪裡来的力量,她的羽翼忽然间再度展开!“唰”的一声,比平日的翅膀大了一倍。小翎不顾一切地逆着天火往上飞去,翅膀有力地飞舞,身形快如闪电。她一边呼唤着族人的名字,一边用尽全力往高空飞。

  无数的天火从她身侧落下,映照出少女稚嫩而担忧的眼眸。

  用尽了全力,小翎终于穿過那些掉落的密集的火,飞到了三棵树的顶端,看到了传說中火流星的真容——那裡已经是一片火海,三棵神树完全着火了,巨大的树冠变成了三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而那颗从天坠落的火流星不偏不倚地落在三棵树的中间,巨大的火球斜斜地挂在树梢上,猛烈地燃烧着,映照得天地一片通红,简直像是地狱的入口忽然敞开。

  小翎不敢靠近,只能扑扇着翅膀绕着那颗巨大的火流星飞了半圈,惊得双手冰凉,全身不停地颤抖,连哭泣都忘记了。

  這颗火流星是从哪裡来的?如果是来自于九天之上,那么以族长通天彻地的能力,几乎可以洞察每一颗星辰的流转,她不可能沒有预见到這一场灾难,又怎么会任凭其這样落下来,毁掉他们的神树?

  而且……神树上那些族人呢?他们又是被谁杀的?!

  她冒着火焰的酷热,围着那颗火流星飞過去,然而一眼瞥過,心忽然间一跳,抽搐着收紧,只觉得一股血从心底直冲到了脑海。

  火焰裡,隐约有三座巨大的尖塔形的东西,影影绰绰。虽然火非常大,然而塔尖還是从火焰裡冒了出来,上面有一点儿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那是她所熟悉的景象。

  這……這是什么?难道是……

  她惊慌失措起来,想要不顾一切地飞過去看個究竟,然而灼热的烈焰扑面而来,炙烤着她的羽翼,令她不得不后退。小翎紧紧盯着那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接二连三地,在這一场可怖的大火裡,依稀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影子。

  那是建筑的轮廓,各式各样。房屋、牌楼、高塔、钟楼……此刻,那些轮廓正在火裡扭曲、坍塌、崩溃……仿佛噩梦裡的景象。

  “不!”她猛然大喊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想要奔向火中。

  “小心!”在她几乎要投入火裡的那一刻,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往后拖开。說时迟那时快,只听“呼”的一声,一阵炽热的风从火裡卷起,一條火舌瞬间伸长了十丈,狰狞地舔舐過来!她的鬓发瞬间成为焦炭,若不是溯光行动得快,她就已经葬身火海。

  火舌一展即收,仿佛是個活物,警告着所有靠近的人。

  那一刻,小翎的魂魄似乎忽然间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個空空的躯壳停在了這一片地狱般的火场旁,出神地看着火裡的某一处,眼神从怀疑,震惊,渐渐变成了不敢相信。那一刻,火裡有什么东西再度轰然倒塌,火舌“唰”的一声外吐数十丈。

  “不……不可能。”蓦然间,从小翎嘴裡吐出了几個字,她在他手裡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哭喊着,“他们在裡面!他们……他们都在那裡面!……神……神啊!”

  “谁?”溯光愕然,“谁在火裡?”

  “所有人!”小翎伸出手,指着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用尽全力哭喊着,“那……那不是火流星!那是云梦城……那就是我們的云梦城啊!”

  “什么?”溯光震惊地回過头。眼前的這一团火烧得正旺,笼罩了一切有形无形的东西,透過烈焰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轮廓。然而,那些轮廓看上去的确像某些建筑,是人类世界所建造的东西,在烈焰裡扭曲坍塌。

  眼前在燃烧的,居然是他苦苦寻觅的云梦之城!怎么可能?!

  就在略一震惊的一刹那,他注意到了身侧那些還在不停掉落的“天火”,伸出手,蓦地抓住了一枚,将火光在掌心硬生生地熄灭。摊开手掌,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截燃烧的木材,中空,轻巧,仿佛尺寸超大的巨型芦苇。

  這种材质,和三棵树腰部那個平台的构筑物一模一样!

  传說中,隐族在模仿上古翼族的云浮城建筑自己的城池时,所采用的主要构筑物,就是一种被称为“风之箜”的密林植物。溯光的手猛然一颤,“咔嚓”一声捏碎了那一截木头。他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這個燃烧的庞然大物。

  如果眼前這個坠落且燃烧的巨大火球就是云梦之城,那么說来……

  “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呀!”小翎竭尽全力地挣扎,却无法挣脱溯光的手,只能崩溃般地大哭,“求求你……救救……救救我姐姐,救救族长,救救神主……她们都在火裡!”

  话音未落,溯光忽然一惊!

  是的……神主!刚刚回到故乡的琉璃也在這座城裡,在這一片烈焰吞噬的地狱裡!那一刻,仿佛有一把刀猛然插入了心脏,令溯光脑海一片空白。他推开了小翎,头也不回地凌空飞起,只身向着那一片巨大的火掠了過去!

