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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毕生之敌

作者:沧月
第二章毕生之敌

  然而殷夜来沒有想到的是,此刻,她所期待的那個人正在离她不足三百裡的地方,呼朋唤友,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痛饮,完全不知道此刻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并且正陷入了怎样的无助之中。

  北越郡九裡亭的冬天是寂静冷清的,家家户户都闭了门,街道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一天也难得看见一個村民出来走动。在這样滴水成冰的酷寒裡,所有人都待在家裡,静静等待着严冬過去,连狗吠都听不见了。

  村裡唯一的酒肆也关门歇业,但裡面却還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客官……客官,今晚還住這裡嗎?”酒肆老板吴老头儿胆怯地搓着手過来,问了一句,被对方眼神一扫,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酒肆裡唯一的客人四十来岁,透着一股书卷气,眼神却又隐隐锐利,不怒自威。他很瘦,裹着一袭厚厚的皮裘,虽然一直靠着炕坐着,脸却還是冻得青白,显然是一個从暖湿地区来的人,并不适应北陆的冬季。

  “我說過,整個冬季,你這家酒肆我包了。”客人有些不耐烦,语气也是冷冷的,“钱,我已经付過了,我要走的时候自然会走。”

  “是……是。”吴老头儿嗫嚅着,“我只是想问问客官……晚上、晚上吃点儿啥?”

  “随便吧。”客人头也不抬,“来点儿烈酒,這儿真是冷到骨头裡了。”

  “好……好,小店的酒虽然是自家酿的,但绝不输给郡府裡那贵得要命的杏花春酿!”吴老头儿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转身走开,“客官,稍等。”

  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离开时,酒肆老板默不作声地看了对方一眼,有些疑惑。

  這個陌生人是几天前的夜裡悄然来到這裡的,一出手便给了五個银毫。他原本想不客气地拒绝,說冬天酒肆不开业,但一看到钱就软了下来。

  這家九裡亭唯一的酒肆很小,楼下招待客人,楼上便是自家生活起居的地方。老婆去世了三年,两個女儿也相继嫁去了别的郡,因此酒肆裡一直冷冷清清地只有老板一個人,他正在努力地为自己积攒棺材本儿。九裡亭是個小地方,以耕种狩猎为生的村民们一年也难得赚到多少钱,来酒肆裡喝的多半是一個铜子儿一壶的劣酒,所以這個陌生客人的出手简直令人无法拒绝。

  看在钱的分上,他破例收留了這個外乡人。然而奇怪的是,這個陌生人到了這裡之后就一直待在酒肆裡,既沒有出去過,也不和任何人往来,每天都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有几次吴老头儿看他喝了几杯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便壮起胆子搭讪,问对方来九裡亭是寻亲還是访故,却沒有得到一句回答。

  “不要多问,也不要告诉村裡人我来了這裡。”陌生人只是這么說,拿出一枚金铢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如果你不多嘴,等我走的时候這個就是你的。”

  一辈子都沒见過金铢的酒肆老板眼睛一亮,心跳都几乎停止了,连忙用力点头。

  可是……這個人如此神秘,不会是什么被通缉的大盗吧?吴老头儿一边心裡嘀咕,一边下厨去准备晚饭,巴不得這個奇怪的客人早点儿离开這裡。

  晚饭很丰盛,果子狸肉炒蕨菜、冬笋烧肉,還有九裡亭特有的榛子口蘑。陌生人喝了一杯酒,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便头也不抬地道:“你也不用陪我了,上楼去睡吧。给我留下足够的酒和木炭就好。”

  吴老头儿乐得清闲,客气地招呼了几声,便自顾自上楼睡觉去了。

  就是在最淳朴原始的地方,金钱也是唯一的通行凭证啊……空荡荡的房间裡,陌生人低头看着手裡的金铢,眼裡露出了一丝锋利的冷笑。看老板离开后,他无声地走到了窗口,用指尖将厚厚的窗户纸捅开了一点儿,凑上了眼睛——

  外面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将這座北陆小村覆盖在一片白色裡。酒肆斜对面一箭之地开外,便是那家新盖好的小院。墙上新刷了白垩土,柴门、篱笆是刚扎好的,水井也是新打的,显示着這家人刚刚来到這裡,准备安家扎根。

  白帅啊白帅……难道你真的選擇了這個穷乡僻壤作为你最后的归宿?难道你真的想以庸人的方式了此余生?你是翱翔于天的雄鹰,是数百年一见的王者,怎么能選擇這样的方式度過自己的余生呢?

  如此一来,你让自恃谋略卓绝天下、這一生都在尽心尽力辅佐你的我,情何以堪啊!

  穆星北在肃杀的寒冬裡咳嗽着,眼睛裡流露出不甘的光芒。

  大雪持续了整個冬季,让整洁崭新的小院一片素白。在這样寒冷的色调裡,唯有窗口透出的火光是暖的,跳跃着,映照着裡面每個人的脸。

  這個普通农家小院的房内聚集了许多人,人影憧憧,喧闹盈耳。

  “属下再敬白帅一杯!”炕上盘膝坐着十二位黑衣铁甲的男子,個個眼神犀利、气势凛然,簇拥着穿着布衣居中而坐的主人。一碗碗的烈酒陆续倒上,十二人轮番相劝,而对方居然毫不推辞,酒来碗干。

  “怎么样?你们十二個也喝不倒我!”一直喝到坛子空了,布衣男子才扔下碗,平日肃杀的眉目也染了笑意,“有哪個不服的,再来!”

