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疑人者 作者:月关 清晨的阳光透過薄雾,洒在丰安庄的田埂上。 杨灿走在最前方,豹三爷于骁豹跟在他身侧。 身后是代来城少主于睿、鲜卑首领秃发隼邪和拔力末,還有亦步亦趋的张协理。 一行人踏着露水,向水车所在的小河边走去。 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杨灿深吸一口气,忽然怔了怔。 這场景,似曾相识啊。 杨灿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张云翊若有所思的目光。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感慨—— 曾几何时,张云翊也是這样带着杨灿巡察各处。 那时丰安的田地尚未开耕,而今已是青苗茁壮,绿意盎然。 张云翊落在众人最后,静静注视着杨灿挺拔的背影。 阳光勾勒出年轻人坚毅的轮廓,让他恍惚间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当日的我,变成了如今的你。” 张云翊在心中默念,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可是等到粟米成熟的季节,你杨灿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他的目光悄然转向于骁豹,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期待。 “哗啦——哗啦——” 翻筒水车在河水的推动下缓缓转动,清澈的水流被一筒筒提起,又倾入引水渠中,沿着田垄流向远方。 豹三爷于骁豹盯着水车看了半晌,眼中闪過一丝惊艳,却很快被他掩饰過去。 他撇了撇嘴,故意提高音量:“老夫听說时,還以为是何等神妙之物,今日一见,也不過如此。” 他捋着胡须,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此物造来沒什么难度嘛,也不過就是灵光一现造出来的一件物事罢了。” 杨灿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依然追随着转动的水车。 那平静的模样,仿佛根本沒听见這番贬低之词。 于骁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当一個人有意贬低别人,对方却连反驳的兴趣都沒有,這种无视才是最伤人的。 就在气氛尴尬之际,于睿适时开口:“三叔說得是,不止這水车,就是那耕犁的改良,的确也只是灵光一现的事儿。” 他踱步到水车旁,伸手接了一捧清水,“要說制造,的确沒什么难度,可是……” 他转身看向众人,笑容温润:“就只這两样东西,几百年了,古时候它什么样儿,今人造出来的還是什么样儿,有谁曾灵光一现呢?” 他目光转向杨灿,带着真诚的赞赏:“所以,在小侄看来,這個灵光一现有大用,那它就是功德无量,它就是价值万金呐。” “子明啊,你跟你爹一样,倒是长了一张巧嘴儿。” 豹三爷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可是代来城的少主,将来是要接掌你爹位置的,你要管的是军政大事。 這水车也好,耕犁也罢,說到底,不過就是一种小术,值得你如此大加褒奖嗎?” “三叔之言,小侄不敢苟同。” 于睿不卑不亢地回应:“若沒有如杨执事這般的‘术’,什么‘大道’,也都只是无根的浮萍罢了。” 他說這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過杨灿。 此次前来,他确实存了招揽之心。 财帛已备,美人已选,但他猜测,以杨灿的年纪,最在意的還是功业前程。 只要杨灿愿意归顺,一個外务执事的身份他也舍得。 但他并不急于表明来意。 虽然当初在凤凰山明德堂上,杨灿曾为他父亲仗义执言,可這份善意究竟源于对代来城的靠拢,還是单纯看不惯索家,尚难判断。 更何况杨灿如今声名大噪,在大伯心中的分量早已不同往日。 他需要先摸清杨灿的立场。 杨灿听见于睿为他說话,眼中不禁流露出感动之色。 他感激地看了于睿一眼,笑道:“公子如此赏识,杨某感激不尽。不過三爷這番教诲,也的确很有道理。” 他转向于骁豹,语气谦和:“杨某本就是于氏之臣,行的当然是‘术’,只要把‘术’做好,就对得起主公了,不知三爷以为然否?” 于骁豹似笑非笑地道:“你的‘术’已经做的很好了么?” 他大摇其头:“你不会以为,改良了一点东西,就是做好了份内之事吧? 這六座田庄、三座牧场,怎么也要等秋收时节才知成色,现在說什么似乎都言之過早吧?” “三爷說的对,现在說什么,都還言之過早呢。”杨灿笑吟吟地回了一句。 于骁豹细细一品這话中意味,脸色顿时一变。 這狗东西拿话绕我,好像把我装进去了! 他刚要发作,于睿已经一把拉住他:“欸?那边开垦荒地的犁,就是‘杨灿犁’吧,三叔,走,咱们爷儿俩去瞧瞧。” 不由分說,他已拉着于骁豹走开了。 趁着這個空当,亢正阳快步凑到杨灿身边,压低声音禀报:“庄主,村子裡有人送信来,秃发隼邪和拔力末派了人,如今都在四处走访,专门询问那日发生在苍狼峡的事儿。” 