  “你……”小翎一時間沒有反应過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沒入火中,一瞬间就消失无影。

  然而,就在鲛人身形消失的那一瞬,那一团火起了一阵奇特的战栗,仿佛收缩了一下。只听“唰”的一声,一道光芒从火中升起,雪白而凌厉,就像是一把雪亮的刀,“唰”的一声划過整個火场!

  光是白的、冷的,宛如北方从极冰渊万古不化的冰雪,迅速扩散,笼罩了整個熊熊燃烧的城池——光芒裡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影子,静静地站在大火的中心,整個身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微蓝,胸口正中部分绽放出光芒。

  正是那個出现在密林裡的陌生旅人。

  他一手指向天空,一手指向自己的心脏,似乎是在做某种召唤——那道光就是从他的身体裡发出的,从心脏裡射出,笼罩在他的头顶,迅速扩散开来,仿佛北方的极光,划破了這巨大的火场。

  光芒裡,忽然下起了一场奇特的雨。

  那雨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胜過了任何一场丛林裡夏季的暴雨。沒有任何征兆地从天而降,瓢泼般迎头浇下,在火上密密织成了一道道帘幕,将肆虐的火舌都绵密柔软地包裹了进去,一寸寸掐灭。

  小翎不敢相信地看着這一切,伸出手去——然而,在咫尺之外,她的手上却接不到任何雨滴。那一场猛烈来袭的雨似乎只存在于和火焰相对应的地方,沒有超出一寸。

  雨虽然下得如此大,但那一片火却执拗地不肯熄灭。溯光忽然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天空举起双手,从胸腔裡吐出了一声长啸。

  那一刻,天地风起云涌。仿佛感受到了召唤,九天上所有的云都汹涌而来,向他汇聚,仿佛滔滔的海洋奔腾汇集。只是短短片刻,在這個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上就高高地堆叠起了巨大得可怖的云层,滚滚滔滔,壁立千仞!

  铁灰色的、暗淡的雨云堆积在头顶,在天地之间,人显得如此渺小,就连那一座着火的城池也仿佛不過是一团火球。

  “一切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海皇无所不能之处——

  “七海之力,归我操纵!”

  火裡忽然传来了一個声音,低沉而庄严。那一刻,她看到天上那些垒得有千万丈高的云层忽然坍塌,风卷着云,云化成了雨,在空中交汇,隐约化成了一條巨大的龙形,张牙舞爪,汹涌扑向神树!

  “天啊……”小翎失声惊呼,看着头顶扑来的巨大的龙,不由得倒退。

  那一條巨龙飞扑而至,在他们的头顶张开了口,一道汹涌的水柱宛如瀑布般冲泻而下,扑向了這一片燃烧的火焰!

  云化成的龙盘踞在這片烈焰之上,然后迅速消解,化为暴雨落下。

  那一刻,小翎满耳都是狂风呼啸的声音,密集的雨点如同鞭子一样抽下来,凶狠,猛烈,仿佛是无形的巨手摁下来,将這片巨大的火场硬生生地熄灭。這個出现在密林裡的陌生旅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能操纵這样大的力量!

  她浮在空中,张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直到最后一小片火焰熄灭。

  火光消失后,她终于再度清晰地看到了那個鲛人。他身上的光芒已经消失了,站在火场的正中间,忽然间一個踉跄,仿佛再也无法支撑地跪倒在地上,半天无法站起来。

  “喂……”小翎连忙飞過去,失声道,“你怎么了?”

  她落在地上,试图将他扶起。然而刚落到地面却被烫得惊叫了一声——火焰方熄,整個地面都被灼烤得通红,仿佛一块烙铁,令人根本无法落脚。她不得不继续张开翅膀悬浮在空中,吃力地俯下身去,试图拉起那個人。

  然而,那個鲛人仿佛丝毫不觉得疼痛,就這样筋疲力尽地跪倒在灼热的地面上,用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息。雨水淋湿了他整個人,蓝色的长发如同水藻一样一缕缕贴着他俊美的脸庞,那一瞬,這個远方来的异族人光芒四射,宛如神祇,令她不敢触碰。

  “你……你怎么了?”小翎缩回了手,不安地喃喃。

  “我沒事……”他吃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可怕,声音断断续续,“只是……只是刚才那個召唤七海之术,太過于耗心力了……”一边說着,溯光一边支撑起身体,抬起手,指向這一片劫火過后千疮百孔的废墟,低喃,“這……這就是你们的城池嗎?”

  小翎浮在半空中凝望着脚下的一切,脸色苍白。

  是的,這個外来的旅人,终于见到了這座传說中的城池——那個传說中“风之箜所构,直径三裡,其圆如巢,轻如飞絮,于林梢随风而行,昼夜飘移不定,隐于天外”的云梦之城!