  “服了,服了!”十二铁衣卫也一起大笑——是的,沙场征战十几年,虽然白帅偶尔也喝酒,却从沒有一個人见他醉過,更是不知道他的酒量深到什么程度。而今日,在主仆一场、即将离散的前夕,他们终于知道了白帅的真正酒量。

  “今日之后,我当不会再喝酒。”借着几分醉意,白墨宸将酒碗一顿,大笑,“干脆放开,陪你们一醉方休!安心、安康,快,再上酒!”

  “好的,就来了。”后院传来了回应。

  厨房设在后院的另一头,和柴房连着。灶前那对十三四岁的姐弟正忙碌着,将新炒好的菜端出,又将温好的酒坛抱起。听到前面传来的声音,弟弟安康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抱怨道:“唉,大哥怎么那么能喝啊……都半夜了,還不睡嗎?”

  “客人帮我們造好了房子,打好了井,如今要走了,好好喝上一顿也是应该的。”安心比弟弟年长懂事,“娘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已经先睡下了,我們两個总得陪着。”

  “可我真的很困啊……”安康嘀咕着,“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成瞎子了呢。”

  “懒惰鬼!”安心沒奈何,推了弟弟一把,低斥,“好了好了!别苦着一张脸去前面上菜送酒了,大哥看了会闹心——你待在厨房裡,我去送。”

  “哦。”安康闷闷应了一句,一屁股坐回了灶前,提醒了一句,“外面井口上還沒围上石板井台,雪把井口盖住了,小心别掉下去。”

  “知道了,你以为我傻啊?”安心提了一坛酒,又将新炒好的小菜放入食盒,推开厨房的门走了出去,“你小心看着火,可不许灭了。”

  安康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儿,应了一声。

  安心刚出门,就听到后山上传来一阵簌簌声,有几棵树摇了一下,树梢上的雪大块掉落下来。她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冬季的针叶林深邃得发黑,透出一股神秘的气息来——或许是有野猪什么的从林子裡走過吧?前几天她去后院收冻好的鱼,還发现围墙上的积雪有几处被蹭掉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悄然翻過那裡。等明天送走了那些客人,一定要去把围墙加高一下,也得把井台上的石板给围起来。安心一边這么想着,一边提着酒食穿過后院,走进了前面的房间裡。

  热闹喧哗的气息扑面而来,十几個大汉挤在并不宽敞的堂屋裡,高声喧哗,喝酒猜拳,热得都脱了外面的铠甲,露出肌肉虬结的胳膊来。安心已经是個十四岁的姑娘了,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转過头去,羞得脸上热辣辣的。

  “来来,我家小妹送菜来了。”白墨宸喝得也有些高了,但看到安心进来,還是很快地倾過身,迅速从她手裡接過沉甸甸的食盒,另一手拎過了那坛酒,“看,還有酒!”

  那些虎豹一样的军人发出了一声喝彩,兴高采烈。

  “辛苦你们了。”白墨宸放下酒坛,拍了拍安心的肩膀,“很晚了,你和安康都回去睡吧,這些酒菜够了——”

  安心抽了抽鼻子,被满屋子的酒气熏得受不住,便点了点头,低声道:“哥,你可别再喝了。他们那么多人灌你一個……”

  “哎呀,白帅還真是得了個好妹妹,這么会心疼大哥!”十二铁衣卫也喝得高了,說话语气不分轻重。安心脸色绯红,瞪了那個粗豪的汉子一眼。

  “别担心,你大哥一個人对他们十二個都绰绰有余!”白墨宸笑了起来,“不過我們也喝得差不多了,很快也该歇了,你就好好地去睡吧,明天一大早還要送娘去山上扫祖坟呢。”

  “嗯,洗了碗就去睡。”安心将菜布好,乖巧地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走的时候還顺手将房间裡的空酒坛子都堆在了一处,将桌子上吃空了的盘子也收了回去。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在门口又回头,不放心地叮嘱:“哥,你们早点儿歇息,不要再喝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十二铁衣卫哄然笑了起来,“真是個啰唆的小姑娘。”

  “安心几岁了?哪裡是個小姑娘啊……”看着她走了之后,铁衣卫裡有人趁着酒意,醉醺醺地开口,“对了,为什么……为什么殷仙子的妹妹根本不像姐姐那么美貌,却、却颇有几分像白帅呢?”

  一群笑闹中的男人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们看到主帅在听到那個名字的时候明显震了一下,酒从杯子裡溅出。尴尬的沉默中,十二铁衣卫面面相觑。那個无意中触及禁忌的人酒醒了大半,不知道该說什么好。

  “女大十八变,底子好,出落得水灵也就這几年的事情了吧。”然而只是片刻,白墨宸舒展开了眉头,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酒,“安心她過了年就十五岁了,算是大姑娘了,该开始好好为她准备嫁妆了呢。”

  “好,到时候白帅别忘了告诉一声,兄弟们无论如何都会回来喝喜酒的!”铁衣卫首领连忙将话题接上。

  “那是一定!”白墨宸大笑,为大家倒了酒,“来来,喝酒!”

  一屋子的男人们再无拘束,重新猜拳行令,声震屋宇——房间裡的声音太吵闹,以至于外面那些奇怪的簌簌声响都被掩盖了,沒有任何一個人留意。

  這场大酒一直喝到东方既白才停止,一群人歪歪扭扭地靠在炕上,困倦不堪。然而,当雄鸡唱過第三遍的时候,宿醉的人们忽然一起睁开了眼睛——多年的军旅生涯,让這些战士们拥有了牢不可破的自省意识,无论前一晚多累多困,時間一到便会立刻清醒。

  “天亮了。”十二铁衣卫的首领喃喃道,霍地坐起,“我們该走了。”

  白墨宸同时睁开了眼睛,看着這些属下一個個坐起,捡起了盔甲重新穿戴好,钢铁一样的眼神裡流露出一丝软弱,却又被掩饰了過去。

  “真想留下来,和白帅一起终老此处算了。”十二铁衣卫的首领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有些恋恋不舍,“我們从军后就是您一手带出来的,這些年跟您出生入死,闯過那么多关,如今离开了您,简直不知道该去哪裡才好。”

  “什么话!你们年纪轻轻,有大好人生,怎能就此终老山林?”白墨宸立刻毫不留情地训斥,“回去好好辅佐骏音——缇骑在内乱中折损了大半,女帝刚即位,天下局势未定,实在需要你们。你们每一個,将来都会拜将封侯,前途不可限量,岂可自甘平庸?”

