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悲伤的离别
离别的這天终究還是来了,胡秀英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高高兴兴的送儿子去上大学,毕竟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可事到临头,仍然止不住眼泪。
“小东啊,到了大学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家裡现在也不缺钱,别像你大哥一样嫌麻烦,吃了上顿不顾下顿,再饿出個胃病来。到了地方记得给家裡来個信……”
老李家的堂屋裡,胡秀英坐在长條板凳上抓着儿子的手,眼泪婆娑的不停念叨着,像是总有說不完的话。李亚东就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好了,娘,小东就是去上個大学,又不是不回来了,這离過年也沒几個月了。”
李亚民是昨晚回来的,今天特地請了一天假,送小弟去省城。在他看来小弟长這么大還沒出過县,路上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可不得他這個大哥亲自走一趟?
“不說了,不說了……”胡秀英明白大儿子說的在理,摆摆手后,破涕为笑。
“小东,姐给你煮了几個鸡蛋,就不放包裡了,你自己提着路上吃,听說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呢,咋就這么远?”
李春兰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带着丈夫和儿子一起回来了,家裡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就把攒了一阵儿的十来個鸡蛋全煮了。
“哥,真不要我去?”李亚军踌躇着问道。
“你去干嘛,难不成我還能把人弄丢了不成,浪费车钱。”李亚民摆了摆手,从家裡往返省城一趟可不便宜,一個人得花好几块,攥着以后都够给孩子交半年学费了。
李冬梅人多了就不怎么爱說话,只是红着眼睛对着弟弟一個劲儿的傻笑。
“好了好了,就這样吧。小东,东西拿好咯,咱们早点走,還要转好几趟车呢。”李亚民看天色也不早了,开始催促起来。
李亚东并沒有带太多行礼,原本他娘给他收拾了整整两大包行礼,一包是换洗的衣裳,一包是家裡的土特产什么的,另外還有两床被子,一床薄的,一床厚的。他一看头都大了,最后只带了那一包衣裳。他娘纠缠了老半天,实在說不過他,也就算了。
当然,李亚东此时并不知道,他昨晚亲手交给他娘的两千块钱,除去数量太多的零碎外,其余的大票子全在這只尼龙编织袋裡。
“小东啊,袋子可得提好咯,听他们說火车上乱的很,最好放怀裡抱着。”一家人一起走出门外,胡秀還是有些担心的提醒了一句。
“娘,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就放心好了。”李亚东很想微笑,但望着他娘和两個姐姐红着眼睛的模样,却又笑得很尴尬。
村裡人也都结伴過来送行,黑压压的一大片,几乎沒有空手的,這家两個鸡蛋,那家两捧花生,李亚东拿都拿不下,最后只得一一谢绝了。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却代表着乡亲们真真切切的心意。
李亚东這时就在想啊,能生在這個小山村是他的荣幸,老天爷最好别让他太有钱,否则改天回来把村裡的破墙烂瓦全给推了,一家一幢楼房,贴瓷砖的那种。
“娘,哥,姐,各位大爷大婶,大哥大嫂们,那我就先走了,等腊月過年再回来看你们!”
李亚东沒有矫情的给他们鞠躬行礼什么的,只是简单的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将尼龙编织袋甩到肩头上,跟着他大哥大步流星的往村口走去。
“小东,好好读啊,争取以后留在首都当個大官!”
“是啊,别让大城市的人把咱们农村孩子给瞧扁了。”
“对,混出個人样来让他们瞧瞧!”
“那啥……小东啊,听說大学裡是可以处对象的,最好能拐個首都的漂亮媳妇回来。”
“哈哈……”
身后传来乡亲们直白却淳朴的祝福,李亚东深吸一口气后,抬头望向天空,努力不让眼泪掉下……
待我衣锦還乡时,定叫笑声更开颜。
原本李亚东俩人是打算走到乡裡坐大巴的,毕竟是出远门,借個自行车来也不方便,可刚出村口沒多久,却发现前面的土路被一架牛车给挡住了。
一個带着大草帽的家伙嘴裡叼着根茅草,正优哉游哉的躺在车板上抖着二郎腿。
“买卖不做了?”李亚东笑着问道。
“做個甚呢,那才几個钱,能比得上巴结好你這個未来的大官?”张春喜掀开头上的大草帽,一本正经的說道:“我家小黑的第一次可给你了,别嫌慢就行。”
這年头的牛可是宝贝,除了农忙的时候,平时都得当祖宗伺候着,所以好多人家舍不得给牛按车架子。李亚东打量一下崭新的车板,就知道是新做的,显然這小子为了這一天暗地裡下了不少功夫。
還能說啥呢,两世好兄弟,這辈子有我李亚东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张春喜一口汤喝。
牛车慢悠悠的走着,张春喜這個初哥技术贼差,颠得李亚东和李亚民俩人叫苦连天,屁股都不敢坐下去,最后干脆蹲在车板上。
“小东,有屎嗎?有屎现在就赶紧拉,听他们說火车上厕所都有人占着,到时可别脏了裤子,哈哈……”张春喜自己倒是全然不在意,就跟晕车的人不怕开车一個道理,瞅着他的模样乐得哈哈大笑。
“滚蛋!”李亚东恼羞成怒,主要被他這么一說,還真有点便意盎然的感觉,這就比较尴尬了。
随后来到乡裡,临上大巴车前,李亚东果真找個厕所轻松了一把。
张春喜终于還是嗅着巴士尾气把他们给送走了,俩人到了县裡后,简易的长途汽车站外面,陈月娥和李婷婷已经等候多时。
“票买了嗎?”李亚民望向妻子问道。
“早买了,看你们還沒来,都快急死了,马上就要发车了。”陈月娥长出口气,从碎花裤子裡掏出两张车票来。
這年头买票是很方便的,只要给钱就行,八四年居民身份证還沒有出来,也就坐飞机稍微麻烦一些,需要户口本和单位开具的证明信。
与大嫂和婷婷寒嘘了一小会儿后,李亚东就被大哥拉上了车,长途巴士轰隆隆的向前行去,這副十九的身体,终于第一次离开了這座县城。
到了省城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俩人先找到一家小餐馆,一碗香喷喷的热干面下肚后,瞬间起死回生。
“就是這個味儿。”李亚东舔着沾有芝麻酱的嘴唇,一脸回味,不知为何,他后来很多年都尝不到如此正宗的热干面了,自己也做不出来,不管用料如何考究。
“你以前吃過热干面嗎?”李亚民感觉有点扫兴,他原以为带小弟来尝了個鲜。
“县裡二中旁边不是有一家嗎?”
“那不能比,味道差远了。”李亚民不屑道。
“哦……我吃着差不多。”李亚东讪讪一笑,寻思着還得时刻保持警惕啊,不然万一說漏了嘴,就必须用谎话圆回来,是非他所愿。
吃饭和买票都是大哥花的钱,李亚东兜裡還剩下百来块,很想掏出来,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如果他真是十九岁,肯定会這样做,但他不是。
在某些时候我們不能越俎代庖,特别是在亲人面前,大哥就得让他去干大哥该干的事情,虽然苦,但他必定乐在其中。反之,就容易心生间隙。
很多家庭不和的因素,往往就是如此积累起来的,继而爆发。
夜幕降临,火车缓缓启动,大哥站在月台上久久不愿离去,他是一個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此刻居然学起旁边的人挥着手温情告别,這让李亚东刚酝酿而出的那点小忧伤,瞬间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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