  此刻,這座在密林裡传奇般的城池已经从天外轰然坠落,掠過林梢,斜斜地挂在三棵树上。那三棵巨大的树成了支架,呈鼎足之势支撑着這摇摇欲坠的城池。大雨方過,失火的地面上一片狼藉,布满了残垣断壁,在暴雨裡袅袅冒着白烟,沒有丝毫生的气息。

  她不敢相信地往前飞了一圈,四处寻觅。

  不会吧?为什么這裡沒有一個人?姐姐呢?微雨、灵风、幽雪、飞霜四大护法呢?還有……族长大人呢?他们……他们都到哪裡去了?這一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忽然间,在一片寂静裡,他们仿佛听到了一個孩子的声音,在废墟深处响起来,似乎带着一丝懊恼,“怎么忽然下雨了?”

  “谁?”小翎惊喜万分,“谁在那裡?”

  “下雨了……真的下了!好大的雨啊。”

  “讨厌!把我們的火都弄灭了!本来可以烧上三天三夜呢。”

  “喂,這裡怎么還有两個人?是谁啊?要不要撕碎了?”

  “姐姐沒有說要啊……還是不要乱撕了。否则会沒赤丸吃呢……”

  忽然间,废墟底下传来了一片细碎的低语声,似乎有无数個孩子在地下窃窃私语,看着外面的一切,交头接耳地相互议论。

  那种声音是如此诡异,令小翎陡然间站住了脚步,四顾。

  “谁……是谁?”她的语音有一丝颤抖,“是谁在那裡?”

  然而陡然间,那些声音又消失了,就如同蚕忽然停止了吃桑叶,所有的簌簌声消失在地底下。整個城市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你有沒有听到?”小翎转头问溯光,有些恐惧。后者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看着不远处犹自矗立的建筑,低声:“是从那裡传来的。”

  “神庙?”小翎顺着他的手看過去,看到了在這场大火后依旧矗立在废墟上的三座巍峨建筑——为了减轻重量,云梦之城裡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用风之箜构成的,唯有供奉女神的神庙是用玉石黄金筑成。所以,在這场大火之后犹自保存着相对完整的外形,只有玉石墙壁被熏黑了,拱门回廊依旧历历在目。

  而溯光的手,就指向了那一條看不见底的回廊。

  “啊!”小翎却忽然惊呼起来,带着一丝狂喜,“我怎么忘了呢?他们可能在三女神的神庙裡……对,他们一定在那儿!在那裡,女神会庇佑他们的!”

  她一边說着,一边扇动着翅膀急促地在空中盘旋,想要去前方寻找同族的踪影。然而就在那一刻,远处又隐约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神庙!”小翎失声惊呼,箭一般冲了過去,“天啊!”

  随着她的惊呼,位于城池中心的那三座最高的建筑轰然倒塌,一座叠着一座,依次向前沉重地倾斜,拦腰一折,轰然倒地——瞬间天际线改变了模样,拉平成了一條直线。

  “嘻嘻……”风裡忽然又传来了孩童诡异的轻笑,“只用了一下,就全推倒了!”

  “嘻嘻……好准啊!”

  随着三座高大建筑的倒塌,溯光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又剧烈地震了震,三棵神树发出了断裂的“咔嚓”声,然后,城池逐渐开始倾斜。轰隆隆的声音裡,一连排残垣从他眼前滑過,撞向街道另外一边的断壁,然后,更多的废墟开始向着西方移动,仿佛忽然活過来的庞大怪兽群蠢蠢欲动。

  他心裡一震,从地上点足跃起,在虚空中一把拉住了飞来飞去寻找同伴的小翎,低喝:“小心,這個城要掉下去了!”

  话音未落,在刺耳的断裂声裡,三棵神木拦腰折断,巨大的城池失去了平衡,就像一個盘子一般从树梢滑落、凌空翻转,从万丈高空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啊——”小翎被溯光拉着,在最后的关头展翅飞起,眼睁睁地看着城市从树梢坠落大地。她捂住了耳朵,失声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俯身飞去,扑向那個落在地上的天空之城,“姐姐……姐姐!族长!神主!”

  溯光落到了地面上,看着眼前的一切。

  大地已经开裂、坍塌。那座从天而降的城市深深陷入了三棵树下的地面,呈现略微的倾斜。因为神木的折断,无数白色的飞烟从天而降,密密麻麻,洒向這個惨不忍睹的失火的城池,为其笼罩上了一层轻纱。

  這個从天空跌落在尘埃裡的城池已经碎裂、扭曲,一道深刻的裂痕由南往北划過整個城市,仿佛一把锋利的巨刀瞬间裁开了那些原本恢弘庄严的城墙、城门、屋舍、街道,甚至神庙,整個城市都呈现出一种四分五裂的可怖状态,仿佛梦魇裡所见。

  他站在那裡看着這一幕,也有做梦的恍惚。

  是的。传說中的云梦之城,隐藏在南迦密林裡的隐族居住的城池,已经坠落并且毁灭了。可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這一切?火流星……难道真的是传說中的诅咒?如果城池已经毁灭,那么,這裡面的人们呢?

