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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一了百了

作者:月关
“杨执事真是這么說的?” 张大少颤声问道,脸色极其难看,小檀用力点了点头。 张庄主被杨灿以其手下管事多有贪墨等不法行为为理由,把他拘禁了。 說是协助调查,可谁都知道,這只是他的罪名沒有公布之前委婉的說法。 已经被杨灿一系列抽砖行为抽得摇摇欲坠的云翊塔,至此在丰安庄的百姓们心中,算是彻底倒塌了。 张大少带了一份厚礼去求见杨灿,奈何此前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杨灿,這时却根本不见他了。 然而,张家却沒有因为张云翊被拘禁而受到任何控制。 张家的人趁机开始悄悄向堡外转移浮财。 六神无主的张大少,偏偏在這时收到了小檀送来的消息,一個叫人绝望的消息。 张大少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如灰土。 杨灿敢這么做,恐怕是已经拿到了我家的大把柄了吧? 如果是這样,我家的浮财就算转出堡去又如何? 只要我們张家人逃不出于家人的地盘,最终還不是要任人宰割? 可我們现在也只能在丰安庄裡搞点小把戏,如果就此潜逃,還有机会嗎? “我……知道了,小檀,你做的很好,张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本少爷必有重赏。” 张大少随口给小檀画了张大饼,就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等小檀一走,张大少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来来回回的转悠了半晌,最终狠狠一跺脚,快步走了出去。 张小米是张云翊的本家叔父,张家如今辈份最高的人。 张大少和這位叔祖父平时沒什么来往。 但如今大难临头,他唯一能够請教的本家长辈,也就只有這位叔祖父了。 毕竟,大家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 “這個杨灿,是個狠人呐!” 张小米咳嗽两声,喃喃地道:“老夫如今算是看明白了! 這個杨执事,是要拿我张家人的血,染他的名声,以震慑六大田庄啊。” 张大少暴躁地道:“叔祖父,现在說這些话還有用嗎? 怎么办,眼下该怎么办,咱们张家该怎么办,這才是最要紧的事。” 张小米沉默良久,缓缓地道:“你方才說,那個杨执事住在东厢,毗邻仓舍?” “是啊,怎么啦?” 张小米眼中倏然闪過一抹厉色,森然道:“咱们火烧东厢,诿過于天灾!” 张大少蓦然瞪大了眼睛,骇然道:“那……那有個屁……什么用啊? 咱们不還是要死?” 张小米摇了摇头,恶狠狠地道:“火烧东厢,株连谷仓,把关在裡边的那些管事,全都一把火烧死!” 张大少骇然,结结巴巴地道:“叔祖父,我……我爹也关在谷仓裡呢。” 张小米慢慢垂下了眼皮,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仿佛根本沒听见他說的话。 张大少一下子明白過来,叔祖父這是要…… 张大少往椅子裡缩了缩身子,紧张地啃起了手指甲。 這是他从小养成的一個习惯。 张小米缓缓地道:“如果只是杨灿一個人死了,那咱们就难逃罪责。 可要是庄子裡那么多管事都死了,那就是天干物燥,意外的天灾啊。” 在河套地区,春天刮的是西南风和西北风。 如此一来,东厢一旦火起,东厢外的谷仓区,自然很容易被风连了火势。 张小米道:“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的话,這得出现多少寡妇、多少孤儿,他们会不吵不闹? 咱们丰安庄被姓杨的折腾成這般模样,今秋的好收成是想都不要想了。 你說其他五大田庄在兔死狐悲之下,会干出些什么事儿来?” 還有一句话,张小米沒有明說。 如果张云翊也死在這场大火裡,在沒有证据的前提下,谁還敢指称是张家放的火? 一旦张云翊烧死了,张家人也就成了苦主,可以裹挟众多苦主,把事态闹大。 而且,他们還可以利用這把火,把对张家不利的很多证据一烧而空。 人证沒了、物证沒了,查案的人也沒了,你還能怎么办? 为了息事宁人,阀主大概率会選擇大事化了。 毕竟对阀主来說,死一個执事沒什么,稳固他的统治才最重要。 张大少脸上阴晴不定,怔怔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這不仅是在挑战阀主的底线,也有悖于他的底线。 至少,他从来沒想過弑父啊。 张小米顿了顿手中的拐杖,沉声问道:“都已火烧眉毛了,你想好了么?” 张大少结结巴巴地道:“我……要不要同母亲還有几個兄弟商量一下?” 张小米冷笑一声:“丰安堡裡的侍卫,你能不能调动?” 张大少微微挺起了胸:“我爹不在,那就是我当家,我当然能调动。” 张小米道:“那不就行了?如果你非要搞的无人不知,如何瞒過悠悠众生之口?” 张大少低下了头,反复权衡起来。 