  “白帅之命,定当听从。”十二铁衣卫齐齐躬身。

  “不,以后這世上再也沒有‘白帅’這個人了,我已经舍弃了入赘获得的‘白’姓,以后只是北陆一個普通的农夫而已。”白墨宸披了一件长衣从炕上站起,拍了拍每個人的肩膀,“如今,這個云荒是你们的了!”

  “去吧!”他大笑着走出去,拉开了门,看着身后的一群男人,“如今冰夷未灭,天下动荡,你们该去创立功业!男子汉大丈夫,马革裹尸,才不辜负這一场大好人生!”

  “遵命!”战士们大步踏出门外,在庭院裡排成两列,齐刷刷地跪下,然后唰地拔出刀来,齐齐刺入雪地,“属下定不辜负白帅期许!”

  “起来吧,回帝都去!”白墨宸也抬起手,握拳置于左胸,以军人的礼节送别這些沙场上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袍泽,眼中隐含热泪,“這一世就在這裡分道扬镳吧,等来世再为兄弟!”

  “来世再为兄弟!”十二铁衣卫收刀入鞘,同样握拳置于左胸,眼中热泪也忍不住长滑而下。白墨宸压住心中翻涌的感情,默默地走上前去与他们一一告别,然后侧過头,硬下心来催促他们离开。

  一行十二人依依不舍地转過身,翻身上马,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马蹄声渐行渐远。白墨宸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那些铁甲战士的背影,直到最后一個人影也消失在村口的树下,這才转過身来掩上了庭院的门。

  天地间彻底安静了,大山静默地环绕着大雪的村庄,只有无数鹅毛飞雪。

  在一箭之地外的另一幢房子裡,一双眼睛从窗户纸背后移开了,露出了复杂而绝望的表情:连护送的十二铁衣卫都离开了,白帅……您是真的打算就此终老乡野嗎?您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可是,我却不甘心!

  穆星北看着那扇关上的庭院门,眼神一瞬间变得激烈而可怕。

  当庭院的柴门和房子的木门都关闭后,房间裡的灯火也熄了——显然是白墨宸在送走這批客人后,困倦地入睡了。对面那個院子裡顿时寂静了下去,洁白的新房静静地坐落在山下,衬着浓黑的山林,显得静谧无比。

  窥视了一夜,穆星北也终于觉得困了。然而,就在他要把眼睛从窗纸的窟窿上移开时,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异常的景象,全身猛地一震。

  那片山林裡……似乎有什么东西!

  然而定睛看去却又看不出异常,院子裡很安静,沒有人声,狗一声不叫——山林裡有几棵树在微微摇动,发出了簌簌的落雪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地穿過密林。

  雪,依旧无声无息落下。

  火……在梦境裡,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烈火。

  宫殿在坍塌,整座城仿佛掉入无边地狱。他穿過那些红莲烈火,疯了一样地狂奔,追逐着那個影子,拼命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然而那個女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身不由己地飘离,只是回头看着他,眼神充满了悲哀和绝望。

  在他快要追上她的时候,她的身形忽然停住了,看着他,說了一句话。然后,在他触及她之前,一团从天

  而降的大火轰然而至,将她彻底吞沒!

  “夜来!”他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冲入大火裡,“夜来!”

  他抓住了她,用尽全力将她从火裡拖出。然而,当从火裡冲出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的模样——火焰无情地吞噬了她的美丽,在他的怀裡,她瞬间化成了可怖的焦炭骷髅模样!

  “我不想死在看不到你的地方。”

  那個骷髅嘴开合着,說出最后的话,温柔凄绝,柔白修长的手指抚過他的脸颊——忽然,那温柔的抚摸化为凌厉,指甲锋利如刀,恶狠狠地一划而落!

  “夜来!”他惊呼着从梦裡醒来。

  睁开眼睛,眼前寒光逼人而来,一把刀正迎头落下!

  在意识還未清醒之前,他下意识地左手挥出,堪堪格挡住了那只握刀的手——就在那一刻,落下的刀锋已经割破了他的额头,血流了出来,一下子模糊了眼睛。

  刺痛令他瞬间清醒。白墨宸身躯一震,還来不及坐起,只感觉脑后又有两道疾风刺来。出于本能,他毫不犹豫地转過手臂,将手裡抓着的那個人抡起,以左肩为轴心,连人带刀狠狠地往身后甩了過去!

  只听噗噗两声钝响,来人发出了一声惨叫,硬生生被摔得五脏碎裂而死。

  “谁?”他一按炕头,飞身下地,厉声喝问。

  沒有人回答,只听簌簌几声,又有人从窗外跳入房间,带入一阵冷风。房间裡還残留着浓烈的酒气,杯盘狼藉之间却多了五個黑衣人。那些人都蒙着面,一双双蓝灰色的眼睛如同鹰隼一样凌厉冷酷。即便是错手杀了同伴,那些人的眼神也丝毫不动,神情镇定得如同钢铁铸成一般。

  出入沙场多年,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杀手的眼神。

  是冰夷?!白墨宸猛然一惊。那一瞬间,虽然宿醉依然令他头痛难忍,梦裡的恍惚感却终于尽去,如坠冰窟般地冷彻心肺——這些人是刺客!自万裡之外而来的刺客!