  “不可能!族长她早就预言過最近有灾祸!”小翎忽然大喊了起来,振翅飞了起来,“她……她一定带人早早躲起来了……還有神主!她是女神的转世,无所不能无上尊贵的纯血!她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神主?那一刻,溯光的心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琉璃……数天之前,她還在青木庄和自己最后见了一面,恋恋不舍地追随着族人返回云梦城。最后离开的时候,她在比翼鸟的翅膀后看着自己,那种眼神是如此澄澈而悲伤,就如同天空般蔚蓝宁静,令人忍不住感到悲伤。

  那时候,他知道她在等待他开口,不为挽留,只为說一些什么。那时候他也曾有一种冲动,想要叫住她,虽然也并不知道可以說什么。然而他毕竟不曾。

  即便那個时候,他心裡已经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那一面,将会是永别。

  如今果然应验。

  “琉璃……琉璃!”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跃上了這一片废墟。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天空中的雨還在细密地落下,“哧哧”在火上化为一股股小小的白烟。他一路唤着琉璃的名字,希望還能听到那個小丫头忽然跳出来,清脆地回答:“我在這裡!”

  她的眼睛,是否依旧明亮清澈,犹如夜空的朗星?

  然而這個失火毁灭的城池如同死一样寂静,只有他的足音空空地回响。

  大火已经熄灭,然而城裡的街道上并沒有一個人,只有血流得到处都是,仿佛有人提着一桶又一桶的红颜料往地上泼。那种红色触目惊心,令他的脚步不由得一次次放慢,连心裡都震颤起来:這裡所有的人……难道都已经遇难了嗎?即便是遇到了天灾,也不可能那么多人一起尸骨皆无吧?那么,他们的遗体呢?为何這一路走来,不曾看到一具尸体?

  琉璃呢?她是不是在這场大难前刚好返回了城中,還是侥幸在外躲過了這一劫?

  溯光奔過一座座牌坊、城楼、高台,扫视着這座原本瑰丽宏大的世外之城。然而,什么都沒有发现——這裡的一切都呈现出被某种可怖力量毁灭的状态,残忍地定格,沒有丝毫生的气息,更沒有一個活人。

  “琉璃!”最后,他跑不动了,心裡的希望一层一层地覆灭,只能站在废墟上,呼喊她的名字,“你在嗎?”

  依旧沒有回答。细雨裡,只有无数飞烟簌簌落下,在半空裡轻灵地飞舞,仿佛精灵一样轻吻着他的肌肤,然后迅速融化消失,只留下一点儿淡淡的湿润痕迹——如同這裡所有的生命,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站在巨大而倾斜的、毁灭的城市废墟上,凝望着這漫天落下的白色花朵,忽然间再也支撑不住地踉跄了一下,抬手捂住了脸。

  是的……如果当时他回应了她眼神裡的期盼,开口挽留一下,她是不是就会躲過這一次大劫了?然而他毕竟沒有。

  “不要老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鲛人一生也不過一千年,总不能永远活在回忆和梦境裡吧?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她最后告别的话在耳边回响,悲伤而无奈。

  什么时候才能醒?他茫然地想,或许,从亲手杀死紫烟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坠入了一個无穷无尽的噩梦裡吧!他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在那個噩梦裡不能解脱,這既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赎罪。

  忽然间一阵风吹拂過他的耳畔,带来一阵隐约的歌声:

  仲夏之雪,云上之光。

  悉簌飘零,积于北窗。

  中夜思君,辗转彷徨。

  涕泣如雨,湿我裙裳。

  ……那歌声如此熟悉,清冷缥缈,令溯光忽然间一震——《仲夏之雪》!那是《仲夏之雪》!有人在唱這首歌……在坍塌的神庙裡唱這首歌!他回過头,却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只能循着歌声的来处飞奔而去。

  那首歌,他一共只听两個人唱過:一個是多年前死去的紫烟,還有一個,就是在他昏迷中哼着调子陪伴的琉璃。

  无论是谁,他都要找到她们。

  远处同样在四处寻觅的小翎看到他忽然动了起来,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连忙追了上来,在他身后飞翔:“你找到什么了?”

  溯光回過头:“有人在唱歌!你听到了嗎?”

  “唱歌?”小翎在风裡侧头听了半晌,“什么都沒有啊!在哪裡?”

  “那裡!”溯光指着一個方位,“就在那裡。”

  “不可能!”小翎愕然,“那儿是蕴灵池啊……不会有一個人的。”

  溯光并沒有理睬她,断然回身,朝着听到歌声的那個地方奔去。然而刚掠出一百多丈,却被拦路倒下的一排巨大的柱子挡住了——此刻三座神庙全部倒塌了,一座叠着一座堆在了一起,高大的围廊柱子滚落在街道上,已经看不出原形。

  溯光点足掠起,准备翻過這一堆废墟。

  然而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沉闷声音,仿佛闷雷滚滚,由远及近。溯光迅速后退,那一堆废墟震动了起来,“唰”的一声彻底坍塌!

  从那一片倒塌的废墟裡,似乎滚出了什么东西,令身后的小翎忽然间尖叫起来。声音之恐惧,甚至比片刻前发现燃烧着坠落的是云梦之城时更加厉害!

