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吾名灿字火山 作者:月关 老管家邓浔微笑答道:“老奴以为,這個年轻人很有野心、也很有心机。” “哦?” “此人到公子身边才不過半年功夫,公子只是为了报救命之恩,才把他招揽到身边的。 当时,又是于索两家商量联姻的关键时刻,公子不可能推心置腹地对他交代一切。” “你是說,關於我們于索两家的关系,他是通過一些蛛丝马迹自己看出来的?” “是!” “說下去。” “公子遇害,這责任固然追究不到他一個幕客身上,不過幕客…… 严格說来,幕客不算是咱们于家的人,而是公子私人招募的幕友。 公子一死,此人和我于家也就沒了瓜葛,可是在這陇上,如果离开于家,他還有什么出路? 此人剑走偏锋,用攀咬索家的手段以期进入老爷您的法眼,可谓有胆有谋。” 于醒龙微微一笑:“此举虽然冒险,但是一旦赌对了,却是大有可为。” “正是如此,所以老奴认为,此子有野心,也有手段,小小年纪能有這样的心机手段,很难得了。” “嗯……” 于醒龙屈指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桌案一角的一堆簿册上。 那是于桓虎派人移交回来的财产和人员账簿。 六大田庄,共计五万多亩良田。 三個养马场,共饲养战马一万五千余。 此外還有依附于這些田庄和牧场的牧民、佃户、自由民,共计数万人口。 這些,就是他儿子用命换回来的全部,哦,還要加上一個一致通過的“嗣子”的位子。 于醒龙自嘲地笑了笑,這些产业刚一交回来,就已被人盯上了。 偏房支脉、各大执事,尤其是于骁豹那個眼高手低的蠢货…… 這些财产,交给谁打理呢? 家族的那几位大执事,虽然可信,却又不可信。 說他们可信,是因为這些大执事的权柄来源于于阀。 所以,他们和于家是一荣共荣、一损共损的。 說他们不可信,是因为他们从未对长脉和二脉之争明确站队。 如今长子早逝,次子年幼,再想争取他们站队自己将更加困难。 這种情况下把這些产业交给他们打理,只能壮大他们待价而沽的筹码。 至于于骁豹和于家的那些偏房支脉,于醒龙根本不做考虑。 已经在于桓虎這裡吃過亏了,他岂能不吸取教训。 对于醒龙而言,忠心才是第一位的,当然能力也不可或缺。 有忠心和有能力,這两种人他手底下都不缺。 可是,這两种條件同时具备的人,不好找啊…… 思索良久,于醒龙突然道:“小邓,你觉得,让杨灿去长房做個执事如何?” 邓浔微微动容,道:“老爷想用他?” “不错。” 邓管家花白的眉微微地蹙了起来,眼底浮起一丝困惑,他一時間揣摩不透家主這番布局的深意了。 邓浔迟疑地道:“老爷,這杨灿,已经把索家得罪的狠了。 老爷要用他,自无不可,但派去长房,会不会……” “会让索家不满,让老夫那個儿媳妇不满,是么?” 于醒龙离座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春光透過雕花的窗棂,在他脸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老夫把桓虎交還的田庄和牧场,也尽数划归长房打理! 如此這般,索家和老夫那個儿媳,還会心生不满嗎?” 邓管家隐隐的揣摩到了于醒龙的用意,迟疑地道:“老爷是想用田庄和牧场,安索氏之心。 把杨灿作为楔在长房的一颗钉子,以备后用?” 于醒龙微微颔首:“小邓,還是你知我呀! 這個杨灿既然投机以求幸进,那老夫就给他這個机会。 桓虎交出来的這些资产,老夫尽数拨于长房。 如此,索家那边也不好因为一個杨灿再起纠葛了。” 窗外一阵风過,吹得檐下的“铁马”叮当作响。 邓管家已经会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少夫人是否有喜,尚未可知。 即便已经有了身孕,是否能够诞下男婴,也要待到九個月后才见分晓。” 于醒龙回到书案旁坐下,执起薄瓷的茶盏,轻拨着琥珀色的茶汤: “若她诞下男丁,索家就有理由干涉更多,甚至是图谋嗣子之位……” 邓管家道:“那时,便可‘找到一些新的证据’,让杨灿出面,再度攀咬索家,从而斩断索家伸出来的爪子。” 于醒龙道:“若索氏并未有孕,亦或生下一個女儿,索家就沒了理由借题发挥,老夫随时可以把這些产业,从长房再收回来。” 邓管家拊掌而笑:“二爷如今为求脱身,不得不自断一臂,势必不太甘心。 如果他要利用這些田庄生事,今年的秋收一定很难看。到那时,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的。” 