  他的手迅速探出,想从床头拔出刀来,不料却摸了個空。原来随身佩带的那把刀,已经在昨夜酒酣耳热之际送给了多年的兄弟!

  对方看到他一动,也立刻动了起来。第二轮袭击迅速发起,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根本不让他再有寻找武器的机会。

  刺客们用的是刀,无声无息地搏杀,宛如一群猎豹。他穿着单衣,赤手和這群冰族人对抗,只能以空手对白刃,硬生生地腾出手去,冒着危险,劈手抢過最靠近自己的那人的刀。他的身手高出对方许多,闪過刀锋后欹身近前,迅速捏住了那人的手腕,咔的一声拧断。然而那個冰夷人毫不畏惧,筋骨虽断,五指却依旧牢牢地握着刀柄,死活都不肯松开。

  白墨宸心头怒起,不再多想,左手抬起,闪电般地屈肘撞击对方胸口,用力之大,令那人的整個胸腔咔嚓一声塌陷下去——然而即便如此,对方竟然依旧不肯松手!

  只是片刻,其他刺客已经迅速逼近,数把刀朝着他斩来。白墨宸单手回护,然而全身空门未免大露,只听一声钝响,一刀斩中了他的左臂。剧痛令他眼前一阵空白,那一刻,又有刀声响起在耳边,而他已经来不及回头去看。

  难道就這样死在這裡嗎?

  电光石火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去挡——第二、第三把刀飞速斩落,接连落在他左边的小臂、手腕上,每一刀都带着斩断钢铁的力量。然而就在斩入血肉的刹那,一道奇特的光芒从他左臂内绽放!

  那光是如此刺眼,竟然让近在咫尺的刺客都闭了眼睛。

  然而,当所有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奇迹般地,所有刀都凭空折断了——无论是斩落在他手臂上的,還是正在落下的。那些冰夷刺客還保持着竭力斩杀的姿态,但手中空空如也,那些刀,居然在一瞬间都折断了!

  连白墨宸都不敢相信這一刻的所见,直到对方的手顺着惯性落下,收不住势地整個人失去重心跌倒在地,落在他面前。他下意识地竖起手掌,向下一斩,咔嚓一声,离他最近的那個刺客颈骨顿时断裂——

  那一刻,他才发现受伤的左臂也已经灵活自如,伤口瞬间愈合。

  天,這难道是……白墨宸在心裡发出了一声惊呼,抬起右手握着左臂,发现那裡果然已经沒有任何受伤的痕迹。那一刻,他心裡忽然涌出了一個隐秘的念头——

  难道,是那個在帝都大火裡听到的声音又回来了?

  可是,那到底是個什么东西?

  他来不及多想,那些刺客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回過神来,重新挥着断刀斩了過来,疾风割面而来。白墨宸只觉得身体裡有一股奇特的力量蓦然苏醒,四肢百骸似有东西涌入,這個身体竟似不属于自己一般。

  他飞速闪過了接连而来的三把刀,抬起左手生生格挡住了砍落的第四把刀,右手迅即探出,咔嚓一声扭断了对方的手臂,劈手将刀夺下,一反手抹断了对方的咽喉——這一切兔起鹘落,速度快得不仅令对方来不及反应,甚至连他自己都惊骇不已。

  剩下两把刀交错着斩来,配合得天衣无缝。他挥刀相迎,从双刀夹缝中穿過,手臂一沉,刀锋竖向掠過,只听叮叮两声刺耳声音,居然将双刀瞬间同时居中切断!

  “小心!”這时,一直沉默的冰族刺客首领发出了一声警告,“這個人似乎有点儿奇怪——别靠近他!退后,用弩!”

  房间内所有人倏地往外退去,穿窗而過,消失。

  白墨宸刚要追出去,但人一到窗口,就听簌簌几声响。他下意识地横過刀锋一掠,连续的震动传来,刹那间有五六支三寸长短的短弩斜飞出去,插满了窗棂——那些劲弩都是精铁铸成,寒光闪闪,锋利无比。更令人吃惊的是,劲弩插入之处,窗棂上的木头瞬间发黑,有奇特的淡淡的腐败味道散发出来。

  這帮冰夷刺客的暗器上,居然浸了剧毒!而且是追踪了万裡到了這儿——這是一次有备而来、预谋已久的刺杀嗎?

  外面白雪皑皑,那些刺客落地瞬间就在院子裡伏倒,每個人手裡都拿出了一把改造后的精巧射日弩,对着那個房间便是一阵激射。只听簌簌声响,几百支短弩纵横交错,密集如雨,从窗户倾泻而入。

  白墨宸连忙退回,刀光倒卷,化作一片光幕,护住周身。只听铮铮声不绝于耳,密集如暴雨。忽然间,连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啊的一声,传出了脱口的痛呼。

  刹那间,房间裡再无声音。

  “进去看看。”刺客首领低沉地开口,挥了挥手。匍匐在雪地裡的人从各個方向迅速接近房子,当先几個人从窗口飞速跃入,小心翼翼。

  房间裡根本无法立足,几乎每一寸地面上都插满了劲弩。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裡面居然沒有一個人——既沒有尸体,也不见活人。

  “小——”在低头四处搜索的时候,忽然有一人看到地上有影子一动,不由得失声惊呼。然而“心”字還沒吐出,头颅便和身体分离。

  刀是从上而下劈落的,宛如闪电。

  原本攀在梁上、身体几乎贴着屋顶的人从天而降,从进屋的刺客头顶一掠而過。刀光匹练一样横卷而来,刺客来不及退出,倏地身首分离,一股血从腔中直冲而起,溅得屋顶斑斑点点。一切不過刹那,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裡面发生了什么。