  怎么了?溯光回過头,在空荡荡的街上,居然看到一颗足足有五丈高的人头横着滚過来!那是一颗纯金铸造的人头,掉落在街道上,随着倾斜的地面不停滚动,面容美丽宁静,发髻上布满了璎珞玉胜,垂目微笑。

  那,是云荒三女神中的慧珈。

  小翎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直到那颗纯金的神像头颅滚到她面前的不远处,停住,才发出了一声悲戚的颤音:“這……這是谁做的?是谁砍了女神的头?亵渎神灵!”

  是的——這颗滚落的人头颈上切口平整光滑,绝不是被烈火焚烧,或者摔碎震断那么简单!慧珈女神的头颅,是被外力硬生生地砍下来的!

  “嘻嘻。”忽然间,风裡传来了一声轻微的笑。

  “谁?”溯光厉声问,向着声音来处一掠而去。

  就在刹那间,那個巨大的女神头像忽然跃了起来!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操纵着,那個高达五丈、重达上万斤的纯金头像凌空飞起了一丈多高,然后在半空盘旋了几圈,呼啸着重重落下来,从横躺变为竖立,挡住了溯光前面的路。

  地面上飞尘轰然扑面,遮蔽了视线。

  在那一刻,溯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吓呆了的小翎护在了身后,厉叱:“是谁?”

  “嘻嘻……”嬉笑的声音继续传来。雨還在蒙蒙地下,无声无息地落在這一片废墟上。然而,在那個被砍下来的女神像头颅后,霍然出现了一個影影绰绰的人!

  那個人影是如此瘦小,甚至连女神头上佩戴的一枚璎珞都比他的身躯大。当溯光看清楚来人时候,发现居然是一個不過十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宽袖长衣,身子骨非常瘦小,几乎风吹得去,孤零零地站在這片废墟上,眼神空洞而无辜。

  是個孩子?溯光松了口气,转身问小翎:“這是你的族人嗎?”

  “不……不是!我从沒见過這個孩子!”小翎看着那個穿着白衣的瘦小孩子,眼裡的恐惧更深,一把抓住了溯光的衣袖,颤声道,“你……你看他的眼睛!”

  溯光回過头去看着那個孩子,发现他的睫毛特别长,令眼睛显得格外温柔天真。然而,那双眼睛,居然像是纯黑的!

  那种诡异的色泽,虽然茫无焦距,却令人触目惊心。

  那個孩子似乎沒有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只是自顾自地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哧哧”地笑着,忽地在女神头颅后伸出了脚,顽皮地一踢——就在那一瞬,沉重无比的纯金头像“唰”地离地而起,飞向了半空!

  “神啊……”小翎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看着那個孩子仿佛玩皮球一样轻松地踢起了巨大的神像头颅,仰头嘻嘻地笑着。

  然而這一次,女神的头并沒有落到地上——凭空裡一只手伸過来,瞬间托住了那個重达万斤的纯金头颅。溯光冷冷地看着那個诡异的孩子,眼神凝聚。這個孩子不過十岁出头,看上去瘦弱纤细,却有着這样大的力量!

  “你是谁?”他问,“为什么会在這裡?”

  “咦?”玩耍的孩子仿佛這才意识到這裡出现了外人,诧异地抬起头。

  他的眼眸果然是纯黑的,然而那种黑裡,又隐隐透出一种神秘的金色,璀璨无比。在视线相接的那一刻,溯光只觉得心忽然一沉,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急速下坠,神志险些为之一夺,连忙转過头去。

  “還给我。”那個孩子看着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孱弱纤细,似乎是哀求,对着溯光伸出手来,“這是我的!”

  溯光并沒有动,只是冷冷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這裡?”

  “嘻嘻……”那個孩子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澄澈无邪,只是笑,“我們跟着姐姐来的啊!”

  “姐姐?谁是你们的姐姐?”溯光皱眉看着這個看似懵懂天真的孩子,“是你们把這裡弄成這样的嗎?你们到底从哪裡来?這裡面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在他一连串的问话裡,那個孩子显然有点不耐烦了,不停地摇摆着身体,眼睛死死地盯着溯光手裡那個纯金的女神头颅,忽然道:“還给我!”

  “是你们干的嗎?!”听到這裡,小翎终于不可控制地大喊起来,“你们這群恶魔……是你们干的嗎?恶魔!”

  一边喊着,她一边闪电般地飞了過去,冲向那個孩子。

  “小心!”溯光想要伸出手去拦住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小翎甚至沒有靠近那個孩子,凭空裡忽然闪過一道淡淡的光,一股灼热贯穿了她的全身,双翼的尖端忽然冒起一缕黑烟。小翎尖叫着被钉在了空气裡,不停地挣扎,却怎么也无法动弹。

  “住手!”溯光扔下了那個女神头颅,连忙掠起。

  “嘻嘻。”地上那個孩子甚至连手指头都沒有动,只是用眼睛看着虚空裡的隐族少女,听到有人敢来阻挠,眼睛微微移动了一下——随着他视线的移动,半空中小翎猛然被扯向了一边,狠狠地摔了出去!

