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夜战 作者:月关 “嗒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打破了陇上荒原夏夜的沉寂。 夜色浓稠如墨,唯有远处几颗疏星在天际闪烁,勉强勾勒出荒原起伏的轮廓。 于骁豹端坐在马车裡,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露出他紧绷的侧脸。 马车周围,有近二十名手下骑着骏马,手中高举着火把。 橘红色的火焰在夜风中跳跃着,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一行人正沿着崎岖的荒原小路轻驰着。 队伍最前方,是那两個引路的猎户。 這两個人都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被常年的日晒雨淋染成深褐色,脸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双手粗糙得如同老树皮,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 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常年在山林与荒原中奔波、靠打猎为生的老手。 他们对這條路线熟稔于心,即便在漆黑的夜裡,也敢带着队伍這样轻驰,丝毫不怕迷失方向。 這两位向导,是于骁豹的人从丰安庄雇来的。 每到岔路口,两人便会翻身下马,打着火把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地面的痕迹。 或是辨认马蹄印的深浅与朝向,或是观察被践踏的草木弯折方向,甚至连马儿留下的新鲜粪便都不放過。 凭借這些细微的线索,他们总能迅速判断出正确的方向,轻易找到拔力末与秃发隼邪一行人留下的踪迹。 看着两人熟练的动作,于骁豹心中的信心不由得大增。 他掀开车帘,目光落在两位猎户身上,暗自思忖: 這两個猎户果然有些本事,有他们在,追上秃发隼邪他们只是時間問題。 只要我能抓住這次机会,說不定就能拉拢他们为我所用,也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庄主管事们看看,我于骁豹可不是個无能的草包。 可他不知道的是,這两位看似普通的老猎户,他们都姓亢。 一個叫亢金虎,一個叫亢金狼,两人正是丰安庄部曲长亢正阳的四叔与六叔。 此次“受雇”于于骁豹,不過是杨灿精心布下的一個局。 当然,杨灿不是专门针对豹三爷布的局。 而是任何一股想要追上鲜卑人的势力,都会“恰巧”遇到這么两個猎人。 满心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的于骁豹,就這样被杨灿特意“送”给他的“一虎一狼”牵着鼻子,一步步朝着杨灿早已预设好的方向走去。 “三爷,他们在這儿转向了!” 仔细勘察了地面的亢金虎突然高声喊道。 他打着火把,将地面照亮,指着一处明显的马蹄印,对身后的于骁豹說道: “看這新鲜的马蹄印,還有旁边被踩倒的蒿草,他们沒往天水城的方向去,反而往西边的荒原裡走了。 从蹄印的数量来看,至少有几十匹马,应该就是拔力末和秃发隼邪的人。” 于骁豹连忙从马车上探出头来,顺着亢金虎指的方向看去。 火光下,地面上的马蹄印清晰可见,泥土還带着湿润的光泽,显然是刚留下不久。 他皱起眉头,心中满是疑惑:“往西走了?他们放着近路不走,绕到這荒原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直接回他们的部落?他娘的,那绕到這儿来干什么,這不是多此一举嗎?” “豹爷,那咱们還追不追?”身旁的随从见他犹豫,连忙问道。 “追!怎么不追!” 于骁豹猛地一咬牙:“他们两伙人本就有矛盾,如今又都往這荒原来,一旦碰上,必然会大打出手。 這個和事佬,我豹爷当定了!” 亢金虎与亢金狼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是”,重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率先朝着马蹄印延伸的方向奔去。 于骁豹的随从们立刻护着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蹄声再次在寂静的荒原上响起,打破了夏夜的宁静。 与此同时,在苍狼峡附近的荒原上,一片被人为扫平的蒿草地,成了拔力末一行人的临时休憩点。 夏初的蒿草长势旺盛,已经快齐腰高,被踩倒后铺在地上,柔软得如同天然的软垫。 更妙的是,蒿草本身带有淡淡的草香味儿,是天然的驱蚊药,即便不用点燃蒿草,也沒有蚊虫敢靠近。 拔力末仰躺在柔软的蒿草上,头枕着双臂,目光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中满是烦躁。 他们从丰安庄出来得太過匆忙,既沒带足够的水,也沒准备食物,此刻早已饥肠辘辘,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大首领!吃的搞来了!” 就在這时,远处传来一阵兴奋的呼喊声。 拔力末连忙坐起身,只见几個族人兴冲冲地从远处跑過来,手裡各自提着猎物。 有的提着肥硕的野鸡,有的抱着野兔,還有一個身材魁梧的汉子,肩上扛着一只体型不小的羚羊,一看就很有分量。 拔力末大喜過望,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语气中带着急切。 “太好了!快!赶紧去溪边处理,生火烤肉!老子都饿坏了!” 族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有人提着猎物跑到不远处的小溪边,用锋利的弯刀剥皮、清理内脏。 有人则四处捡拾干燥的树枝,堆成柴堆。 還有人负责打水,准备清洗猎物。 不多时,篝火便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将周围照亮。 炙烤肉类的滋滋声响起,浓郁的肉香味很快弥漫开来,在夜风中飘散,勾得人食指大动。 拔力末丝毫沒有担心火光会引来敌人。 在他看来,自己才是這场追逐的“猎食者”,而非“猎物”,根本不必畏惧。 