  解决了房间裡的五個人后,白墨宸穿窗而出,直掠向外面的院子,身形一沉,一刀便将离得最近的那個人斩杀,然后毫不停顿,直向那個出声发令的冰夷人冲去。

  猝不及防之下,外面的刺杀者阵脚大乱。劲弩只利远袭,這样近身肉搏之下反而成了累赘。那個刺客首领当机立断,弃射日弩于雪地,反手拔刀。然而白墨宸的动作却快如鬼魅,他的刀還在鞘中,咽喉已经被捏住。

  擒贼先擒王,這是沙场百战得出的教训,此刻居然也用得上。

  白墨宸正要随手捏断对方的脖子,忽然间一個声音冷冷响起:“住手,放开牧原少将!”

  這個声音是如此熟悉,令白墨宸蓦地一震。

  他回過头去,看着后院雪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個人。那個人穿着淡青色长衫,披着狐裘,虽然出现在這样的荒僻之地,依旧带着一种来自帝都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族气度。他从厨房裡走了出来,侧头看着前院尸横遍地的惨况,淡淡道:“果然厉害。在被偷袭的情况下,居然還能以一当十,难怪這么多年来冰族屡次派刺客刺杀你都沒有成功。”

  “慕容隽?”那一瞬间,白墨宸忍不住失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后院裡的狗软软地趴在雪地上,一声不吭,早已失去了知觉。厨房的门半掩着,裡面的碗筷都堆在那裡一动沒动,灶台下的火也早已熄灭,只有星星火光跳跃着,一明一灭,衬得昏暗的室内更加诡异。

  那個熟悉的人正是从那裡走出来的,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张温润俊美的脸上已经满是风霜之色,显然是经過了长途跋涉才出现在這裡。他也在看着他,那种眼神,沉默而坚忍,带着刻骨仇恨。“你怎么会在這裡?”白墨宸愕然。

  “白帅,好久不见。”慕容隽的左手裹着绷带,似乎受了伤,却不停地把玩着一個小物件,“帝都一别,沒想到我們居然還能在這裡见面。”

  听到“帝都一别”四個字,白墨宸猛然一震,眼神宛如魔鬼,有难以抑制的怒火熊熊燃烧——他原本是個冷静沉稳的人,然而不知为何,一看到這個人就无法控制自己。

  帝都……那是他和夜来分别的地方!都是因为眼前這個人!

  “是啊,沒想到還能在這裡见到你!”他看着慕容隽,咬着牙,一字一字道,“看来,是老天送你来這裡,好让我为夜来报仇!”

  对着這样一双眼眸,慕容隽却沒有惊惧。

  “为夜来报仇?可笑……一個凶手,還嚷着为她报仇?”他发出了一声冷笑,“白墨宸!明明是你害死了她!如果沒有你,夜来她根本不会卷进這件事,更不会被活活烧死!”

  “住嘴!”白墨宸的手瞬间加力,手裡的牧原少将脸色迅速发青。然而,不等他发力捏断对方的咽喉,慕容隽已抬起了手,将手裡的东西递到了他的眼前——他手裡拿着的是一朵白色的绒花,仿佛洁白的雪。

  白墨宸猛然一惊。這……這是安心的!

  雪還在下,天色昏暗,只能依稀猜测如今已经是正午时分,整個九裡亭還是很安静,院子裡也寂无人声。然而那一刻,白墨宸却被這样的寂静弄得有些不安,心裡猛地掠過一個念头:上午应该是去祖坟祭扫的時間,而奇怪的是,安心他们居然沒有来叫醒他。

  “安心呢?你……你把她怎么了?”白墨宸脸色发青,声音第一次发抖,“你居然和冰族人勾结,做出這种事情来!”

  “勾结?如果我不和冰族勾结,以這個云荒之大,只怕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会再助我一臂之力!”慕容隽不出声地笑了笑,然而眼睛却是冷酷的,一丝笑意也无,“白墨宸!我从帝都一直追到這裡,就是为了杀了你,替堇然报仇!”

  “报仇?明明是你害死了她!”一瞬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白墨宸气极反笑,“我当时一时心软,沒灭你们慕容氏满门,你今日倒是送上门来了!”

  他厉喝着,手上一动,刀锋往裡一收,便要割断手裡冰族将领的咽喉。然而那一刹那,慕容隽低声再度喝止:“住手!否则别怪我——”

  他不再多說什么,转身推开了身后的门。

  房间裡很昏暗,杯盘狼藉,還沒有收拾,灶裡的火已经熄灭了,只有隐隐的星星点点的余光——那一瞬间,映入白墨宸眼帘的,是雪亮的刀锋,如同狼的尖利牙齿,恶狠狠地咬着咽喉。刀握在两名刺客手裡,刀锋反射着刺眼的几点光芒。

  他看到了刀锋下面那两张满是稚气的脸,闭着眼,一动不敢动,嘴唇却在不住哆嗦。

  “安心!安康!”白墨宸失声惊呼。

  “喏,還有一個,在這裡。”慕容隽示意房间裡的刺客略略侧开身体,让白墨宸看到在灶前凳子上匍匐着的一個老妪。灶上星星点点的余光隐隐约约地映照出满头银发来,那個老人昏了過去,满是皱纹的脸庞很是安静。

  慕容隽的语气平静,毫无杀意:“安大娘年纪大了,得让她坐在比较暖和的地方——你看,我对你的家人多有礼貌。”

  看到自己一家人尽数落入敌手,饶是白墨宸再冷静,也忍不住脸色大变。他一個箭步,握刀上前,耳边却听慕容隽淡淡道:“白帅,請你把刀放下,再放了牧原少将——不要和我谈條件。我只数三下,每数一下,就杀一個人。”

  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然而骄傲如白墨宸,只是沉默了一瞬,随即就将手裡的人放开,依言将刀扔到了慕容隽的脚边。牧原少将受了重伤,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但却硬气,撑着自行踉跄走到了房间裡,颓然坐到地上,喘息不已。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白墨宸抬头,死死地盯着慕容隽,厉声道,“居然勾结冰夷,做出這种事!要知道他们三個也是夜来的亲人,你怎么做得出来?”