  溯光侧身展开手臂,抢在她落到地上之前好不容易才把她接住。然而小翎的身体已经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撕裂,整個右手和右翼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血肉模糊地垂挂。

  “别动!”溯光倒吸了一口冷气,迅速地抬起手按在她的伤口上。有光芒从他掌心裡透出,凝住了汹涌而出的血。他将重伤的少女小心地平放到一块平整的地方,让她侧身而卧,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一只手将断了的骨骼接上去。

  然而,刚一接触,他的心就冷了。

  她不仅仅只是被撕裂了肩膀而已,而是整個身体都已经碎裂!外表看起来沒有伤

  痕,但是触及之处肌肤骨肉软如败絮,全部塌陷了下去,显然是身体裡的所有骨骼在方才那一瞬间都被奇特的力量震得粉碎!

  那個诡异的孩子,连手都沒有动一下,居然就取走了她的性命!

  “好……好冷啊,”小翎喃喃道,說话的声音已急速微弱下去,“下雪了嗎?”

  她抬起头,努力地看着半空。那些白色微小的花朵从三棵树上飘落、旋舞,无声无息地在空中消融,宛如漫天洁白的雪。她喉咙裡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仿佛满足,又仿佛向往:“看到了嗎……云浮……云浮城,就在那裡啊。”

  她用尽全力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摸天空中不存在的东西,然而被折断成数截的手臂早已无法举起,软软地垂落,显得触目惊心。

  “我……我要去那裡了。”她喃喃着,“我要回家了……她们都在那裡等我呢。”

  溯光默然无语,看着少女的瞳孔迅速地放大,失血的嘴唇苍白如雪。刹那间,体内的大出血就要了這個刚学会展翅沒多久的隐族少女的命。

  一股怒意和杀意从心底油然而生,溯光将死去的小翎安放在神庙的废墟上,霍然站起。然而他回過头的时候,地上那颗女神头颅已经不见了。远处有一股烟尘,那是一個孩子飞奔而去,一边嬉笑着,一边用脚踢着那個纯金的头颅,仿佛一個顽童在玩着球。

  “玖风、陆火!来,踢球!”诡计得逞,重新拿回了玩具,那個孩子咯咯地笑着,一边奔跑,一边叫着几個名字。远处還在雨裡冒烟的废墟忽然震动了一下,高达三十多丈的钟楼轰然坍塌,居然从裡面走出了十几個弱小的身影!

  从废墟裡走出的,是同龄的孩子。一個接着一個轻飘飘地出来,都穿着白衣,有着纯金色的柔顺长发,身子骨瘦弱得如同要被吹得飞起来。跟随着這帮孩子出现的,還有另外两個从废墟裡贴地缓缓滚出来的巨大的“球”!

  那是三女神雕像裡的另外两個:曦妃和魅婀的头颅!

  纯金的头颅被齐齐切断,女神光滑的额头上站着一個小小的白衣身影。那個十岁左右的孩子踩着女神的头,看了一眼地上,嘀咕道:“這儿也太乱了,怎么踢啊?”

  “沒事,清扫一下就好。”地上站着的几個孩子拍拍手,转头看向了周围,也不见他们动手去搬,只是用眼睛盯着面前足足有几個人高的废墟,视线微微一动,空气裡仿佛出现了看不见的手,在一瞬间将那些东西顺着孩子们的视线移动、拉扯,扔到了一边!

  “好了!”地面转瞬平整,這些孩子欢呼雀跃,居然就在废墟上拿着三颗高达数丈的女神头颅相互踢着,嬉笑着玩了起来!

  沉重无比的纯金头颅在他们脚下轻灵飞舞,宛如毽子一般,来来去去,化成了三道耀眼的金光穿梭着,在细雨裡显得无比诡异和华丽。

  他们是谁?从哪裡来?是這些怪物孩子杀了這裡所有人嗎?溯光心念电转,视线投向了大地深处。在三棵树的中间,他曾经看到過一個深陷的凹坑——這些忽然出现的孩子,定然和方才看到的地底深处的那個凹坑有关!

  可是,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会对与世无争的隐族下如此的毒手?

  忽然,他看到了脚下的废墟裡压着一只焦黑的手臂,五指的指甲已经全数脱落,血肉模糊的手腕上套着细细的金钏,手边掉落着什么东西,发出微弱的光芒。那,還是他第一次在這個空无的城市裡看到人的躯体。

  那一刻,溯光的身子猛然晃了一晃,脸色苍白地一個箭步過去,俯身抓起了那只手——手是冰冷的,已经沒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在手掌的底下,掉落着一朵美丽的花,在血和火的废墟裡依旧显得洁白晶莹,柔静多姿。

  溯光如遇雷击,猛然屈膝跪下。

  海誓花……那是他离开时送给她的海誓花!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想也不想地抬起手拍了過去。轰然一声,那块巨大的石梁被一掌推开。展露在他面前的,是半具女子的尸体——左手,左脚,以及半边的翅膀還完好地残存着,但右半边身体仿佛被烈焰焚烧過,已经化为一堆灰烬,就這样以诡异的形状贴身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半身入土。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脏开始收缩,几乎无法呼吸。

  踟蹰了片刻,溯光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按住了那具尸体的肩膀,想把它转過来,然而手居然在猛烈地发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鼓足勇气转头過去看了一眼,忽然间倒退了一步,失声道:“微雨护法?!”