更何况,于睿那群人既然进了山谷,短時間内绝不会出来,难道還能半夜跑出山口,察看外边有沒有火光嗎? 他放心地坐在篝火旁,等待着烤肉熟透,丝毫沒有察觉到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而在一裡地之外的茂密草丛中,秃发隼邪正带着手下潜伏在那裡。 夜风轻轻吹過,将烤肉的香味送到他们鼻尖,勾得众人肚子咕咕直叫。 秃发隼邪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的饥饿,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篝火旁的拔力末一行人,眼中闪過一丝狠厉。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随从下令:“所有人听着,立刻散开,从三個方向把他们包围起来! 一会儿我先动手,我一射箭,你们就立刻放箭,不要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遵命!”左右两名随从齐声应道,立刻各自带领几個人,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散开。 他们以三面包围的姿态,慢慢朝着篝火的方向逼近。 他们的脚步很轻,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几乎沒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夜色中的幽灵。 篝火旁的拔力部族人,此刻正沉浸在即将享用美食的喜悦中,丝毫沒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直到一支羽箭如同流星般划破夜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洞穿了一個正仰着脖子喝酒的拔力族人的喉咙。 那族人手中的酒囊“啪”地掉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 他甚至沒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 “放箭!”秃发隼邪的大喝声紧接着传来。 “飒!飒!飒飒……” 十几支羽箭同时射出,如同密集的雨点般划破夜空,朝着篝火旁的拔力部族人射去。 夜色虽然影响了箭术的准头,但十几支箭羽依旧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瞬间便有六七名拔力部族人或死或伤,惨叫声在荒原上响起。 拔力部族人常年在草原上生活,战斗经验极为丰富。 突如其来的袭击虽然让他们有些慌乱,但很快便反应過来。 活着的族人第一時間扑倒在地,朝着左右两侧猛地滚开,避开后续的箭雨。 随即他们就匍匐在草地上,警惕地望向箭雨射来的方向,手中紧紧握着弯刀,做好了战斗准备。 至于那些受伤的族人,他们暂时顾不上救援了,只能先保证自身的安全。 “杀!不许放走一個!” 秃发隼邪见箭雨奏效,立刻拔出腰间的弯刀,怒吼着带领手下冲了上去。 一番箭雨已经放倒了近三分之一的敌人,此刻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现在只要果断出击,說不定就能将拔力部的人全歼于此。 “是你们!秃发部的狗东西!” 拔力末看着冲過来的秃发隼邪,气得双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心中满是委屈与愤怒:我待你如贵客,好酒好肉招待,你丢了东西,我還发动族人帮你寻找,结果你竟然反過来要置我于死地! “畜牲啊,他妈的畜牲啊……””拔力末痛心疾首,几乎要疯魔了。 他此刻哪裡還不明白秃发隼邪的心思,根本就是想趁机吞并他的部落,抢夺他的牛羊与地盘! “秃发隼邪,老子和你拼了!” 拔力末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挥舞着弯刀,疯了一般朝着秃发隼邪冲了上去。 秃发隼邪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挥刀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脆响,两把弯刀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 两伙人瞬间厮杀在一起,长刀碰撞的清脆声响、族人的惨叫声、怒吼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荒原上回荡,打破了夏夜的安宁。 秃发隼邪的手下早有准备,又占据了先机,双方甫一交手,便占据了明显的上风。 拔力末的族人虽然奋力抵抗,拼死反击,但终究寡不敌众,加上一开始便损失了不少人手,渐渐落入了下风,一個個倒在血泊中。 拔力末看着自己的族人不断倒下,眼中布满了血丝,心中的愤怒与绝望交织。 他知道,再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在這裡,秃发隼邪的阴谋也会得逞。 他不能让对方如愿! “大家听着!四散逃跑!能逃走一個算一個!回去报信!” 拔力末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喊完,他猛地挥刀,朝着秃发隼邪连砍三刀,刀势迅猛,逼得秃发隼邪连连后退,一個趔趄险些摔倒。 趁着這個间隙,拔力末立刻掉头,朝着不远处一匹已经卸下马鞍的骏马奔去。 他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为死去的族人报仇,才能阻止秃发隼邪的阴谋。 “拦住他!杀了他!不许放走一個!” 秃发隼邪稳住身形,见拔力末要逃,立刻怒吼着追了上去,手下们也纷纷策马追赶。 一场惨烈的肉搏战,就此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歼战,三四個秃发族人骑着马,合力围追一個落荒而逃的拔力部族人。 荒原上到处都是奔逃的身影与追杀的呐喊。 原本寂静的荒原,被這场厮杀搅得鸡犬不宁,惊得栖息在草丛中的野禽纷纷振翅逃窜,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夜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微弱的光线一点点驱散黑暗,照亮了荒原。 