  “是啊,所以我并沒有取他们性命的意图,我要的,是你的命。”慕容隽却也直白,语气平静,“我来這裡,只是要和你做一笔生意而已——”

  “真不愧是世袭的商人。”他不禁冷笑,“生意?”

  “拿你的命,换這三個人的命。”慕容隽淡淡地道,伸出脚尖,将那柄刀踢到了白墨宸脚下,眼神冷冷地看着他,“一换三,很划算。”

  白墨宸身子一震,冷冷地看着這個万裡跟踪而来的人,而对方用同样冷酷的眼神和他对峙,毫不动容。头顶的雪還在下,寂静无声。虽然是正午,但整個九裡亭仿佛睡着了,沒有人上街走动,静得连雪花落在屋顶上的簌簌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难道是我的出价沒什么吸引力?”慕容隽冷冷地道,“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身后的刺客手一收,刀锋割破了少年的皮肤。安康本来已经被击昏,一受痛猛然醒了過来,看到架在脖子上的刀,顿时吓得大哭起来,挣扎着往外跑。

  “闭嘴!”慕容隽厉叱,安康嘴裡顿时被塞入了一块破布,又被拖到了一边。

  “别以为我是和你开玩笑,别以为我会因为他们是堇然的亲人就心软。”慕容隽看着脸色大变的白墨宸,语气冷静而残酷,“我数到三,你如果不动手自己了断,我就砍下他一只手;数到十,你不动手,我就砍他一只脚!先這個男孩儿,再那個女孩儿!”

  白墨宸死死咬住牙,

  两边腮上的肌肉都凸了出来,眼神可怖。然而不等他說什么,慕容隽已经开始数数:“一!”

  白墨宸只犹豫了一下,他已经迅速地数到了“二”。

  那一刻,白墨宸迅速弯下腰,去捡起脚边的那把刀,却沒有立刻动手。就在那一瞬,慕容隽已经毫不犹豫地数到了“三”。

  只听房间裡一声惨叫,安康小小的身体弹起了两尺多高,拼命挣扎,却立刻被按住。孩子在落地时声音立刻哑了,软软瘫倒。房间裡的冰族刺客手起刀落,砰的一声,一样东西被扔到了地上,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慕容隽!”白墨宸失声大吼,目眦欲裂。

  “四!”然而对方却往前走了一步,用同样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眼裡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杀气,狰狞如魔鬼,已经完全不再是平日贵公子的模样。他直直地看

  着白墨宸,咬牙又吐出了一個字:“五!”

  不等他再吐出“六”,白墨宸的手探出,扣住了对面人的咽喉,刀锋压住了动脉,便要一抹而断。慕容隽沒有挣扎,只是冷冷看着他,眼神毫无畏惧,嘶哑着道:“……六!”

  “啊——”這一瞬,房间裡的安康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這边牧原少将已经缓過了气,毫不犹豫地再度命令手下将那個少年按在地上,拿刀对准了他的另一只手,冷然道:“不放开慕容公子,立刻砍了這個孩子的右手!”

  “住手!”慕容隽却在此刻厉声喝止,“我還沒数到十呢,不许动手!”

  白墨宸的手有略微的颤抖,他看了看房间裡的孩子和老人,眼神复杂地变幻——這种彷徨和恐惧,从未在這個戎马半生的军人眼裡出现過。

  “你看到现在的情况了吧?”慕容隽回過头看着他,眼神镇定,“你就是杀了我,也绝对于事无补——现在要你命的不只是我,還有冰族人。你若不做這個交易,他们三個就得死在当场,沒别的條件可谈。”

  刀锋已经割破了慕容隽的肌肤,然而却停了下来。

  “真卑鄙啊……”白墨宸喃喃,“居然利用孤儿寡母!”

  “兵不厌诈。”慕容隽脸色不变,淡淡道,“本来能顺利地刺杀了你是最好,可惜你身手了得,偷袭未能成功——我們要回去向元老院交差,也只能這么做了。”

  白墨宸咬着牙,“我已经辞职归隐,何必苦苦相逼?”

  “白帅乃不世出之将才,就算暂时归隐,十巫哪裡肯放心?”慕容隽冷笑起来,“何况你征战西海多年,手上沾了多少冰族人的血?如今落了单,他们怎肯放過你?”

  “够了!”房间裡忽然传出低沉的两個字。

  “你看,牧原少将都不耐烦了。”慕容隽冷笑,随即开始报数,“七!”

  房间裡开始骚动不安,传来安康的呻吟和惨叫,安心也被惊醒了,一连声地叫着弟弟和娘。白墨宸在门外听着,虽然一声不吭,脸色终于渐渐变了——面对着至亲之人所遭受的折磨,即便是冷定如铁的人也忍不住战栗起来。

  “别……别杀他们。”他终于颓然开口,喃喃道。

  那一刻,慕容隽能感觉到压在自己颈上的刀在剧烈地抖动,不由得眼神暗自变幻,知道对方心理已然到了极限,然而嘴裡却不停顿地继续数下去:“八!九——”

  就在他即将吐出“十”的时候,白墨宸的刀猛然一沉,一把将他的声音逼停,凝视着慕容隽,一字一顿:“如果我死了,谁能保证他们平安?”