杨灿一边向于睿和于骁豹追去,一边不动声色地问:“庄中部曲都靠的住吧?” “人当然是靠的住的,我就怕有人嘴笨說漏了。” 杨灿轻轻点头:“不要慌,他们走山货,照理說,我就可以代表于家追究他们的责任了。 他们只是吃定了我丰安庄不堪骚扰,不会对他们太過分。 想来,他们也不敢做的太過分。” 但他终究不敢太過寄望于对方的理性,略一思索,又道:“你吩咐咱们的人,尽量不要外出,彼此间照应一下。 只要阀主派了人過来调查走山货的事,這两伙鲜卑人在咱们這儿就无法立足了。” “可阀主什么时候才会派人来呢?如果太迟的话……” “再等两天,如果到时候阀主還不派人来……” 杨灿的目光落在了鼻孔朝天的豹三爷,還有旁边微笑开口的于公子身上,“我就用這不期而至的豹三爷和咱们代来城的于公子,做篇文章。” 他拍拍亢正阳的肩膀,便向于睿追了過去。 队伍最后,秃发隼邪和拔力末并肩而行,对眼前這些农耕之事,他们显然兴致缺缺。 拔力末叹息道:“秃发大人,和你那批货有关联的人,除了我部落死去的牧人,就只有丰安庄的部曲了。” 他冷冷看了眼前边的杨灿,“我总觉得,這位杨庄主昨日所言不尽不实,他的嫌疑很大。” 秃发隼邪已经决定就拿拔力部落顶缸了。 他拖不了多久,大哥正日夜期盼着那批甲胄武装勇士呢。 只要他能帮大哥以较小的代价吞并拔力部落,哪怕甲胄找不回来,大哥也不至于弄死他。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大哥得手之前,把拔力末拖在這裡。 因此,他对拔力末的态度,便不似之前那般恶劣了,只是沉着脸冷笑一声。 “杨灿?我当然信不過他的鬼话!可你拔力末,我现在也信不過! 你說他嫌疑大,那你总得给我找出一点证据来。 不然,我的货是在你地盘上丢的,那裡又发现了你的人,我就只能唯你是问。” 面对這种不讲理的话,拔力末只能苦笑。 他就不是個讲理的人,但一個比他更加强大的人不讲道理,他又能怎么办? 拔力末忍着气道:“秃发大人請放心,丰安庄当日出动的人马足有数百,這么多人,根本就不可能守得住秘密。” 他又盯了眼杨灿的背影,双眼下意识地眯了起来,“只要是他做的,我一定抓得住他的把柄!” 杨府内,端午宴会的筹备已进入最后阶段。 青梅忙活了半天,回到花厅坐下,刚喝了口热茶,就见热娜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青梅姑娘。” 一见热娜,小青梅就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热娜那对饱满的胸脯在诃子的包裹下呼之欲出,总是一副随时要跳出来的感觉,這让青梅感到莫名的压力。 “凭什么她就那么大,可恶!” 小青梅在心裡暗骂,面上却强装镇定:“什么事?” 热娜雀跃地道:“老爷說,今后我只负责打理生意上的事情。 老爷房裡,還要劳烦青梅姑娘你,另行安排些使女丫鬟去伺候。” “哦?哦!我知道了……” 青梅愣了愣,待热娜转身离去,她才猛地回過神。 “姓杨的怎会突然做出這样的安排?這样的话,她不就是堡裡一個管事了嗎? 不過数日功夫,就从一個卑贱的女奴摇身一变成了管事! 更是手握财权,妥妥的一個大管事,她這境遇比翻书還快啊!” 青梅胸中的酸气如涨潮般汹涌而上。 看着热娜即将消失的背影,那丰腴的腰臀扭出动人的弧度,她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该不会,這番婆子就是靠她那玩意儿,讨得了他的欢心,所以提拔起来了吧?” 這個念头让青梅顿时不好了,就像是她刚拿到手的玩具,還沒玩過,就被别的小朋友抢去玩了個够。 她正坐在那儿生闷气,静瑶小师太又脚踏莲华地来了。 “青梅妹妹。” “哦?静瑶姐姐呀,有事嗎?” 一见静瑶,青梅耳边立刻回响起早上卓婆子跟她說過的话: “那番婆子从老爷房中出来,走了沒多一会儿,静瑶姑娘就进去了,待好久呢……” 静瑶說明了来意,她想按照青梅最初的說法,离开杨府,在堡裡寻一处幽静的所在,改造成尼庵。 继续待在杨府裡,她有些害怕。 虽然现在的杨灿還像個人,可万一他兽性大发怎么办? 然而要去麦积山曼殊寺挂单,若杨灿不答应,她也去不了。 佛门广大,却不度无缘之人。 要想安单,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 杨灿若不替她出一笔可观的香油钱,庵主根本不会收留她。 思来想去,她只能先离开杨府,多少增加一点安全感。 不過這個原因她当然說不出口,只能用有益修行那套說辞来应付青梅。 可惜此刻的青梅心中正拉响警报,并不那么容易相信。 她立即想到,静瑶现在住的地方是次院最裡边,本就相当幽静,同院的丫鬟婆子都住在靠外处,怎么会扰她清修呢? “哎哟,不对!” 青梅渐渐变了脸色:“她要出去单独住,不会是为了方便……杨灿去她那裡吧?” 這一個两個的,都惦记着偷家是么? 呵,小师父啊,装的那叫一個冰清玉洁! 热娜番婆子更会装相,对我說她宁死不从呢。 结果,就這? 私下裡,你们两個小蹄子都想爬我家老爷的床呢! 小青梅恨得牙根痒痒,心中不禁生起了一种浓浓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