  是的,眼前這個支离破碎的女子并不是琉璃,居然是几天前在青木庄和自己见過一面的微雨,隐族的四大护法之一!

  那一刻,溯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停跳了,转而长长松了一口气。

  松开手的瞬间,那半具尸体应声而落,翻转過来。那一张脸的确是微雨的,居然還完好无损。只是被某种可怖的力量瞬间齐刷刷一劈为二,右边半身已然焚为灰烬,左边的脸上却還保留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表情,无畏而不顾一切。

  在短暂的释然后,他重新开始不安:如果微雨已经被杀死,那么,那些和她一起回来的人呢?广漠王在哪裡?琉璃……如今又在哪裡?

  刚想到這裡,风裡传来一声哀鸣。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天空裡有两只巨大的鸟飞来,一黑一朱,盘旋在這一片废墟上,长一声短一声地低鸣,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比翼鸟?!他心裡猛地一惊。

  然而,黑鸟和朱鸟似乎都受了重伤,各有一只翅膀无力地垂落,无法展开。两只鸟只能紧紧地靠在一起,共用着一对尚能挥动的翅膀,在细雨中踉跄地盘旋,俯视着這座已经被摧毁的城市,久久不肯离去。

  它们在寻找什么?是自己的主人嗎?

  忽然间,他注意到比翼鸟的背上似乎驮着什么。定睛看去,那是两個人,一男一女,分别坐在朱鸟和黑鸟背上,身体软软地靠着,手脚却都挂了下来,显然已经死去多时。那個男人的半边脸上戴着面具,而女子的长发披落下来,遮住了容颜。

  当比翼鸟掠得更近一些时,溯光终于看清楚了,不由得失声惊呼。

  那是广漠王!

  不過几天沒见,這個男人已经死了。他的遗体還留在比翼鸟上,保持着战斗的姿势,至死手裡都握着弓箭。在他怀裡躺着一個死去的女人,美丽而纤细,手裡同样握着一把银色的弓箭,但白色的羽衣已经被血染得触目惊心地殷红。

  那,就是传說中广漠王一生的挚爱,那個叫作若衣的女子嗎?他们历经半生的磨难,刚刚在此重逢,准备携手度過剩下的人生,却不料在這样一场大劫裡双双罹难!

  這裡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溯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大步掠下了废墟,手指紧紧握着那朵海誓花,眉目间杀意纵横——是的,他要将那群闯入者抓住,用尽一切办法问出琉璃的下落!

  那一边,三颗巨大的纯金头颅在地上滚来滚去,轰隆隆地响,压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孩子们的嬉笑声天真无邪。如果不是此刻的背景如此残忍血腥,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普通不懂事的孩子在一起恣意玩闹一样。

  溯光踩着血和火,走向那群孩子,犹如一头猎豹走向玩耍的小兽。

  那群孩子仿佛也有着极其敏锐的感觉,在溯光远在一百多丈之外的时候便忽然停了下来,齐齐转過头,十几双眼睛看着這個出现在废墟上的陌生人,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虽然沒有发动袭击,然而只是這样默默地凝视裡,空气便骤然冷却。有两种力量在虚空裡出现,对峙。那一刻,那些半空裡下落的雨居然瞬间凝结,化为一粒粒细小的冰珠,铮然落下!而已然成为灰烬的废墟裡,忽然平地吞吐出了隐约的暗火。

  血和火的味道瞬间弥漫,相对的视线裡有刀锋相交的铮然。

  “柒火、玖风!别玩了,”就在這微妙而危险的瞬间,远处忽然又有一個声音传来,微微带着不悦,“姐姐在问你们神庙清理得如何了?”

  “弄完了弄完了!”那些孩子听到那個声音,顾不得再看溯光,连忙拍着手,仿佛抢功似的争相回答,“神庙裡一共有四十五個人,都已经弄碎了!……只是一不小心,把神庙也弄散架了。嘻嘻。”

  出现在远方的同样是一個穿着白衣的孩童,年纪略长,十二三岁的模样,双手微微展开,飞速地在空气裡滑行過来。他来到了這片废墟上,皱了皱眉头,对着這边的一群人道:“姐姐說過,不许乱来——现在你们拆了神庙,又把神像的头切下来当球踢,她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玖风连忙从女神高高的额头上跳下地来,垂下头嘀咕道:“一风,别告诉姐姐,否则她一生气,我們又要沒有赤丸和朱丹吃了。”

  “說不定就是因为你们乱来,弄塌了神庙,所以這個城池才从树上掉下来了!”一风恨恨地斥责,“姐姐說,如果外面的事都完成了你们就跟我回蕴灵池去——所有人都要過来,一個不许偷懒。”

  “蕴灵池?”几個孩子喃喃着,有些无趣,“好吧,那边還沒完嗎?”