  “我。”慕容隽断然回答。

  “你?”白墨宸冷笑,不肯相信,“就凭你?”

  “他们毕竟也是堇然的亲人,无论如何我也会保护。”慕容隽冷冷道,“而那些冰族人,他们要的是你的命,和這三個平民百姓根本也沒有关系,何必多此一举呢?”

  白墨宸沉默了片刻,忽然将刀收回,刀锋一转,抵住了自己的咽喉,眼神变得冷厉,“那好,我就和你做這個交易!”

  当他将刀架上自己脖子的那一瞬间,房间内外所有人都屏息而视。

  那些冰族刺客看着他,眼神冷冷,却又含着渴血的残酷,如同一群狼在雪地裡围住了一头末路的受伤雄狮。

  “不要!”安心大哭起来,拼命地挣扎,“不要啊,哥!”

  她被冰族刺客按住,却不顾一切地想要跑過来阻拦白墨宸。安康却吓得面无血色,蜷缩在角落裡,一句话也說不出,眼神裡只有恐惧。苍老的安大娘還沒醒来,匍匐在灶前昏迷着,只有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映照在明灭的余光裡。

  慕容隽眼神复杂,慢慢伸出手来,低喝:“拿命来吧!——白墨宸,今日,我們之间,总算要有個了断了!”

  白墨宸握刀的手紧了一紧,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瞬,三十几年来的金戈铁马、爱恨情仇逐一掠過脑海,如潮而来,如潮而退,转瞬心境一片空明——原来,在结束的這一天,才发现這三十几年终究不曾白過。

  “大好头颅,今日竟落到了你们這帮鼠辈手上!”白墨宸仰天大笑,再不犹豫,横過右臂,用力一挥,咔嚓一声,刀锋掠過了咽喉。

  刀過,血出。

  那一刹那,慕容隽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幕,似要把這一瞬间的景象刻入脑海。他咬着牙,神色复杂无比,似是极其狂喜,又显得极其黯然。

  已然决意舍命,白墨宸右手握刀,横過来一刀割断自己的咽喉,下手又狠又稳,并无丝毫犹豫。然而就在同一瞬间,奇特的景象出现了——他的左臂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啪的一声击在了握刀的右手腕上,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手裡的刀击落在地!

  左右互搏?那一刻,房间内外的人都惊呆了。

  “你——”慕容隽失声,“想反悔?”

  “我……”白墨宸似乎也震惊地低下头,看着不受控制的左手——曾经断臂的地方发出了一圈诡异的金色光芒,那光正向着他的心脏迅速地逆行而上,浸透了他半边的身体!那一刻,他的半边身体居然完全不听指挥了。

  “你是想放弃嗎?”那一瞬,耳边又响起了那個恶魔般的声音,“真的想死?”

  這……這個声音!是他在帝都火劫之变裡听到的声音!

  “白墨宸!你想做什么?”那一瞬间,慕容隽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立刻一步退入了门裡,“你不要他们三個的命了嗎?”

  就在這一刻,身后的冰族战士迅速将安心和安康高高举起,雪亮的刺刀对准了两姐弟。仿佛为了示威,一刀扎入了安心的肩膀,女孩儿痛得大叫起来。

  “不!”猛然,白墨宸和慕容隽一起失声叫了起来。

  听到安心惨叫,那一刻,仿佛身体裡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压制,白墨宸全身猛烈地一震,眼裡的金光忽然间越发明显,竟仿佛是火焰在颅脑内燃烧一样!

  “真的想要放弃嗎?”那個声音在脑海裡說着,满含讥讽,“帝都大火的时候,你第一次向我求助——我回应了你。可那之后,你却不肯履行我們之间的契约,非要逆着我行事:放弃了兵权,离开了帝都,回到了這裡。如今,你难道還想死在這裡嗎?

  “要知道,你的生命已经交换给我了,不再属于你自己!”

  谁……是谁在說话?白墨宸捂着脑袋,下意识地开始摇头,却怎么也无法把那個声音从脑海裡甩出去。旁边的冰族人看着他反常的表现,有些惊愕,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给我闭嘴!”白墨宸失声,对着虚空大喝,喘着气,右手忽然翻過来,猛然扣住了左手,抬起头,对着慕容隽厉声道,“来,动手!”

  “什么?”慕容隽微微一怔。

  “你不是要取我的性命嗎?”白墨宸厉声大喊,“动手!我不会反抗!”

  慕容隽看着他左右手交扣的奇特姿势,心裡犹豫了一瞬,却听对方再度催促了一声——抬头看去,白墨宸的脸色又变得隐隐有些奇怪,眼眸裡透出金光来,令人望而生畏。

  “快!”白墨宸只觉得身体裡的异动越来越强烈,左手已经开始再度不受控制,他咬着牙,右手几乎扣到了血肉裡,厉声道,“要取我性命就自己放马過来,慕容氏的孬种!”

  “闭嘴!”慕容隽只觉得胸口热血上涌,一個箭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反手就是一刀!

  “哥哥!不!”安心撕心裂肺地大喊。

  房间裡的人也发出了一声惊呼,看到一切在瞬间结束——大雪中,白墨宸還是站在原地,并沒有退让,也沒有抗拒,那把长刀在一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血喷溅了对面的贵公子半身。

  慕容隽咬着牙,眼裡透出狠劲儿来——這一刀他用尽了全力,从白墨宸的心口插入,从背后直透出来,毫不留情。

  握刀在手,杀戮的快感令人从心底生出一股狂热来,他只觉得自己這十几年的憎恨如潮水一样宣泄而出,再也无可抑制。慕容隽忍不住低低发出了一声呼喊,唰地将刀血淋淋抽出,再度猛然刺穿,咬牙道:“去死吧!”