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连绵起伏,如同将要苏醒的巨兽。 早起的鸟儿开始在空中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仿佛在为這场惨烈的厮杀哀悼。 突然,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喷薄而出,金色的阳光瞬间洒满荒原,将整片大地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在那片曾经燃起篝火的蒿草地,此刻显得格外凌乱与惨烈: 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睁着空洞的眼睛,脸上還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 有的紧握着手中的弯刀,指节泛白,即便死去,也保持着战斗的姿态。 鲜血浸透了脚下的土地,在晨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刺眼的暗红色,与周围生机勃勃的绿色蒿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荒原上喷薄而出的朝阳,越過杨府的高墙,透過雕花窗棂,温柔地洒在卧室柔软的锦被上,留下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 锦被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样,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過来,泛着淡淡的光泽。 青梅缓缓睁开惺忪的杏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拆开了一般,连抬手的力气都有些不足。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一日自家姑娘早起时古怪的步态,她的脸颊瞬间一热。 原来,女儿家的第一次,真的会這般……,這般让人难忘又狼狈。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昨夜的种种画面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温柔的吻、有力的臂膀、低沉的耳语,還有她的慌乱与羞怯。 這时,她感觉一股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上,青梅的身体瞬间僵住,动也不敢动,心脏“砰砰”地跳個不停。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男子温热的体温,還有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那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掌控感。 過了许久,青梅察觉到身后的杨灿沒有动静,呼吸也均匀平稳,她才小心翼翼地向前挺了挺身子。 她先轻轻挣开杨灿的贴合,然后慢慢转過身来,面对着杨灿的睡颜。 晨光透過窗棂,恰好落在杨灿的脸上。 平日裡显得有些锐利的五官,在柔和的晨光中,曲线变得格外温润。 他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笔直,嘴唇微微抿着,嘴角似乎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完全沒有了平日裡处理事务时的严肃与疏离。 青梅的心忽然踏实了下来,曾经那些对未来的忐忑、对自己身份的担忧,還有对热娜等人的戒备,此刻都已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满满的甜蜜与安稳。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杨灿的脸颊。 可她的手刚伸到一半,杨灿突然睁开了眼睛。 青梅的手像被烫到一般,“嗖”地一下缩回锦被中。 她紧紧攥着被角,窘的脸颊能滴出血来。 杨灿看着她那双先是慌乱地想要闭上、又不得不尴尬地张开的眼睛,眼底闪過一丝笑意,忍俊不禁地道:“醒了?身子還疼嗎?” 他可沒忘记,這小妮子昨夜裡可是不停地喊“疼疼疼”,像只受惊的小兽。 她不停地缩着、躲着、闪着,滑溜得像條泥鳅,费了他好大力气才捉住。 青梅闻言,忍不住扁了扁嘴,本想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撒個娇,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装不出来。 于是,恼羞成怒的她索性往前一扑,将脸埋进杨灿的怀裡,紧紧抱着他的腰,声音闷闷的:“不……不怎么疼了。” “你看,我就說吧,忍一下就好了。” 杨灿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却又满是疼惜。 青梅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娇嗔道:“你就是個大骗子!昨天在花厅裡,装得那叫一個惨不忍睹。 人家就想安慰你一下来着。怎知道,就被你安慰到榻上去了。” “哎呀,那不是水到渠成了嘛。” 杨灿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一只手轻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像安抚小猫一般。 杨灿柔声哄道,“你刚经历人事,身子還虚,不忙着起来。一会儿我让厨下给你准备些羊乳补补身子。” “我不要!”想起那膻味儿,小青梅就有点反胃。 青梅抱紧了杨灿,娇憨道:“我不起,你也不许起!我就要你多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