他跟他爹的确沒什么感情,可弑父這种事,哪怕只是想想,都叫他心惊肉跳。 张小米道:“我让你的三個堂兄弟,去帮你的忙。” 张小米一共三個儿子,這是要和他彻底绑定在一起了。 抽砖式的压力加码,不断转运浮财已经促生的逃避之心, 再加上张小米此刻的怂恿,张大少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狠狠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道:“杨灿,這都是你逼我的!” 四月十八,夜。 今夜有风。 西北风。 张大少动用了十多個他认为可以完全信任的张家护院、 众人提着火油,悄然靠近了杨灿一行人居住的东厢客房。 這裡是张家的地盘,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自然最为熟悉。 所以他们悄然接近,并沒有引起院中侍卫的注意。 张家本来养有看家恶犬,但来的本就是张家人,那恶犬自然不会叫唤。 這個年代,即便是在陇上,大户人家的建筑也大多采用木材。 今夜有风,手裡有火油,要对一幢木质建筑为主的楼阁放火,当然很容易。 杨灿站在谷仓区那高高的花岗岩石基座上,眺望着他本该睡在裡面的那座小楼。 這是谷仓区距东厢最远的一座粮仓,這座粮仓裡還有半仓的陈粮。 杨灿刚上来,走时匆忙,身上還穿着睡袍呢。 风吹着他的睡袍,衣袂不断地摆动。 张大少召集护院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杨灿就接到了示警,然后悄然离开了。 他知道张家一定会动手,在他不断施压下,人心是会被压垮的。 只是他不确定张家会以什么方式动手。 现在,他知道了。 “蓬!” 风助火势,火上浇油,结果不问可知。 一根巨大的火炬,迅速出现在夜空当中。 陇上的晚风是很强劲的。 从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奋力舔向天空的火舌。 火舌受到高空强气流的影响,硬生生地弯了腰,向仓储区卷過来。 火焰的威力很大,杨灿又是站在下风口,所以哪怕隔的很远,他依旧能够感受到烈焰炙烤的威力。 张云翊被人用熟牛筋把两根大拇指绑在一起,就站在杨灿身边。 他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到了极点。 那火势之大,只怕钢铁都要融化了。 火舌已经舔着了第一座谷仓。 那座谷仓基座以上都是易燃物,立即燃烧了起来。 如果那裡边有人,等這场大火烧完,只怕那人连渣儿都不剩了。 张云翊是個家族观念很强的人,他前半生凭着自己的一條命、一口刀,搏出了一份大好前程。 后半生他就一心一意要壮大张家了。只为让张家开枝散叶,在陇上這片大地上,牢牢扎下张家的根脉。 所以,只要能够保住他一手壮大起来的张氏家族,必要的时候,他是不吝一死的。 但,他主动赴死,和被他一心想要维护的家人们害死,那是两码事儿。 這是最大的背叛,他的所有付出和牺牲在這一把火中,都成了一個大笑话。 大火一起,张家的人便鼓噪起来。 那些不知情的张家人惊慌地喊着家丁护院,赶紧去东厢救火。 但大火熊熊,已经根本无法靠近。 谷仓区的深处,花岗岩的基座上,杨灿坐了下来,双腿自然地悬空。 远处的火光随着风势,忽明忽暗地打在他的脸上。 杨灿看着那火光,对面色如土的张云翊道:“张庄主,你看到了? 這……就是你一心一意维护的张家啊!” 杨灿摇了摇头,叹息道:“這许多年来,你大概只养出了他们对富贵荣华的坦然享受吧? 一個個的,心都长歪了。” “呼啦啦……”小楼還沒倒塌,最先点着的谷仓上部却已开始倒塌了。 倒塌的燃烧物溅起了无数火星,被大风扬起,星星点点的,无比璀璨。 “张庄主,我這裡有一個很好的建议,你要不要听听?” 杨灿忽然扭過头,就在那漫天飞舞的“星光”中,笑着看向张云翊。 他的笑容在“星光”裡无比璀璨。 一丈多高的花岗岩基座下面,就是两個管事、两個嬷嬷带着侍卫们看管着的丰安庄众管事们。 众管事们呆若木鸡。 原本用来看押他们的那座谷仓,刚刚因为倒塌,而化作满天的星辰。 青梅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座轰然倒塌的谷仓,忽然扭過头,看向那高高的石头基座。 杨灿就坐在那石头基座的沿儿上,火光映着他的容颜,仿佛是花岗岩雕刻出来的。 “卟嗵!”双手被缚的张云翊,猛然向杨灿跪了下去。 因为他的双手被缚,无法跪的慢些,双膝磕在了坚硬的花岗岩上。 双膝很疼,但他的心更疼。 杨灿看向面前那颗深深俯下的花白头颅。 张云翊的肩正在剧烈地抖动,他在无声地号啕。 杨灿悠然道:“张庄主,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今天的選擇!” 小青梅就那么仰着小脸儿,定定地看着如此一幕,满眼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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