  在刀锋穿心而過的那一刻,白墨宸的右臂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软软垂了下来,竟然是被自己的左手生生拗断的!

  重伤的人往后一退,心口鲜血急涌。

  “好吧,如果這次你真的是甘心就此死去,我也不会阻拦你。”那一刻,他听到了那個声音在灵魂深处低声冷笑,“去死吧!把這個躯壳空出来!”

  被一刀穿心而過,白墨宸再也无法支撑,血从他的心脏裡奔涌而出,将身下的白雪染成刺目的红色。他用力抽刀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眼睛直直地盯着慕容隽,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說什么。

  “我知道。”慕容隽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放心,不动你的家人。”

  白墨宸看着他,眼神复杂而沉郁,低低地吐出最后一口气,感觉身体开始变得无比沉重,意识慢慢远离。他的手臂失去了力量,整個人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再也不动。

  一時間,整個天地间都安静下去。

  “大……大哥!”房间裡的安心回過神来,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哥!你们這些坏人,杀了我大哥!”

  “死了嗎?”牧原少将示意属下上前查看。那個冰族刺客小心翼翼地上去,俯身探了探侧颈的动脉,再看了看已经成为血窟的胸口,抬起头对首领点了点头,“死了。心脏都全粉碎了。”

  听到這句断语,慕容隽松了一口气,全身的疼痛令他颓然坐倒在台阶上,沉默了片刻,忽然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越笑声越大。

  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這一生的无数個片段。

  在码头上初次遇见堇然时的惊艳、少年时刻骨铭心的初恋,被命运的潮水卷着,转瞬而至的分离……等再次相遇时,她已经在這個男人的怀裡,沦落风尘,成为外室——他曾试图将她夺回,用尽了各种手段,到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喊着這個男人的名字冲入烈火,在自己面前被活活烧死。

  那一刻,她头也不回。

  她终究是把他丢弃了,为了這個男人赴汤蹈火!慕容隽笑着,抬起头看着天空。眼前是灰冷的苍穹,雪一片片从头顶落下,沾在睫毛上,仿佛覆盖了整個世界。

  时隔多年,自己终究把這個男人给杀掉了!

  不過,這样一来,他们两個是不是又很快能在黄泉下团聚了呢?

  “你们杀了我大哥!”安心哭得撕心裂肺,“一群坏蛋!坏蛋!”

  他有些迟钝地转過头,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在那对姐弟的眼裡,他看到了那样深重的仇恨和愤怒,完全蒙蔽了孩子原本透亮澄澈的双瞳。那样的眼神裡烈烈燃烧着地狱之火,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头刺痛。

  他们都是堇然的亲人,此刻,却用如此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少年时,他曾不止一次设想過跟着堇然回家,去拜见她的家人的情景——堇然出身贫寒,她的家人到底是怎样的?市侩嗎?清高嗎?对他這样拥有悬殊的出身和惊人财富的夫婿,是欣喜若狂,還是避之不及?他们……会喜歡自己嗎?会答应让堇然嫁给自己嗎?

  這些,都曾经是缠绕在心头的丝丝顾虑,令他裹足不前。但命运无情,這些顾虑不曾有幸经受现实的考验,却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洪流被逐一剥离,随风逝去。

  他沒有想到,自己和堇然家人的第一次相见,却是在這样的情形下!

  “把她拉下去……”他忽然间不敢再去看孩子们的眼睛,转开了头去,虚弱地喃喃,吩咐那些人,“不要再让我看到他们的脸。”

  手刃了毕生劲敌后,他的心裡却陡然升起了巨大的空虚。

  堇然已经死了,他已经成了一個叛国者,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已经毁灭了。在這样一片废墟之上,剩下的,還有什么呢?

  那一刻,他几乎想扔下染血的刀,大笑着走入北越郡冬季的茫茫大雪裡,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這個世界的尽头,筋疲力尽地一头倒下,永远不再醒来。

  慕容隽坐在落满雪的台阶上,用缠着绷带的手扶着额头,一边摇头一边笑,眼角却有泪水流下,令旁边的冰族刺客们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别管他,”牧原少将看了他一眼,喝令,“割下人头,回去复命。”

  “是。”有一名属下疾步走出,“那么,屋子裡那三個人怎么办?”

  “放了。”牧原少将看了一眼屋子裡哭闹不休的两姐弟,又看了看昏沉的瞎眼老妇人,皱眉道,“我答应過慕容隽,要留下這几個人的命,不可反悔——何况這几個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妇孺老弱罢了。”

  听到命令,身后的刺客们松开了姐弟俩。安心立刻扑向了安康,颤抖地抱紧,却听到弟弟颤声道:“姐姐,我……我……好害怕!”他用手紧紧搂住了姐姐的胳膊,安心這才发现弟弟的双手居然都完好无恙,压根儿沒被砍断。

  這……女孩儿一時間愣住了。

  “放心吧,你弟弟好着呢。如果不是慕容力保,谁会在乎你们這几個家伙?就算真的砍了双手双脚又怎样?”牧原少将踢了踢地上那只“断手”,嗤之以鼻,“慕容這家伙居然不肯,還非要玩這一出苦肉戏来骗白墨宸,实在是太冒险了。幸亏成功了,否则……”

  說到這裡,冰族刺客脸色一变。

  院子外不远处,有一個青灰色的人影一闪而過,朝着远处跑去。

  “来人,快来人!這裡杀人了!”院子外面,有一個尖厉的声音忽然间划破了村庄的寂静,疯了一样地喊起来,“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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