于醒龙微微一笑:“拢账的时候正是年底,我那儿媳若有了身孕,也正是那时临盆……” 邓管家意味深长地道:“要斩索家的爪子,需要杨灿。 要给各房各脉一個交代,也需要一個杨灿啊。” 于醒龙微微颔首,呷了一口茶汤,這才淡然道:“去安排吧。” “是!” 邓管家恭声答应下来,又低声问道:“老爷,可要派人去中原,查探一下這個丁浩和罗家的底细?” “不必了。” 于醒龙淡淡地道:“胡杨一片金黄的时节,就是瓜熟蒂落的时候。 到时候,杨灿這颗果子,无论送给谁吃,都要摘下来了,难道還会让它烂在树上不成?” 第二天,于醒龙便再度接见了杨灿。 “杨灿,你是我儿承业器重之人,又对他有救命之恩,老夫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于醒龙和颜悦色地对杨灿道:“你原就是长房的人,如今這幕友,你是做不成了。 老夫斟酌再三,欲聘請你为长房二执事,你可愿意?” 于醒龙所說的长房,更准确地說法应该是长房一脉,或者长房长脉。 只不過,大家已经习惯以“长房”来代指长房长脉了。 杨灿心中暗喜,這步棋果然走动了。 他并沒有掩饰心中的惊喜,年轻人就该喜怒形于色,越是城府不深,上位者才越会放心用你。 杨灿感激地抱拳道:“阀主如此信任,门下……臣敢不鞠躬尽瘁,竭死用命。” 从今天起,他也有资格以于氏家臣自居了。 虽然他這個执事只是于承业這一房的外务执事,和易舍那种代表于家坐镇一方的外务执事,尚有着很大区别。 但不论如何,這一步的迈出至关重要,就像吏和官之间的壁垒,跨過去,方才海阔天空。 于醒龙对杨灿的表态似乎很满意,他抚着胡须,微笑道:“老夫看你甲历,今已二十有三,已過及冠之年,当有表字立世,不知可曾請尊长为你取字?” 杨灿道:“臣从中原逃亡陇上时尚未及冠,故不曾請尊长取過表字。” 于醒龙略一沉吟,颔首道:“既如此,老夫便毛遂自荐了。 你名杨灿,灿者字如星火,然星火终须燎原方成其势。有了……” 于醒龙挑眉道:“你這表字,不若就以‘火山’名之,如何?” 杨灿拱手道:“长者赐,不敢辞。臣愿以火山为字,效熔岩破土之势,存喷薄冲天之志!” 于醒龙微笑道:“甚好!小邓啊……” 于醒龙转首看向一旁侍立的邓管家:“送火山去长房,助他安顿下来。” 长房内宅裡头,小青梅意气风发。 她坐在穿堂影壁前的一张圈椅儿上,翘着二郎腿,手裡端着一盏茶。 那小手捏着茶盖儿,有一下沒一下地抹着茶水,眼风从面前三排六列的丫鬟婆子们身上一掠而過。 這作派,是她偷师于屠嬷嬷的。 在索家时,她见過那位屠嬷嬷召集丫鬟婆子们训话的场面。 面前站着的這些丫鬟婆子,约有一半是索家陪嫁的,另外一半则是原长房的人。 小青梅今日這番敲打,主要就是针对那些原本于家长房的人。 “你们都是高墙大院裡待久了的人,不管是跟着少夫人从娘家来的,還是原来就在长房裡侍候的,都应该懂规矩,识进退,” 小丫头嘴皮子還挺利索,這番话說出来字正腔圆,跟名角儿叫板似的,整個院落裡都听的清清楚楚。 “咱们少夫人呢,是個性情宽和的主子,不会苛待大家,可咱们做下人的,心裡头也得有点分寸才成。” 說到這裡,小青梅呷了口茶,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规矩就是规矩,主子宽厚那是主子的恩典,咱们可不能仗着年岁长了、脸面熟了、待的久了,就懈怠偷懒,甚至是阳奉阴违……” “啵”小青梅雀舌一弹,利落地吐出一片茶叶,眼刀嗖地那么一甩。 “往后啊,谁要敢這么干,一旦叫本姑娘逮着了,那可是你自己個儿往钉板上撞,谁也怨不得。” 小青梅站起身,把茶盏往旁边小几上一放,小手一背,挺胸腆肚走下石阶。 “往后,這宅子裡的规矩得明确了,该做的事儿,一样不许少;不该說的话,一句不许传。 谁要是不拿本姑娘的吩咐当回事儿,少夫人好說话,可不代表本姑娘也好說话。 少夫人既然让本姑娘做了這個长房二执事,那有些人就得掂量掂量,你的骨头硬還是家法硬了……” “青……青梅姐姐……” 一個看起来年纪比青梅還要小一些的青衣俏婢,从穿花廊下快步走来,向她唤了一声。 “正式场合记得要叫二执事!” 小青梅的俏脸板了板,這個巧舌原就是长房时的人,青梅对她先天就有敌意。 小青梅板起俏脸,拿腔作调地道:“什么事啊?” 巧舍眸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大声道:“二执事,二执事他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