  “還沒有,那個地方实在是有点奇怪……”一风說着,然而转身之间蓦地顿住了。远处废墟上居然還站着一個人:那是個穿着黑衣戴着风帽的男子,站在微雨和飞花裡,眼神深远冰冷地看着他们,一头蓝发在风裡微微飞扬。

  “为什么這裡還有一個人?”一风有些愕然,“不是叫你们把這個城裡的所有人都清除干净嗎?”

  “嗯……”孩子们一阵骚动,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可他是后面新来的呀!姐姐沒有說要不要一起清除……他是下過雨才来的!”

  “下過雨?”一风心裡一怔。方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瞬间浇灭了大火,让這個燃烧的城池冷却下来。然而……那一场雨也有些反常,难道会和這個人有关?

  刚想到此处,身后某处忽然传来一阵震动。一风脸色微微一变,来不及多想,道:“玖风,你過去把他带過去给姐姐看看。剩下的人跟我去蕴灵池!”

  “啊,那我可做不到,太难了。”玖风哭丧着脸,“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抓住一個活的!一不小心就会弄碎的……”

  “那让陆火、柒火過去帮你。”听到那边的痛呼声越来越密集,一风的神色也紧张起来,短促地吩咐了一声便转過身。孩子们自动分成了两列,一队跟随着他回去,另一队则奔向了废墟上的那個人。

  “记住,一风說了要活的,不能弄碎哦!”玖风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提醒。

  “這可太难了!”陆火嘀咕,摇着头。

  “那让我先来吧!”玖风拍着手,笑嘻嘻地走上前来。

  他的人還沒有到,前面的道路忽然自动裂开,一道凌厉的风呼啸而来,如刀一样割裂了路面,折断了柱子墙壁,迅速划出了一道裂痕,向着废墟上那個幸存者切了過去!

  然而,那個鲛人却并未退却,手指迅速下切,在身体前方做了一個斩截的姿势。那道闪电般的裂痕在逼近那人一丈的时候忽然顿住了,半空裡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忽然建立,瞬间将所有袭来的力量返回!

  “呀!”玖风显然沒有料到会出现這样的局面,一個闪避不及,那一道风“唰”的一声弹回,重重地刺穿了他的肩膀。

  显然還沒有受過伤,玖风惊呆了,半晌才痛得在地上哭了起来,大叫:“陆火!柒火!”

  不等他开口求援,看到他遇袭,剩下两個同伴的眼睛裡掠過一道光,双瞳忽地变成了璀璨的金色!孩子的视线在废墟上扫過,在目光所及的地方,忽然凭空燃起了熊熊的烈火。那一刻,整座废墟忽然震动起来!呈现出波浪状,猛烈地起伏,咔嚓一声翻转,一下子从两侧拱起,将站在上面的人迎头压住!

  那個男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就被活埋在了底下。

  废墟重新平静,只有火焰在熊熊燃烧。两個孩子笑嘻嘻地回头,安慰坐在地上哭泣的同伴:“帮你报仇啦……我們赶紧去蕴灵池找姐姐拿赤丸吃吧!好饿啊。”

  玖风捂着肩膀站起来,抽泣着发出孩子似的呜咽,嘟囔:“這裡一点儿也不好玩……我想回家。姐姐不是說我們把這座城市裡的人都杀了之后就可以回去了嗎?我……我想回西海,我想水部和空部的那些人。”

  “我也想他们,”陆火也嘀咕起来,“但要回去的话,還得在那個闷罐子裡坐上一個月呢……太无趣了。”

  三個孩子在废墟上嘀嘀咕咕地說着话,浑然不将此处的惨象当作一回事。然而话音未落,耳边却传来一個低沉的声音:“你们,是冰族人嗎?”

  孩子们大惊回头。那片被夷平的废墟忽然居中裂开,裡面站着方才消失的那個人,居然完好无损,连废墟上燃烧着的火也无法靠近。那個蓝色长发的鲛人看着他们,手一挥,一道急雨呼啸而来,将燃烧的火瞬间熄灭。

  “咦?”三個孩子退了一步,相互看了一眼,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似乎很厉害啊……”陆火和柒火看着眼前這個陌生来客,嘀咕着往后退去。一边退,一边双手抬起,在胸口合拢,短暂地闭上了眼睛,似乎默默酝酿着什么,一道暗红色的血痕隐约出现在眉心。

  玖风揉着受伤的肩膀,也吃力地爬了起来,嘟囔:“好疼啊……真讨厌。我不要再抓活的啦!撕碎他!”“撕碎他!”孩童们的眼眸裡闪過一丝可怕的光,不约而同地转過头,忽然间睁开眼,盯住了溯光!

  那一刻,废墟上旋起了巨大的风,卷着烈火,呼啸着吞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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